第二篇 吸引与排斥的种种信号
第三章 一见钟情——结对本能的发现
凯(Kai)是一个19岁的身体结实、对人友善的年轻人,他正在跟他的第六任女朋友谈恋爱。尽管他所喜欢过的女孩子们在许多方面都各不相同,但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即都有着一张圆形、线条柔和、看上去很温和的脸。每当凯看到一个具有这类特征的女孩子或她的照片,他就会觉得被她所吸引。
凯自己一点都不像他所欣赏的女人们。相反,他长着一张看起来严肃并精力充沛的脸和一个显得坚毅的下巴。他的女友们都喜欢他的这些显得有点严峻的特征。
在约会服务所和婚姻介绍所工作的人大都知道:人们常常被相貌特征与自己相反的异性所吸引。在科学史上,最早发现这一事实并进行研究的是一个研究人类对天气的反应的生物气候学家。
几十年前,曼弗雷德·库里(Manfred Curry)注意到:天气暖热时,某种类型的人会变得烦躁、易怒,而另一种人则会对寒冷的天气产生消极反应。[1]他还发现:怕热的人常常会与怕冷的人结婚。
根据是对暖热气候还是寒冷气候敏感,库里将人分为热敏型与冷敏型两种基本类型。热敏型的人往往长着圆形的脑袋、带有酒窝的丰满的脸颊、大眼睛、圆滑而鼓起的前额和肥厚的双唇。通常,他们的嘴角也是上翘的。
冷敏型的人的特征恰好相反。他们长着长而窄的脑袋、绷紧的面颊、平坦而多皱纹的“富于理智的”前额,以及往往紧闭着的两片薄唇。他们的嘴角大多是往下倾斜的。
大多数人属于“杂交型”,兼具这两类人的特征。例如,一个基本上属于热敏型的人其眼睛可能具有冷敏型的人的特征。尽管如此,这一经验规律还是适用于包括“杂交型”在内的每一个人:一个人的热敏型或冷敏型特征越明显,其配偶所具有的相反特征就越明显。热敏与冷敏特征各具一半的人往往会与同一类型的人结婚。本书的读者们不妨试着分析一下自己所认识的那些夫妻,看看他们的结合是不是服从这一规律。
许多人都已经注意到这一事实:人的脸型各色各样,脸型相反的人往往会彼此吸引。然而,这一点还没有得到科学的证明。毫无疑问,我们都知道:有些人的情况看来并不符合这一规律。
凯也是一个例外。23岁那年,他结婚了,但新娘却是一个与他以往总是欣赏的女性相当不同的人。他的妻子是个平平常常的人,他们两个的婚姻看来是乏味的。
男人会和与他一直喜欢的那种类型相差很大的女人结婚,许多从事计算机约会安排工作的专家对这种倾向都已经感到绝望。我相信:人们经常与那种不是“他们所喜欢的类型”的人结婚,是因为他们不懂得体质类型相反的人之间所具有的相互吸引力的意义。
“一见钟情”,或者说对一个体质类型与自己相反的人的发自本能的爱慕之情来自一种无意识的喜爱之情。突然之间,两个人体验到一种理性无法解释的亲如手足的关系。罗马神话中将这种体验描述为两个人同时被爱神丘比特的箭射中了。
一种本能法则规定着相反者相吸。而通常这种吸引力都是互相的。起初,一方会想方设法向另一方献殷勤,另一方则会进行各种预备性仪式活动——假装拒绝另一方的求爱并以各种方式考验他。最后,被求爱的一方就可能会对投桃者报之以李。
这种本能性的亲和感构成了(社会性)结对本能的情感基础。那么,到底什么是结对本能呢?
1965年,动物行为研究史上发生了一个划时代的历史事件,那就是结对本能的发现。在我看来,这一发现比此前15年中出现的关于攻击性的所有论著都更能使我们看清楚人类的行为。可惜的是,至今为止,对结对本能大多数人仍然一无所知。尽管事实上所有的社会行为最终都起源于这一强大的内驱力,但大多数动物行为学家至今仍然无视它的重要性。
海尔格·菲舍尔(Helga Fischer)认为:结对本能在动物行为中起着基础性的作用。她说:“至今,人们仍普遍接受这样的看法,所有社会行为都源自性、攻击与逃跑‘本能’。然而,就灰雁的行为来说,这种观点已被证明是错误的。灰雁们的社会关系植根于另一种本能,那就是结对本能。卡彭特(Carpenter)、沃什伯恩(Washburn)与德沃尔(DeVore)、阿尔特曼(Altmann)、古道尔(Goodall)等人认为:这一本能在维系着密切社会关系的其他动物(如灵长目动物)的行为中可能同样起着作用。”[2]
本书的目的就在于描述结对本能及其在动物与人类的结偶与婚姻行为中的作用。
正如菲舍尔在上面那段话中所说明的,结对本能与性无关。此外,她还认为:包括雌雄对子关系在内的社会关系并不是性驱力而是另一种独立的本能所导致的结果。菲舍尔曾以一些简明扼要的语句描述过的结对本能的发现会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人们看清楚当代的婚姻问题。现在,许多人的婚姻都是失败的,因而,许多孩子是在父母之间已经没有爱情的家中长大的。在某种程度上,现代婚姻的危机也许是由错误评估了那些真正使人们结合在一起的力量所引起的。对什么是持久的伴侣关系以及如何才能造就持久的伴侣关系的无知,导致了许多人去寻求那种于己不合适的伴侣。
根据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人类的所有行为都是由性本能支配的。现代的社会改革者们也常常将由解除性压抑和性禁忌而来的自由看作建立更美好社会的关键。
甚至,某部20卷的现代百科全书的作者们也对什么才是真正构成“月老的红线”的东西感到困惑。这套百科全书中论及性现象的一卷中这样写道:“与性器官密切关联的性本能使得物种的繁衍成为可能,并导致了爱情及持久的伴侣关系的产生。”[3]难怪会有那么多人以为性的吸引力就是持久婚姻的唯一可能的基础。
在这本书中,我将阐明,性本能与基于亲和感的结对本能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力量。有时,这两种本能可以共存并互相影响,但亲和性对子关系绝不是起源于性的。
结对本能是作为一种社会化力量而起作用的。纯粹的性本能所起的作用恰恰相反。它使得两性聚到一起来交配,但性关系只能持续几分钟,而且,其性质主要是攻击性的。交配后,两个动物就像此前一样彼此疏远。如果性行为与结对本能不相干,那么,它就会具有卖淫或强奸的性质。
性欲望的表现集中在颈部以下的身体部分,亲和感的表现则集中在脸部。性本能驱使两个动物或人去满足生理需要,结对本能则促使人去寻求友谊或伴侣关系。
回到我们原先讨论的问题。是什么导致了许多约会服务机构替人们安排了不合适的配对对象呢?凯又为什么会进入一个不幸的婚姻呢?
在打算结婚前,凯无意识地听凭自己本能的对异性的相吸共鸣感或自然的亲和感,来指导自己与女性的关系。但当他开始为自己寻找婚姻伙伴时,他却错误地认为,性吸引力才是充满爱情的幸福婚姻的保证,并因此而找了一个其魅力主要在脖子以下的妻子。
我们已经注意到:相反者相吸。所以,热敏型的人会本能地喜欢冷敏型的人,体质类型相反的人也会互相具有性吸引力。不过,在性方面互相吸引的人并不一定在冷热敏感性的类型上也是互补并相互吸引的。换句话说,亲和力并不总是与性吸引力携手并进、步调一致。冷敏型的男人可能会被热敏型的女人的面容所迷住,但在性方面会感到兴味索然,甚至反感。出于同样的原因,一个男人或女人可能会在性方面被某个面容并不讨自己喜欢的人所吸引。在海因里希·伯尔(Heinrich Boell)写的一个故事中,男主人公先用毛巾将妓女们的脸遮住才与她们做爱。[4]
人们在考虑结婚时常常会将多得让人眼花缭乱的许多事情都考虑在内。他们会对金钱、对婚姻是否有助于提升社会地位、对谁当家掌权、对双方是否都想要孩子等等患得患失、忧心忡忡。然而,方方面面都兼顾并不能保证婚姻一定幸福,性吸引力同样不能提供这样的保证。成功的婚姻必定有赖于夫妻双方间的某种强有力的个体间关系。
如果两个人基于性吸引力而结婚,那么,这两个人就很可能都是占有欲强的,就会像一般人一样很容易就互不喜欢,还可能都会成为嫉妒的牺牲品。从根本上看,嫉妒来自伴有使伴侣感到内疚的性方面的自卑感。
人们常说:爱情绝不可能是经久不变的,当爱情之火熄灭时,责任感会迫使婚姻双方保持忠诚。但不幸的是,当爱情从婚姻中退出时,很少有人能抵挡得住移情别恋的诱惑。许多私人侦探主要是靠追查夫妻间不忠行为的证据来赚钱过活的。尽管如此,爱情不可能长久的说法仍然是不准确的。的确,性吸引力(及单纯的性伴侣关系)是不能持久的,但(由基于亲和感的结对本能铸就的)亲和性对子关系是能持久并使一对夫妻长久相伴的。
结对本能是比性本能更强大的内驱力。动物之间的性关系显示,在短时间内,性激情会比亲和性对子关系中的喜爱之情更强大,但性激情只能持续较短时间。如果原先两人之间的亲和性对子关系很牢固,那么,偶尔的不忠并不能摧毁这种关系。只有当亲和性对子关系不牢固时,不忠才会导致离婚。如果这种关系足够牢固的话,那么,即使配偶双方已共同生活了很多年并且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各种缺点,这种关系仍然会持续下去。甚至,在配偶之一已亡的情况下,这种关系依然会在未亡人心中存在下去。
就像其他形式的本能行为一样,亲和性对子关系也是在动物演化史早期就已发展出来了。若想发现它的根基,我们就必须把目光转向动物界。
如果没有“一见钟情”,那么,大多数动物就无法生存与繁衍。它们的生命短暂,而它们的学习能力也很有限。只有本能才能告诉一只蜉蝣其性伴侣看起来应该像什么。它不可能去照镜子,先看清楚它自己的样子,而后去寻找另一个与自己相像的动物个体。而且,它当然也不会知道它为什么得去与其他的同类个体交配。
因此,大多数动物肯定天生就内置着它们的性伙伴的某种“标准照”。当它们突然看到某种特别吸引自己的东西时,在不知为何的情况下,它们就会不惜任何代价地朝它跑、飞、游或爬过去,就像一个“一见钟情”的人所做的那样。
动物们天生就有的“标准照”通常不会是一张完整的肖像照。一个动物个体必须具有高度复杂的神经系统才能凭本能识别某个形体的所有细节。像昆虫这样的小动物是无法记住如此复杂的形象的。由此,许多动物实际上是凭对某些特别醒目的标志的感知来识别性伙伴的。
例如,一只处于爱情饥饿状态的苍蝇会朝任何(1)苍蝇般大小的(2)黑色的东西飞过去。每个人都观察过圈养动物的围栏中的苍蝇的行为。一只雄蝇不仅会飞落在其他雄性及雌性苍蝇的身上,还会飞落在螺丝钉的钉头上或一小堆动物粪便上。它可能会在犯过许多错误后才真正找到一只雌蝇。不过,在某个苍蝇成堆的围栏中,它迟早都会是个幸运儿。
臭虫的交配就要危险得多了。因为它们的交配有时就等于谋杀。雄臭虫的性器官就像一把有一个急弯的弯刀。它并不试图将它的性器官插入雌性的张开的生殖器中,而是危险地将它的性器官刺入雌性的背部并将精子释放到它的血液中,血液会将精子传送到生殖器官中。有时,雄臭虫的确会因此而杀死雌臭虫,不过,它的伤口通常是会康复的。通过清点一只雌臭虫背上的伤疤数目,我们可以知道它的交配频率。甚至雄臭虫的背上也有这样的伤疤,因为臭虫无法区别雄性与雌性,因而,一只雄虫与另一只雄虫“交配”的事也经常发生。雄臭虫会刺入任何(1)臭虫般大小的(2)黑色的(3)平面形状的东西。当然,注入雄性体内的精子是不会产生后代的。
在较高等动物中,关于性伙伴的“标准照”已被设计成能避免臭虫中所出现的那种认错“人”的情况。这样的“标准照”已使得动物个体能识别同物种的成员并能区别雄性与雌性。
例如,在黑暗中寻找配偶时,热带与亚热带萤火虫就不是凭身体状貌而是凭一套闪光信号系统来识别同种异性萤火虫的。
在美国南部,生活着许多种萤火虫。这些微小的空中“书法家”已演化出一种能使它们避免认错“人”的复杂的通信密码。如果不是因为这套密码,雄萤火虫或许就会与异种的雌萤火虫交配。每隔5.7秒,北美萤火虫就会在空中升降一次,由此“画”出一幅由一系列小峰小谷组成的飞行图。每当到达谷底时,它就会点亮它的黄绿色小小灯笼,直到到达下一个峰顶时,它才会将灯光熄灭。就这样,它不断地在一片黑暗中书写着大大的字母“J”。
在一种与北美萤火虫同属不同种的萤火虫中,雄虫所“画”出的飞行图中的峰谷则比较低矮,而且,当它沿着波形线往上飞时会发出三次闪光。在同为阜提萤属(Photinus)的萤火虫中,另一种萤火虫中的雄性则在空中直线飞行并每隔0.3秒发出一次闪光。这一属中的第四种雄萤火虫也是直线飞行的,它们每隔3.2秒用光划出一条弧形轮廓线。在阜提萤属的第五种萤火虫中,雄虫采用Z字飞行模式并每隔2.7秒闪亮一次,在这段时间中,它们会在夜空中“书写”出六个微小的“M”字母。阜提萤属的雄萤火虫像直升机一样在空中盘旋,一开始发出的光较弱,后来则越来越亮,在求偶飞行表演达到高潮时,它所发出的光则会突然熄灭。
这六种光信号编码方式当然还不是萤火虫的灯光表演节目的全部。萤火虫大约有2 000种,每一种都有它自己的灯光闪动模式。编码的意义随着灯光的色彩、光动轨迹的形状、每两次发光之间的时间间隔、每次发光持续时间的长短以及发光时光强度的调节方式而变化。
不会飞的雌萤火虫等待在草丛中。如果它们辨识出了与自己同种的某个雄性的灯光密码,那么,它们就会点亮自己身上的“着陆信号灯”,并以此来作为对雄性所发出的信号的回应。如果雄萤火虫在发出光信号时发生了即使是很小的错误,那么,雌萤火虫就会继续待在黑暗之中而不给任何回复。
即使最小的信号错误也会使得雄萤火虫无法吸引性伙伴。通过对演员和哑剧演员的表演行为的观察,我们都知道,一个人的几乎觉察不到的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都可能使得我们对某个我们此前一直喜欢并信任的人突然失去信任。同样,雄萤火虫的信号错误也会使得雌萤火虫不信任它。
通常,雌萤火虫会以发出一次短暂的闪光的方式对雄萤火虫的信号做出回应。然而,若要雄萤火虫能认出它来,那么,它就必须在精确的时间点上发出信号。雌北美萤火虫必须在雄虫发出信号后恰好2.1秒时点亮它的灯。在另一种萤火虫中,这个间隔是2.2秒。由此,如果雌北美萤火虫迟或早了1/10秒亮灯,那么,雄萤火虫就会从它身边一飞而过。我已说过萤火虫大约有2 000种。在大多数种类的萤火虫中,雌性是在0.2~4秒之间发出光信号的。由此,0.2~4秒之间的间隔是很“挤”的。为了避免出错,不同种类萤火虫的计时系统必须是绝对精确的。
在妖扫萤属(Photuris)的萤火虫中,有一种萤火虫中的雌性是肉食性的。它们利用闪灯式信号编码来获得肉食。这种雌萤火虫蹲伏在黑暗草丛中等待着猎物及情人。如果一只肉食性雌萤火虫辨认出一只妖扫萤属的雄萤火虫的信号,那么,雌虫就会在恰好2.1秒之后闪亮起它自己的灯,等着雄虫来到自己身边,而后吃掉它。这种雌萤火虫能识别至少12种萤火虫的信号编码并能用正确的“口令”对每一种雄萤火虫的信号做出回应。它们实在就是动物界中的塞壬(古希腊神话中善歌唱的海妖),只不过它们是用亮光而不是歌声来引诱雄性。
这种肉食性雌萤火虫的行为透露出了关于使动物们能识别性伙伴的本能图式的一个重要事实。在正常条件下,这种图式是能相当有效地起作用的。然而,动物们也常常无法将真实事物与相关模拟物区别开来。这样,一种通常有助于它们正常生存的信号也可能会导致它们走向毁灭。
图中展示的是萤火虫们在某个亚热带地区的某处旷野上空举行的焰火表演。每种萤火虫中的雄性都会将它到来的信号打给在草丛中等着的雌性看。这种信号是由对每种萤火虫来说都是唯一的某种闪光模式构成的。本书正文中已对多种不同的信号模式做了详细描述。
有时,人类也会陷入同样的陷阱之中,被骗子们的花招所欺骗。例如,那种承诺跟人结婚的骗子。当这种骗人的绅士被带上法庭并面对10个或20个被他骗财骗色的女性时,她们都很可能会原谅他,因为“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一个假装的信号已使得她们迷了眼。
有些人也许会觉得我所描述的萤火虫的行为与人类的行为之间的相似性有些牵强附会。然而,我并不是想要把我们所知道的关于动物的事实应用到人类身上,而是想要探讨动物与人类共同的行为模式的基础是什么。同样的行为意味着其中有同样的规律在起作用。构成人类与动物的蛋白质是同样的基本要素——氨基酸。同样,人类与动物的本能与行为模式也具有一定的共同的要素。亲和性结对本能就是这样的要素之一。此外,我们都更容易从观察他者而非自我观察中学会了解事物。由此,研究动物能极大地促进我们对人类自身的理解。
在昆虫们无法看到彼此的形貌的夜晚,它们必须借助光来互相联系。这样,萤火虫就将其配偶的身体这一相对复杂的形式简化成了一种简单的符号。不过,即使在白天,仍然有许多物种的成员借助于某些抽象化了的符号来识别自己的配偶。例如,在加拿大东北部的巴芬岛上,银鸥生活在与三种近亲冰岛鸥、北极鸥、塞耶鸥很近的地方。这四种鸟彼此之间的相似程度实在太高,以至于人类几乎无法区分它们。这四种鸥都是实行一夫一妻制的,但它们都只是在交配季节才交配,一年之中的其他日子则是各自独处的。尽管这些鸥之间非常相像,但银鸥从来都不会犯与别种鸥交配的错误。
显然,使雄性与雌性银鸥能互相识别对方的不是翅膀羽毛的灰色调,因为当科学家们将它们的翅膀染成其他颜色时,这种鸥仍然会选择与自己同种者为配偶。那么,银鸥到底是怎样识别性伙伴的呢?
巴芬岛上的四种鸥的眼睛周围都有眼圈。眼圈宽度仅1毫米。同种的鸥是根据它们的眼睛和眼圈的颜色来互相识别的。银鸥的眼睛是浅黄色的,其眼圈的颜色则在暗黄到浅棕之间变动。塞耶鸥的眼睛的颜色与银鸥的一样,但其眼圈是浅黄色的。冰岛鸥的眼圈的颜色与银鸥的相同,但其眼睛是深黄色的。当一只银鸥碰上一只别种的海鸥时,它看上去显然不想与之发生性关系,就像一个人不会想与红毛猿发生性关系一样。
一个科学家只需通过给鸥的眼圈漆上更“有魅力的”颜色就能打破不同种类的鸥之间的社会性屏障。同样,眼圈颜色的变化也可摧毁此前一直和谐的鸥的婚姻。
在做关于银鸥的眼圈颜色的实验期间,美国动物学家尼尔·格里芬·史密斯(Neal Griffith Smith)获得了一些惊人的发现。[5]在一只雌银鸥找到配偶之前,史密斯将它的眼圈漆成了一种较深的颜色。雄银鸥们似乎对颜色较深的眼圈并不反感,事实上,一只雄银鸥后来成了那只雌银鸥的配偶。接着,那个动物学家加深了一只雄银鸥的眼圈的颜色。结果,那些雌银鸥变得完全不愿意理它,自然,它也就不可能找得到配偶了。
然而,在交配过之后,雄银鸥与雌银鸥的行为则会颠倒。这时,如果雌银鸥的眼圈被漆成较深的颜色,那么,它的配偶就会拒绝它。雄银鸥会因为这种颜色上的变化而不能“原谅”它,因而,这对伴侣就会吵架并且分手。但如果眼圈颜色被漆深的是雄银鸥,那么,雌银鸥倒是会原谅它容貌上的那点毁损的,不会因此而试图离开。
我们难以解释鸥在交配前后的行为变化。尽管这样,史密斯的实验还是告诉我们这样一个事实:那些设计好了用来吸引配偶或令配偶反感的信号在不同的时间产生了不同的效应。根据它来自雄性还是雌性,同样的信号具有不同的意义。而且,在交配之前与之后,来自同一配偶的同样信号也会产生不同效应。
雄鸥与雌鸥在行为上的这种变化会让我们想起来要去问一问:为什么结婚前后男人与女人在行为上也会表现得如此不同?我们常常听到这样的说法:一旦人们结了婚,他们就会放松下来,不再努力去给对方以深刻印象。这种放松常常产生一种除幻去魅的作用。例如,当一个男人看到他妻子在没有化妆的情况下看起来什么样子时,他可能就会感到失望。化妆、发型、服装样式等都会强化或改变那些吸引人或让人反感的自然信号。正如海鸥与萤火虫的情况所显示的那样,即使标志性信号的细微变化也会使其效应发生根本变化。通过改变发型或停止修眉,一个女人看起来就会像是个与她以前看起来不同类型的人。结果,她和她的丈夫就会吵架,尽管从表面上看他们所吵的是些与她的发型或眉毛毫不相干的事情。
结对本能的发现给了我们一把可用来理解人类的心理化妆现象的钥匙,而且,或许还能帮助我们避免某些类型的婚姻问题。
在无声电影时代,许多美国电影明星都怕改变自己的化妆造型或以不同于公众已经习惯的角色出现在人们面前。许多试图扮演其他“类型”的角色的演员立即就会被公众拒绝。在葛丽泰·嘉宝(Greta Garbo)的最后一部影片《双面女人》中,她扮演了两种女人。一个是“良善的”、单纯的、充满活力的滑雪教练,另一个类似于嘉宝最经常扮演的那种角色——夜总会歌手或荡妇。在这部影片中,那个荡妇与其说是女主人公还不如说是个女恶棍。这样,观众无法认同这是嘉宝扮演的“典型”角色。结果,这部影片惨遭失败,嘉宝也因此放弃了她的电影生涯。
当代的电影明星们也往往本色出演或再三地扮演同一类角色,而不是冒险去扮演多种类型的角色。
动物们并不理解那些设计好了用来吸引潜在的配偶并让其他种类的动物反感的符号的意义。实际上,这些符号是直接作用于动物的感官的。这种符号有许多种形式。面部特征、眼睛的颜色、闪光、气味、滋味、声音与音调、姿势、灿烂阳光下光彩夺目的色彩展示等都会对潜在的性伙伴具有近乎魔力一般的效果。
让我们来看一个昆虫世界的简单事例。雄果蝇是通过给雌果蝇“唱情歌”来获得芳心的。只有雄果蝇的歌声的音调不高不低恰到好处时,雌果蝇才听得到它的请求。
果蝇有2 000多种,它们总是群集在腐烂的水果周围。微小的果蝇只有大约2毫米长。许多种果蝇都是彼此极为相像的,即使专家也只有借助显微镜来检查它们的内部器官,才能将它们区别开来。然而,一只雌果蝇根据一只雄果蝇所跳的求爱舞就能识别它是不是自己的同类。雄果蝇是在雌果蝇的背后而不是前面跳求爱舞的。它仿效雌性的脚步,将脚放在距雌性蝇只有0.1毫米的地方。与此同时,它展开一只(而非两只)翅膀并振动起来。
直到这一刻为止,各种果蝇的求爱仪式都是一样的。然而,一旦雄果蝇开始振动它的翅膀,雌果蝇便很快就会知道它是不是自己的同类了。只有当雄果蝇一边跳着舞一边用翅膀“唱”出音调正确的歌时,它才能证明它们是同类。如果它是个可接受的伙伴,那么,雌果蝇就会允许它用长长的喙去碰自己并与自己交配。如果它唱的歌音调不对,那雌果蝇就会飞走或扇动起翅膀将它赶走。在果蝇社会中是不会出现强奸现象的。
果蝇的情歌构成了一种由嗡嗡的音调所组成的莫尔斯电码。例如,雄黑腹果蝇发出的音调相当于我们人类音乐中的E调。它以每秒29次的频率发出这种信号。黑腹果蝇的近亲拟果蝇所发出的音调与黑腹果蝇的相同,但其频率只有每秒20次。第三种果蝇近似果蝇的雄蝇也以每秒20次的频率发出信号,但它们的音调是相当于人类音乐中的C调的较高的音调。拟暗果蝇的音调与此相同,但频率只有每秒5次。
由此,每一种果蝇都有着它自己的密码。动物学家们发现:在2 000多种果蝇中,只有两种果蝇所“唱”的“歌”是完全一样的。但这两种果蝇,一种生活在欧洲,另一种生活在北美。因此,对这两种果蝇来说,雌蝇与另一种果蝇中的雄蝇交配并产下混血儿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
不过,科学家们还是成功地做到了使不同种类的果蝇互相交配。科学家们用胶水将一只雄果蝇的翅膀粘在它的身体侧部,这样,它就无法制造它的嗡嗡的歌声了。然后,他们又将它放到一只另一种类的雌果蝇身旁并播放雌果蝇所属蝇种中雄蝇所“唱”的求爱歌曲。结果,雌果蝇上了当,与那只雄果蝇交配了,并生下了混血儿。
雌果蝇的“词汇”中只有一个“单词”——一种相当长而响的哼哼声。这种声音的意思是“国际性的”,这个世界上的2 000多种果蝇中的雄蝇们都知道它的意思,那就是:“不!”
就这样,听觉与视觉信号能在可能的配偶中引起正面或负面反应。即使是相对“正确的”信号形式的轻微偏差也会使某种本应积极的回应变成反感或冷淡。不过,模仿某种信号可以欺骗可能的配偶。
打动企鹅的心的方式是打动它的耳朵。
为了繁殖后代,每年都有来自南半球各地的10万多只阿德利企鹅登陆南极洲沿岸。这种企鹅的眼睛是用来在水下看东西的,在陆地上,它们近视得很厉害。由此,对所有拼命寻找配偶的企鹅群来说,每一只企鹅看起来都是与另一只很像的。不管一只身穿“长大衣”的雄企鹅看起来多么帅,其外貌对雌企鹅都是不起作用的。能给雌企鹅留下深刻印象的其实是雄企鹅的大合唱形式的高声尖叫,这种粗声刺耳的叫声有点像驴叫。
如果一只雄企鹅看到另一只企鹅看起来像是没有找到配偶的样子,那么,它就会用扁平的嘴推起一块石头沿着地面滚动并小心地将石头放到另一只企鹅的脚边求爱。那被求爱的鸟可能会以三种方式来对那块作为礼物的石头做出反应。它可能会将身体前倾并对着那个求爱者愤怒地高声尖叫,那尖叫实际上意味着:“你这个傻瓜,你没看见我也是雄的吗?”如果它用它的粗短的翅膀扇击那只雄企鹅,那么,这就意味着它是一只雌企鹅,但它并不喜欢那只雄企鹅的歌声。否则,它就会接受与雄企鹅一起唱的邀请。如果它选择后面一种过程,那么,它就会开始围着雄企鹅跳舞,与此同时,它还会与雄企鹅一起进行抒情而温柔的二重唱,尽管那歌声只是一种呱呱声。
人类或许会对阿德利企鹅的呱呱声何以会有催情作用感到奇怪。然而,不管是通过视觉表象或声音还是气味或滋味来传达的,吸引性伙伴的信号都只是在被同一物种的成员接收时才是有效的。在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美的标准,没有一种动物能够理解对另一种动物来说的魅力到底是什么。
就像企鹅一样,人类也可能会对与自己同类的成员所发出的声音产生强烈情感反应。人类会“一见钟情”,也会“一听钟情”,甚至还会“一嗅钟情”。因为,有时,我们的确会说:“他的气味让我觉得恶心”,而这样的话意味着我们本能地不喜欢某个人。
在人类的世界中,有一个完整的工业行业一直在忙着制造诸如除臭剂、抑臭皂、漱口水这样的产品,这些产品专门用来去除各种自然的气味,以创造出气味芬芳又无菌的人体。另一种工业——香水工业所负责的则是,制造各种仿造的香味,以取代那些在除臭过程中失去的气味,并激起他人对自己的喜爱的反应。遗憾的是,这种仿造的气味并不总能激起合乎当事人所愿的反应。
为什么数以百万计的人会允许广告商们操纵自己、让自己投入一场旨在肃清自己身上的自然气味的狂热运动?这种现象是难以解释清楚的。其中的部分原因或许是他们在社会关系层面上觉得不安全或内疚。觉得不安全的人需要有某种东西来作为其不安全感的聚焦点,内疚的人需要有某种东西来作为他们推卸罪责的替罪羊。气味可以被说成是任何罪过的罪魁祸首,通过清除气味,人们觉得他们可以借此消除他们的罪责或缺点。
人际关系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是以气味为基础的,因为气味会引起人与视觉表象和声音所引起的相类似的反应。由此,我们可通过干预自然气味来影响人际关系。不过,科学家们尚未完全弄清楚嗅觉器官在我们的生活中所起的作用。所以,如果我们想要研究香味所能加在生物之上的魔力,那么,至少目前我们必须将目光转向动物界。
我们都知道动物会对彼此的气味表现出兴趣。两只狗相遇时,它们肯定会互相嗅闻。一进入某家兽医诊所的候诊室,公狗就会注意到其中的母狗。它会摇着尾巴兴高采烈地急匆匆地朝母狗跑过去,它会先用公利比扎马似的高傲的步态在母狗周围高视阔步,而后开始嗅其臀部。几秒钟后,它的尾巴就半垂了下来。为了挽回一点面子,它转而去这里那里嗅一些其实它根本不感兴趣的东西,而后又走开了。似乎那只母狗之于它根本就“臭味不相投”似的。
由于狗关注气味甚于关注容貌,所以,一只大丹犬会与一只苏格兰小猎犬交朋友。
雌鲸发情时会在其身后留下一股香味,就像飞机会在天空中留下一道尾迹一样。这样,雄鲸就能在广大深邃的海洋中跟踪一只雌鲸了。
在非洲平原上,母羚羊在孩子一出生时就会去嗅它们。此后,它就可凭孩子的体味来识别它们。母羚羊只给自己的孩子吃奶,并拒绝其他体味不同于自己孩子的幼羚羊的要求。如果某个孩子死了,那么,母亲就会等在尸体旁边,继续嗅着“遗臭”,直到孩子的尸体开始腐烂、它不再能识别孩子生前的气味为止。母羚羊的这种行为不是本能的,而是习得的。也就是说,只有当它已经熟悉自己孩子们的体味时,它作为母亲与自己孩子间的母子对关系才会出现并发展下去。
皇蛾原产于东南亚。这种蛾的翅膀张开时有25厘米长。它是世界上最大的蛾之一,它鲜亮的色彩和优美的体形又使它成为最漂亮的蛾之一。然而,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天蚕蛾科中演化出了如此巨大而美丽的蛾,因为无论是雄蛾还是雌蛾,都没有对伙伴的体形大小或美观表现出任何哪怕是略微的兴趣。雌蛾停在树枝上,发出一股用来吸引雄蛾的香味。雄蛾对香味发出者的体形大小、美丑、圆扁、图案及色彩是否显得有活力等漠不关心。而且,雌蛾愿意与任何对它的香味做出回应的雄蛾交配。
动物学家让一张皱纹纸沾染上一只雌天蚕蛾的香味,然后把它系在一根树枝上。[6]接着,就有几只雄蛾扇动着翅膀飞了过来,并试图与那张纸交配。而那只看起来美得诱人的真雌蛾则停留在紧靠着那张纸的一个玻璃柜中,但那些雄蛾却根本不注意它。它们被一种活雌蛾才有的、作为一种交互感应信号的、有魔力的香味的仿制品给骗了。
在某些动物中,会激发爱情的并不是体形或声音或气味的美,而是行为的美,简而言之,是魅力。
安乐蜥科的各种蜥蜴生活在中南美洲。这种动物的行为是何为“魅力”的典型例证(至少对其他属的蜥蜴来说是这样)。
在巴拿马海湾珍珠群岛的一个岛上的一块岩石上,一只蛇鳞蜥属的饰金蛇鳞蜥正在晒太阳。我们就以北欧神话中一条巨龙的名字来称它为小法夫尼尔(Fafnir)吧。后来,一只安乐蜥科蜥蜴以黄鼠狼般的敏捷扭动着身子、沿着地面朝那块岩石爬过来。那个外来者看上去与小法夫尼尔几乎完全一样。在现在已知的蜥蜴中,有165种属于安乐蜥科,只有动物学家才能分得清其中的许多种类。
小法夫尼尔肯定知道那个闯入者的身份。如果那陌生蜥蜴属于另一种类,那么,小法夫尼尔根本就不会理它。然而,如果那个新来者也是一只饰金蛇鳞蜥,那么,它就会成为一个竞争对手,因而,小法夫尼尔就必须将它从自己的后宫中和自己的领地上赶走。
当那个闯入者离小法夫尼尔大约1.5米远时,小法夫尼尔朝着它往前跳了24厘米左右,接着,又跳了约25厘米。这样,那两头小龙就在相距只有1米的位置上面面相觑了。
安乐蜥科的蜥蜴是通过点头来互相交流的。上方的曲线显示的是蜥蜴抬头与低头的幅度。下方的虚线显示的是它的喉部气囊的运动轨迹。刻度间隔是每格1秒。上图显示的是安乐蜥科的蜥蜴借此使自己这一种类的蜥蜴与其他种类的蜥蜴交流的一组点头动作系列。中图显示的是饰金蛇鳞蜥的一组点头动作系列。下图显示的是一只蛇鳞蜥属的雄蜥蜴朝它的“后宫佳丽”之一亲切地点头的过程。
现在,那闯入者开始点头:抬头—低头—抬头(这次的头抬得没有第一次那么高)—低头—半抬头—低头—全抬头—半低头—全抬头—半低头—慢慢地全低头。那外来的蜥蜴持续发了4.5秒钟的信号。而后,它又重复了一遍。做第二遍的时候,它将头高高地抬起并鼓起了喉部的气囊。那信号的意思是:“我是一只绿安乐蜥。”
饰金蛇鳞蜥小法夫尼尔给那个外来者递上了一张它自己的“名片”。每隔3/4秒,它都会略微低下头,接着又重新抬起头。在点头的过程中,它会暂停点头的动作,鼓起喉部的气囊又立即让它扁了下去。
现在,那两只蜥蜴都已经知道它们是不同种类的,因而不是竞争对手。紧张过去了。从此以后,小法夫尼尔就没再去管过那个外来者,因为对其他种类的蜥蜴的成员,它既无须抱有敌意也没喜欢的理由。同样,小法夫尼尔的“后宫佳丽”们也都对那个闯入者置之不理。
一只雄饰金蛇鳞蜥在威胁其他蜥蜴时会使得自己看起来有平时的3倍那么大。
如果点头形式的密码显示那两只蜥蜴是同一种类的,那么,供识别身份的信号就会转变成威胁。那两个对手会并排平行而立,鼓起喉部气囊,竖起背上的锯齿形肉冠,并鼓起它们的身体以使自己看起来显得更大。通过使身体鼓起来,它们能使自己看起来有平时的3倍那么大。与此同时,它们会张开嘴巴,伸出肥大的舌头。它们两个都会以这种令人印象深刻的姿态、以每秒两次的频率上下点头,同时,以四脚着地并上下运动腿部的方式表演“俯卧撑”。这就是蜥蜴的威胁方式。
两只旗鼓相当的蜥蜴会花上一个小时来进行这种模拟性的战斗,它们互相威胁着并努力给对方留下深刻印象。通常,自觉处于劣势的蜥蜴会改变它的体色——从绿色到浅棕色,并将那块地方留给体色呈鲜绿色的胜利者。两只蜥蜴真的投入肉搏战——用各自的尾巴互相鞭打、猛烈地跳上对方的身体并踩踏——的情况是非常少见的。
体力较弱的雌性成员则不怎么注重回避流血。安乐蜥科的雌蜥蜴体形要比雄蜥蜴稍小一点。然而,当它们吵起架来时,它们很少将时间花在互相威胁上,而是直接互相撕咬,直到发生流血事件。雌蜥蜴不如雄蜥蜴强壮,也不如雄蜥蜴大胆,但一旦交战,它们就不怎么克制自己的攻击冲动了,它们会真的互相撕咬起来。在缺乏对攻击性的自制力方面,雌蜥蜴也很像许多其他动物中的雌性。
安乐蜥科的雄性与雌性蜥蜴也用点头的方式来互相识别。点头可用来威胁、标示所属的种类,也可用来传达友好之情。许多动物在求爱仪式中表达喜爱之情的姿势与表达敌意的姿势是非常相似的。
雄性与雌性饰金蛇鳞蜥会像两个不共戴天的仇敌一样摆出一副威胁的姿态并互相朝对方点头。但与此同时它们又抑制着两种攻击信号:它们既不张开大嘴也不伸出长舌。同样,男人也会在女人面前炫示自己的力量,就像他会在一个男性竞争对手面前所做的那样;但与此同时他又会让对方明白,他只是想要引起她的注意,而不是要威胁她。
狗在一起玩战斗游戏的时候,它们肯定会不断地摇着尾巴并摆动着耳朵,以便传达出这样的信息——它们只是在玩而不是真的想要伤害对方。如果一只狗停止对其玩伴发送玩游戏时所特有的信号,那么,那场模拟的战斗就会很快转变为一场真正的战斗。
魅力与攻击性只有一线之遥,更准确地说,魅力是从攻击性的威胁行为中演化来的。作为攻击信号的威胁行为逐渐变成了引起性伙伴注意的亲和性信号。
与动物们一样,人类也是通过不知不觉之中做出来的微妙姿态来表达友好之情的。这里,我所指的不是微笑或张开双臂拥抱某人这样的姿势。这两种姿势都是有意识的,并可以按照意愿假装出来。然而,有些反应是无意识的。通过分析大量的照片,艾雷尼厄斯·艾布尔——艾贝斯费尔特(Irenaeus Eibl-Eibesfeldt)发现:当一个人碰上自己喜欢与信任的人时,其双眉就会上扬约1/16秒。[7]这一反应是瞬间发生的,而且是完全无意识的。
当另一个人同样无意识地注意到某人在扬起他的双眉时,他很可能会想:“我的天,多好的一个人啊!”这样,约会就会有一个良好的开端。微笑很容易被解释成不诚恳、具有讽刺意味,甚至包含恶意。而不自觉地上扬的双眉则毫不含糊地传达着喜爱之情。
我们常听到这样的说法:“第一印象是至关重要的。”实际上,第一印象常常是具有欺骗性的,但人们往往根据他们在最初几次会面时产生的模糊感觉来判断对方。
人类为他们的任何所作所思编造正当的理由。理智并不能很理性地起作用。我们用理智来证明那些我们的感受已经让我们去相信的东西是对的。理智不是独立自主的,理智其实(常常)是情感的工具。能让我们将情感与本能置于理性的控制之下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学会懂得本能加诸理智之上的力量。只有当我们理解了我们的本能冲动时,我们才能使它们与真实的世界相和谐。
我曾经认识一个智商很高的少年,那时他17岁,正在经历一段学业上的困难时期。他嘴角的小皱褶使他呈现出一副略微具有嘲笑意味的表情。他的几乎全都被长头发所盖住的大大的黑眼睛看起来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他的大部分教师都认为他“粗鲁、愚笨、不爱学习”,并想要将他从学校开除。他们其实是根据他的外表来对他做出判断的。这样,即使他写得一手好文章也不能改变他们对他的肤浅看法。同样,人们经常认为骆驼是“高傲的”,因为它们的鼻子总是高高地翘在空中。
我跟那个孩子的老师们交谈过,我努力跟他们解释为什么他们本能地不喜欢他。一旦他们理解了自己的行为,他们就能与他建立一种良好的关系了。
情感使我们能够比单凭理性时更好地理解某些事物。尽管这样,情感或好恶感觉还是常常具有欺骗性的。在对任何人做出判断前,我们都得自问一下:我们在回应的是什么类型的信号,这些信号又是否准确反映了那个人的意图。
当我们碰上另一个人时,我们的各种感官就不停地被各种印象所轰炸。我们接收各种视觉与听觉信号,嗅到各种气味,看到各种姿势。毫无疑问,在我们所接收到的信号中有许多是我们当时完全未加注意的。有些动物只对一种信号敏感,另一些则能相继或同时接收两种信号,而人类则对许多种信号都相当敏感。只有理解影响着我们的潜意识的所有信号,我们才能真正成为自己的主人。通过学会理解我们的本能反应,我们就能解开这一本能与理性缠结的戈尔迪(Gordian)之结,并用这根解结而来的阿里阿德涅(Ariadne)线来引导我们在自己的情感迷宫中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