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裸奔
1
屋里的一切几乎都被各种透明套封得严严实实。
被塑料袋罩起来的茶具、笔筒、CD盒,被保鲜膜包起来的沙发坐垫、椅面、扶手、纸巾筒、药盒,覆盖着一层塑料薄膜的挂历、装饰画,整个家散发着一种压抑感,好像有一张看不见的塑料膜罩在头顶似的,只有窗台几盆花草能自由地呼吸空气、消费阳光。
祝瑾年接触过各类洁癖人群,他们有个共性就是强调灰尘的肮脏,人眼难以看清的细小浮尘在他们眼中跟苍蝇和蟑螂一样可怕。她不太喜欢跟有洁癖的人交往,一来在他们面前,你总会觉得自己很脏;二来你会发现,他们自己其实干净不到哪里去。
“姐姐喝水吧。”小志端上来一杯茶,然后双手背在身后,规矩地站在一边,卢律明叫他也坐,他才坐下,低着头,似乎还有点羞涩和腼腆。
强势的父亲教育出来的孩子,大多都是这样。缺乏母爱,还会让他们变得没有安全感。
祝瑾年特别留意了小志的脸,因为过度清洁,他的脸部皮肤发红,有些地方还有些红斑、发炎破损。
——————
说到这里,祝瑾年停顿一会儿,又说:“我跟小志聊了聊,他话不多,不怎么健谈,只是告诉我,爸爸对他的学习和生活抓得非常严。老卢却滔滔不绝跟我说他的‘育儿经’,在我听来,非常令人窒息,可以说跟监狱一样。比方说,小志打电话,老卢要用家里另外一部分机听;不能单独去同学家做客,要交朋友,必须带到家里来,让老卢‘把关’……更别说看电视和上网了,看什么节目、网站,都由老卢规定,只能看央视新闻,连地方台都不能看,尤其是我们鹏市新闻和本地的报纸,坚决不让看,他说怕小志知道太多身边的杂事会干扰学习。还有,他老是翻小志的抽屉和书包,每周都要有一次长达一小时的‘谈心’,小志要把自己的心理活动坦白交代。”
林睿拍拍方向盘,“这真的跟监狱一样啊!”
“老卢去做饭的时候,我问小志,你是否觉得爸爸管得太紧了?小志没正面回答我,跟我说了另外一件事,他老是做梦,自己没穿衣服奔跑在大街上,丝毫不觉得不妥。”
单人座上的男人插话问:“这个梦,你如何解?”
祝瑾年马上回答:“渴望。”
“具体一点。”
祝瑾年不清楚前头这人的底细,不知他是询问还是考问,沉吟一会儿,深吸一口气,说:“弗洛伊德曾经在……”
“不要跟外行扯精神分析,说说你个人的见解。”
她一鼓作气地装逼,就在他忽来的一句打断下泄气了。
“梦里的没穿衣服和现实中的裸奔完全不同,和羞耻心无关,应该是隐私的一种象征。小志被爸爸逼着坦白心理活动,内心是非常压抑的。内心、躯体,二者看上去是对立的,但又不是一组正反义词,躯体的袒露意味着内心的解放。小志在梦里就以袒露身体作为抵抗,恰说明他对自由、无拘束的向往,他渴望以这样的心态去生活。”
祝瑾年说罢,等了一会儿,那人没有提出异议,就接着说:“我想趁老卢不在,诱导他说出更多的内心想法,就骗他说我爸从来不管我的学习,借此问他想不想有一个像我爸那样的父亲。他说不知道,还告诉我,爸爸动不动就跑到他学校里,躲在窗户外头或者操场角落偷看他,他知道爸爸是为了他好。他回答我问题的语气都是很轻的,很有礼貌,一直低着头,好像做错了事情。”
“卢律明动手吗?”他又发问,嗓音清冽,听着很舒服。
“经常,有时下手还挺重,甚至有次把小志打到头破血流,说是什么‘棍棒底下出孝子’。”祝瑾年沉默了几秒,“老卢是一个思维保守、很传统的人,他很明确地告诉过我,同时也不断跟小志强调——养儿防老。他鞭策儿子,就是为了让他有出息,将来老了能做牛做马赡养自己。我第一次听到当父母的用‘做牛做马’来表达日后的赡养问题,我感觉他就是在培养一个完全服从于自己的傀儡、奴隶,不允许儿子有任何属于个人的隐私和思维。卢律明虽然找我咨询的是小志的问题,可我认为,他的问题也不小。”
陈昱摇摇头,“我们查了一下户籍资料,卢律明的父母、妻子早早去世,兄弟住在别的城市,他自己以前摔伤过,腰一直不好,有时上课都站不直。我想,这就使得卢律明潜意识里非常依赖儿子,认为他是自己将来的拐棍。他这么做确实太极端,换我,我也受不了。”
“总体来说,小志的情况跟卢律明描述的也差不多嘛。”听到这里,林睿忍不住插嘴道。
“一开始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祝瑾年说,“临近高三,课业压力确实很大,他感觉读得很吃力,达不到他爸爸对他的要求。爸爸的洁癖和强势影响到了他,因为顶不住压力,他产生了强迫症,表现为不断地清洁自己,以此变相地满足父亲对于‘干净’的要求……直到,我无意中发现了他一个小动作——”
“什么动作?”陈昱追问。
祝瑾年的思绪又飘回上门心理诊断那天。
临近中午,她正打算告别时,在厨房里忙活半天的卢律明请她留下来吃饭,她推辞了很久,拗不过固执的他,就答应留下来吃个便饭,也是想在吃饭时试探一下卢律明是否愿意改变自己对儿子的“监控”。
她要上洗手间时看到小志又在里头洗脸,把脸浸在水里,一个劲地洗,好几次她都怕他就这样溺死在脸盆里。他发觉了她的目光,有点尴尬,抹了把水,说了声“对不起”,就从洗手间走出来,带着毛巾、脸盆去了厨房。
从洗手间出来时,她想偷偷看一下他是不是还在洗,就轻手轻脚将门开了一小条缝。帮爸爸端汤盆出来的小志恰好一抬眼,敏感地发现了这条缝隙。
反正也被发现了,祝瑾年本想就这么拉开门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出去。可突然,小志露出一种很恐怖的表情——双眼圆瞪,咧着嘴好像在笑又好像在咒骂,因为很用力,他的整张脸变得红里泛白,额角处青筋浮现,显得十分狰狞,还往汤里吐了一大口口水。
说实话,祝瑾年被吓到了,头皮一阵发麻。那一瞬间,看起来老实腼腆的小志就像被鬼附身一样,和之前判若两人。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意识到,小志的心理问题,或许没他爸爸说的那么简单。”祝瑾年说。
“到底是什么表情?”陈昱一脸困惑。
“这样的……”祝瑾年不顾形象,把沙拉盒当作汤盆捧在手里,尽力扭曲着脸部作出和小志当时一模一样的表情。
“哇!”转过头来的陈昱惊叹。
单人座上的男人侧过身子,回头看着祝瑾年。
祝瑾年终于看到了这人的正脸,在自己表情如此狰狞扭曲的状态下。
他确实非常英俊,黛眉似剑,墨色眼眸暗藏锐利,英挺的鼻梁下,薄唇微抿,从脸型到五官竟让人一时难以挑出什么缺点,一身清俊大气,好似山间清泉,夜幕冷月,令人见之忘形。那些从描绘动人爱情的小说中走出来的男主角也不过如此,足以让所有涉世未深的姑娘一见钟情。
好在祝瑾年并不是花痴,然而事后仍后悔不该一时忘形去模仿小志的表情。
因为在开车,没能看到祝瑾年“表演”的林睿急切地问:“后来怎么样?”
“……食不下咽。”
车厢又安静了几秒,然后两个刑警不约而同地笑出声。
“我跟卢老师说,要回去拟定一个心理疏导方案,希望他给我一点时间——这是缓兵之计。我需要时间,搞清楚小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祝瑾年恢复了常态,揉了揉脸颊,“我没有机会跟小志做进一步交流,回去之后,只能反复听那天的录音,忽然留意到小志说的一句话。”
她卖个关子,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故意问,“刚才我复述过的,你们猜猜是哪句?”
“你这么忽然问我们,还真有点……嘿嘿……”陈昱苦笑着回答。
“前面这位,您觉得呢?”祝瑾年忽然出击,想为难那人一番。
他连几秒的思考都没有,直接回答:“你的原话我重复不了,只记得大概意思是——卢律明动不动就跑到小志学校里,躲在窗户外或者操场偷看他。”
再次的一语中的让祝瑾年对他心生几分敬畏——她的每一句话,他都听了进去,任何细节都没有放过。但是,她着实不太喜欢这种感觉,自负好强的她今天处处被人压一头。
许是半天没有回应,他微微偏过头,嗓音低沉清净,“说错了?”
祝瑾年回神,低声答:“没错。”
路遇红灯,林睿停车,回头询问道:“组长,这句话……怎么了?”
组长?这是什么职称?是不是专案组组长?祝瑾年不解地眨眨眼,暂时不动声色。
“卢律明是一个初三毕业班的班主任,同事反映他平时工作敬业认真,学生们抱怨他只要有机会就讲评习题。十二中离十七中约五公里,上课、上班期间,动不动就去五公里外的学校监视儿子上课,和他同事、学生的评价有出入。同为教师,他只要交代一下儿子的班主任或者某个科任老师,就能达到目的,需要亲力亲为?”
他的一番话让林睿恍然大悟,“小祝也是这么看出来的?”
祝瑾年点点头,“那时我觉得,小志可能出现了一些幻觉。就好像我们看过恐怖片后,关了灯,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躲在身后,随时会鲜血淋漓地扑过来。”
“你临睡关灯后,回想过小志那天的表情吗?”那个男人冷不丁非常该死地问。
祝瑾年暗暗咬牙,本来不会刻意想,看来今晚是挥之不去了!那个表情真的非常凶狠、扭曲,以至于她离开老卢家后一直在思考它的含义。很明显,小志已然受不了父亲这样的监视和控制,出现了强烈的反抗心理。
“仅凭一段录音,能确定小志有什么心理问题?”陈昱好奇地问。
“当然不能。所以,利用业余时间,我……嗯……”她斟酌了一番用词,“通过暗暗观察小志的一些行为,深入了解了一下……”
“你跟踪他。”
那个被称为“组长”的男人一针见血,毫不留情地说。
被戳穿的祝瑾年有点尴尬,但很快冷静下来,回嘴道:“请不要随便给我戴这样的帽子。我一没有在他家安装摄像头、窃听器,二没闯进男厕所、浴室去窥探他的隐私,三也不是为了满足我个人什么不道德的爱好。既然我接了这个case,当事人不能提供全面的信息,那么我自己从侧面去客观了解一下,也是为了工作。”
那男人不为所动,嗓音依旧低沉但是犀利,“跟踪他人是违法行为。”
祝瑾年在心里问候了他的祖宗好几遍。
“说说你的收获。”
她冷哼一声表示不满,继续回忆着。
2
第二次在小志脸上看到类似那种表情,是在她利用业余时间跟踪他的第五次。
那是一个中午,小志和平时一样,放学后去学校附近的快餐店吃饭。祝瑾年戴着黑框眼镜,披头散发,冒险地坐在他斜对面,中间隔了两个座位。
她一边吃,一边偷偷抬眼看小志,同时随时准备着被认出来后替自己圆场。他吃得很平静,细嚼慢咽的,一个人端着餐盘从他身边路过时不小心碰到他胳膊肘,对方礼貌地道歉,他抬头微笑地摆摆手,看上去教养很好。但就在对方转身在不远处落座后,他又抬眼转头看了看那人,表情忽然就变了。
他再次瞪大眼睛,眼珠左右移动了一下,咧嘴,阴翳地笑了一下,又忽然坐直了身子。
这个表情的扭曲度不比上次恐怖,少了几分凶狠。
祝瑾年确定他并没有发现自己,就又认真看了一下刚才撞到他的那个男人,白衬衫黑西裤,一个黑色公文包,似乎只是个出门跑业务的上班族。这人吃得很快,没一会儿就离开了。小志死死盯着那人的背影,直到对方远去不见,才咬牙切齿地念叨着什么,放松下来。
下一秒,他恢复成腼腆忸怩的男学生,慢慢把剩下的饭菜吃完,起身要走。
祝瑾年注意到,快到门口处就有个洗手池,在家洗脸几十遍的他竟然看都不看一眼就走了出去。
她马上跟上去,小志走走停停,时不时左右看看。这场景,跟谍战电视剧有几分相似。
是被害妄想症吗?祝瑾年心中疑惑,就小志目前的表征来看,确实有点这个倾向,比如,他或许总是觉得自己被人监视。
用过午餐的小志并没有和其他同学一样回学校,而是顺着校园外的小道绕去了另一条小巷子里。
祝瑾年的心怦怦跳,一步一步走得格外小心,一个转角后,她停下,探头看过去。只见小志站在一棵大树边,从书包里掏出笔盒,拿出一把铁尺子,用力地在树干上划。
在同一个位置划了五六下,他退后看了看,伸出食指仿佛在数数,然后狠狠朝着树干吐了口口水,握拳捶了几下,看上去非常愤怒。
小志离开后,祝瑾年原地站了很久,约莫十分钟后,才跑到那棵大树前。树干上被人刻了好多个“正”字,算了算,竟一共23个,新的“正”字刚刚划下第一笔——他用“正”字计数,共记下116划。
因怕小志忽然返回,祝瑾年没多留,掏出手机拍了一张就赶紧离开。
——————
“照片!照片还留着吗?”陈昱激动地问。
祝瑾年晃晃正显示着那张照片的手机屏幕。
陈昱伸出大拇指表示点赞,又问:“他真的是被害妄想症?”
“像。”
“哪几个方面像?”单人座上的男人发问。
“童年时期缺乏母爱、头部外伤,受父亲影响,一直缺乏良好的人际关系,这些都可以成为被害妄想的诱因。”祝瑾年说,“被害妄想症常常处在恐惧中,并且坚信某个群体或者某个具体的人试图监视、跟踪、谋害自己,经常出现言语混乱、逻辑不清的状况。但是,小志的日常状态还算正常,也从来没有过类似被谁迫害的言论。或许他这个症状是间歇的?”
“因为他确实被人跟踪。”某人唇角轻扬。
祝瑾年暗暗翻了个白眼,不理这茬儿。
“还有什么发现?”他问,语气淡然。
“他会对某个忽然出现的人格外警惕,这个‘人’并不是固定的,有时是迎面走来的路人,有时是小吃店某个服务员,有时也是他哪个同学或老师。每阵子警惕过去,他就会去那棵树上划一下。让他警惕的人并没什么统一特征,有的他根本不认识,不知道是什么特质让他忽然有那样的反应。我特别留意了——是警惕,而不是害怕,警惕之前,他又有那么一点点高兴,事后就会变得很愤怒,做出一些攻击性和侮辱性的动作,吐口水、竖中指、挥拳头什么的,有时还会比出枪的手势对空气射击。我观察他大约两周,发现三次。”
“洗几次脸?”
祝瑾年深吸口气,表情悚然,“在外头,他从不洗脸。”
林睿忽然打了个响指,好像猜中灯谜一样,“嘿!你们说小志是不是双重人格?一个有洁癖,一个没有;一个腼腆,一个神经兮兮的,还有被害妄想症。他的另外一个人格在树上记录自己出现的次数!”
单人座上的男人沉默着,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在等跟踪过小志一段时间的祝瑾年开口给予肯定或者否定。
“不像。”祝瑾年回忆了一番,说,“双重人格患者的两个人格之间有着明显的界限,甚至互相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假设没有洁癖、被害妄想症是次人格,他在树上刻完字离开,就恢复成主人格,那么主人格应该会有一种‘我怎么走到这里来?’‘我做了什么?’之类的茫然感,可是小志却没有,一切都很自然,他的个人意识没有断片儿过。”
陈昱听完,对着林睿一顿讽刺打击:“哈,阿睿你就算了吧,还双重人格?要真是双重人格就麻烦了,他非坚持说作案的是次人格,我们怎么办?”
作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祝瑾年心里“咯噔”一下,她一直没有打探卢律明失踪的具体情况,难道说真的跟小志有关?
卢律明该不会被自己的亲儿子给害了吧?!
严重的被害妄想症多有攻击和自杀倾向,如果真是小志干的,也并不意外。这会儿,祝瑾年想起自己跟卢律明的最后一次会面,忽然萌生扁鹊见蔡桓公一样的痛心疾首感。
——————
“把我儿子带到你这里来,来一次正式的评估性访谈?”卢律明的表情充满困惑。
“是的,我需要以一个咨询师的身份跟他会面、交谈,做一些心理游戏,借此窥探他的心理问题,引导他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祝瑾年坐在咨询室的单人沙发上,严肃地说。
他皱皱眉,郑重地问:“你发现……什么问题?”
“目前我不能轻易下结论,只能说,他在你我面前刻意掩饰了一些真实情况。”
“他是不是谈恋爱了?”卢律明狐疑地眯眼,然后自言自语道,“不可能呀……我没发现他跟哪个女生走得特别近……他班主任也没跟我提过……”
“你跟踪过他吗?或者,有没有去学校看过他上课?”祝瑾年打断他的自言自语,问出自己心中的疑虑。
“什么跟踪?有必要吗?”卢律明摆摆手,“我没时间,我自己也有课要上。你是不是建议我,去看看他在学校的表现?我带毕业班,估计空余时间不多……”
祝瑾年心里隐隐有个感觉,如果小志真是被害妄想症,那么他认为的那个“加害”他的人,会不会就是卢律明?
可是,面对卢律明,小志显得很乖顺,也从未向别人提过自己对父亲的不满或者恐惧,这跟被害妄想症不太一样。总不可能有个跟卢律明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成天在监视跟踪他吧?
祝瑾年可以确定,除了自己,貌似没有别人刻意要用这种方法了解小志的生活。
“我不想让小志知道,你是心理咨询师。我怕他以为自己有什么问题。”卢律明直白地说,“我想过了,一直洗脸就让他洗吧,等高考完了,压力没了,他自然就不洗了。”
“卢老师,你的意思是,终止咨询?”祝瑾年觉得不妥,“小志的心理问题需要马上评估,及时干预和疏导。如果你觉得我不专业,我可以给你引荐比我资历深的咨询师,总之,小志的问题绝不是‘一直洗脸’那么简单。或者,你还可以试试康宁医院的心理门诊。”
“开玩笑,康宁医院?”卢律明表现出极大的抵触,“那是治精神病的。我带我儿子去,不就表示我儿子是个精神病?”
“心理问题和精神问题之间……”
“你不要说了,我不可能带小志去那种地方!”
那次会面不欢而散,卢律明固执己见,听不进祝瑾年的建议。这类人有个特点,只会接受和自己三观一致的观点,任何跟他们思维方式有点不同的,就被认为是悖逆。
后来,卢律明没有再来咨询的意思,回访中,他居然说,一切很好。
好吗?
怎么可能?
即便意识到小志有严重的心理问题,祝瑾年也不能强迫卢律明带他过来。这件事让她纠结了一阵子,后来随着时间渐渐平复。
3
“你们说‘作案’?我能不能知道一下,卢老师……死了吗?”祝瑾年谨慎地问。
“口误口误!”陈昱清清嗓子,“目前还不确定。”
她松了一口气,又追问:“小志呢?他怎么样?”
林睿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我们现在怀疑小志跟卢律明的失踪有巨大关联。你说的这些很有价值,我们目前一边对小志进行心理评估,一边继续查卢律明的下落。等到了局里,你把你知道的这些内容再说一遍,我们会详细记录。”
“你们是不是怀疑卢律明被小志给……”她停顿一下,“如果是这样,搜查他们家应该会发现点线索吧。”
林睿叹了口气,“9月20日,卢律明的同事来报案,说他从16日开始,就无缘无故好几天没来上课,家里电话、手机都打不通。民警去他家问时,邻居也说这几天都没看见他。小志放学回来,被问起卢律明的去处,他说爸爸在家里。民警等人进去一看,里头根本没人。情况很不正常,又涉及在校学生,这个失踪案就从派出所移交给我们处理了。如果小志是个严重的被害妄想症,卢律明的情况就更不容乐观了。”
祝瑾年听到这里,感觉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只听林睿接着说:“后期调查中,我们听说9月16到20日期间,小志上下学时神态举止都跟平时一样。他始终不肯告诉我们卢律明在哪里,也不回答关于他爸爸是死是活的问题,一再坚持他爸爸就在家里。他家附近的监控探头显示,15日傍晚,卢律明下班后,就再没出现过。我们把他家翻了个遍,连最不可能藏人的抽屉、消毒碗柜都打开看,什么都没发现。我们已经派人清理下水道了,目前还没什么消息……”
祝瑾年拍拍他的靠背,“别说了别说了,跟恐怖片一样……”深呼吸几口气,她说:“卢律明拒绝我的建议,刚好小志也放了暑假,他俩肯定二十四小时都面对面。开学就高三,不知道暑假两个月他是怎么压迫小志的,很可能让小志的精神全面崩溃。”
“看出来了,我们取证的时候,小志的攻击性很强,而且行为啊眼神啊什么的都不太正常。爸爸失踪这么大的事,他好像不怎么在意,还想着要去写作业、背单词,我发现,他看我们忙得团团转,时不时露出微笑。”林睿一边说一边打方向盘,车子在减速带上颠簸了几下,驶入鹏市刑侦支队,“他如果真是严重的被害妄想症,司法精神鉴定免不了。”
车子在停车场停好后,祝瑾年最后一个下车。她费力地拉上车门,刚转过身,几步外,单人座上那个男人恰好也回头看她,二人的身影互相映入对方眼帘。
他很高,肩膀宽阔,背脊挺拔,经典格纹衬衫剪裁精良,下端整齐地扎进深灰长裤,黑色皮带环绕腰间,整体格调挺高。那瘦削但隐约呈现肌肉线条的身材一看便知经常参加健身锻炼,丝毫不逊色于他的颜值。
身材高挑的祝瑾年在他眼里,则跟今日的太阳一样明媚。卡其色的五分袖针织衫,高腰黑色筒裙显出她柔媚的腰线和臀侧丰满的起伏,裙下端的一段黑色透明蕾丝给双腿的绝对领域增添几分性感意味,鱼嘴黑色细高跟鞋使双腿变得更加修长。
很面善,似乎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回身,继续往前走,脑海中总有个什么似曾相识的影子不断闪现。
祝瑾年原地站了几秒,走到支队大厅门口的林睿对她招招手,她才迈步走去。
这是祝瑾年第一次到刑侦支队来。蓝白相间的建筑,绿树环绕,不远处的车库里整齐地停着一排警车,每辆警车的车牌都跟车库上的标识一致。
一楼大厅的指示牌上清楚地写明每个科室的具体位置,还有楼层分布图。一楼是值班室和接待室,二楼侦查一大队,三楼侦查二大队和三大队,四楼是技术室,五楼是综合办公室和领导办公室,六楼为会议室。
祝瑾年跟着林睿和陈昱进了电梯,看他俩按了一下二楼,又按了五楼。到二楼时,林睿、陈昱带她出了电梯,那男人留在里头,看来要去五楼的是他。
询问室里,她把自己知道的一些情况如实说了,小志是否患有被害妄想症一事,因为不确定,所以她很圆滑地一直没给肯定的回答。
“小祝,你提到的一些地点,麻烦你带我们去核实一下。”林睿说。
祝瑾年微笑点头,然后眼睫一抬,笑容更深,机智藏于眼底,“我这种行为,究竟算不算跟踪?”
“哈哈,当然不算。”陈昱摆摆手,“你没有恶意,没有以此用来买卖盈利,这也是为了‘侧面了解’嘛!”
“OK,还有什么问题,欢迎随时问我,我一定配合。”祝瑾年话音刚落,只听两声敲门声,一个平头便衣男子走进来,见了她,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咒,原地愣了好久。
“你!你是……”
“沈副,这位就是祝瑾年。”陈昱介绍道。
来人一僵,眼中似有失落,一会儿才笑开,“你就是格致提过的师妹小祝?我是沈子平。你……跟我以前认识一人长得挺像,我刚才认错了,失礼失礼。”
陈昱打趣,“哈哈,沈副见了美女都眼熟。”
沈子平张张嘴想说什么,又微叹口气咽下了。
“你好,沈队长。”祝瑾年反应很快,忽略人家是副职直接喊队长,略带恭维的同时,心想,原来这人才是沈子平,敢情杜格致的老同学并不是车上那位?
林睿把情况跟沈子平汇报了一遍,沈子平点点头,客气地说:“那棵树确实有必要去看看。这样吧,小祝,你跟我们上去开个会,后续一些调查,还需要你帮忙。”
祝瑾年跟他们去了六楼,一间小型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七八个人,其中一人就是同车来的那名男子。她坐在最后一排,沈子平和那个男人坐在前头,面向其他刑警。
沈子平笑着比了个“请”的手势,似乎是让那个男人先发言。
“大家好。我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对案件相关人做心理评估,但不排除有些同志还不认识我。”他环顾一圈,微挑眉,似有似无地望向小会议室最后一排某个角落,“简单自我介绍一下——公共危机干预研究所心理课题组组长,荒漠甘泉心理工作室心理评估总监,聂羽峥。耳双聂,党羽的羽,峥嵘岁月的峥。”
好像一道闪电从头顶劈下。
“很难想象出卷人是如何起早贪黑、废寝忘食和用心歹毒。”
“从他出的卷子,我就能推断出他是心理扭曲的超级变态。”
“这几年的考卷都是公共危机干预研究所一个名叫聂羽峥的人出的。耳双聂,党羽的羽,峥嵘岁月的峥。”
……
祝瑾年低下头,狠狠地咬了咬牙。这种感觉,好像一不小心急吞了一口糯米粽,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憋得心慌气短。
不知者无罪,别人一个劲儿“组长”“组长”地叫他,她就没把他跟其他行业联系起来。她是签了劳动合同的,就算是聂羽峥也不能因为她咒骂他几句,就马上炒她鱿鱼。不过,找个什么碴把她开了对他来说易如反掌,自己在荒漠甘泉的日子估计所剩无几。
再抬头时,她若无其事地跟聂羽峥对视了几秒,移开目光看向别处,心沉到了谷底。
他们开会的内容,她并没什么兴趣听,但还是从中得知几个信息。荒漠甘泉在提供咨询的同时还提供专业的心理评估,聂羽峥虽然是工作室的五大心理师之一,可只负责心理评估和督导这一块,基本不做心理咨询,所以既不坐班,也不常来。
聂羽峥此行的目的,就是查清卢酬志的心理问题,为办案机关同意申请司法精神鉴定做准备。
祝瑾年十分有心机地想,趁现在多跟聂羽峥接触接触,说不定能套出明年期末的考题,回母校高价出售。
“这起失踪案还不能被定义为命案,最大原因就是我们没有找到失踪人,不能确定他是否还活着。”沈子平十指交握放在桌上,表情凝重,说:“接下来我们的重点有两个,一是继续寻找卢律明,二是弄清楚卢酬志的心理和精神状况。”
会议室门口,一个技术室女警探头进来,抬手示意了一下,“沈副,我们准备好了。”
“出发。”沈子平起身道。
几个人出了电梯,一个富商模样的中年人和一名戴眼镜的白皙男子边说着什么边走进大厅。
戴眼镜的白皙男子余光瞥见他们几人,忽然停下,微笑着打招呼,“聂组长,沈队,又一起侦办什么大案呢?”
聂羽峥没答,好像根本没听见。
祝瑾年不知道聂羽峥对人家这个态度究竟是没礼貌还是高冷。
沈子平敷衍地一笑,脸上难掩厌恶,“呵呵,章律师。”
章靖鸣看上去丝毫不介意聂羽峥的冷漠以及沈子平的敷衍,依旧彬彬有礼,寒暄几句。他的目光落在了几人身后的祝瑾年身上,一愣,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急切地问,“支队又添美女新成员?”
“我们哪有这好福气。”沈子平说着,故意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看向祝瑾年的目光。见车辆已陆续在门口停好,就指了指外头,示意有事要忙,一副不想多聊的样子。
章靖鸣颔首,和同行的中年富商走进电梯。
祝瑾年看得出来,聂羽峥和沈子平都不怎么爱搭理那个姓章的律师,她之前说聂羽峥是个超级变态,他都没对她如此态度,难道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章律师对他做了什么更过分的事?
给他戴过绿帽?
她几乎要被自己这个猜想逗笑。
4
再次被安排进来的商务车里头,祝瑾年还是选择了后排,沈子平和聂羽峥坐在中间的两个单人座上,技术室负责刑事拍照的女警云珊坐在她旁边。
“小祝是哪届的?”沈子平起了闲聊的头。
祝瑾年报了自己毕业的年份,他向后捋捋头发,若有所思,一会儿,笑着摇摇头,“小咱们这么多届……有没有被羽峥的考卷刁难过?”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林睿、陈昱和祝瑾年都觉得挺尴尬。不过,这又从另一个侧面说明,聂羽峥接手心理逻辑出卷者后,对学生们下的“狠手”已经人尽皆知。
祝瑾年心中暗爽。
这时,聂羽峥冷笑一声:“任何具备较高智商、情商并且平时认真听课、专心学习的人不至于在考试中被我刁难。”
祝瑾年听懂了,他的意思是,她的智商、情商都比较低,而且平时还不认真听课、专心学习。对此,她不屑地撇了下嘴,想到自己之前已经骂过他不少回,心里又窃喜地平衡了。
到了十二中附近,几辆车陆续停下。几个便衣负责去学校走访,商务车上几人则让祝瑾年带路,去刻着“正”字的大树跟前取证。
一小时前还阳光灿烂的天此时压了团团乌云,似乎一场阵雨即将登场,四周变得灰蒙蒙的。毕竟是几个月前的事了,小路又曲折,四通八达的,每条路好像都长得一样。祝瑾年有点不认路,走一走,停下来想一会儿,又接着走。
沈子平有些失神地望着祝瑾年的背影,心事重重。
高跟鞋敲击着石板路,发出一声声有节奏的脆响。但也有意外——祝瑾年急于找到那棵树,没留心踩到块半高不高的石头,崴了一下,踉跄几步,胡乱抓到个什么东西就赶紧扶着站稳,回神后才发现自己抓着的那个“东西”是手臂。
具体来说,是聂羽峥的手臂。
跟她目测的一样,看着瘦,其实挺有肉。隔着一层柔软的布料,还能感受到他的体温。
她收回手,退开一步,扯出一个勉强能称之为微笑的表情,很小声说了句“谢谢”,也不知他能否听见。
他没回应,呵呵,看来是没听见。
刚准备继续找,一旁的他有了点回应。只见他掸了掸袖子,幽幽开口:
“……再找不到,就不知道谁是妄想症了。”
嗓音低沉,其中又带着点不怀好意的戏谑。
许是受了刺激,祝瑾年的记忆受到强烈召唤,终于找到了正确的路线,有些欣喜地指着前方那棵熟悉的大树,“那边!在那里!”
沈子平这才回神,看了过去。
云珊顺着她指的方向,先一步过去,绕着树看了一圈,对沈子平点点头,“我先固定一下。”说着,就打开装着摄影器材的箱子,调整一番相机,拍了一些照片。
接着,几个人纷纷走上前去。祝瑾年站在他们身后,暗暗数了一下树上的字,“正”字徒增到了80多个,总计400多划,小志到底在记录什么?什么事情发生了400多次?
沈子平走到一边打了个电话,“喂,卢酬志现在状态怎么样?很安静是吧?你问问他,树上那八十几个‘正’字是什么意思。”
祝瑾年打开手机计算器,刚输入一个“5×”,只听——
“417。”聂羽峥报出了具体的笔画数。
祝瑾年下意识偏头看了他一眼,他眉头微蹙,盯着树干若有所思。她扬起一边唇角,再次斜睨他,“你现在认真的样子,就像夜市贴手机膜的。”
她的话打断了聂羽峥的思路,他沉默了几秒,偏头望着她手机屏幕上一只憨态可掬的猫,似笑非笑,“遇到某个学艺不精、考试挂科、思想幼稚的助理咨询师,连以往的咨询对象是否为妄想症都搞不清楚,我才会站在这里收拾残局,当然要比她认真一点。”
这一番话简直让祝瑾年急火攻心,一个嘴毒的女人竟然跟一个嘴更毒的男人狭路相逢,不痛快地辩论一场真对不起这命运造化了。
“别忘了,我自始至终就跟小志会面聊天过一次,单独聊天时长差不多十五分钟而已,这么短的时间里能发现他有些异于常人的心理,已经很不容易了。换作别人,不见得比我好。”
“把你跟踪他的时间也算进去,不止十五分钟。最后,你还是什么结论都没有得出,不是吗?”
“我有结论,只是当时不方便向卢律明直言。”祝瑾年下巴一扬,解释道。
“你的结论?”
祝瑾年不肯服输,心里其实不太确定,但嘴上还在逞强:“就是被害妄想症。”
聂羽峥安静下来,回身不看她,笑而不语。
这笑,真令人浑身不舒服。
沈子平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怎么样?……什么?爸爸?他就一直说爸爸?那八十几个‘正’跟他爸爸有什么关系?……哦,知道了,先这样吧!”
挂了电话,他手一摊,转身无奈地跟聂羽峥说:“遇到这样的人,我们最头疼。如果像以前那些装精神分裂的也就罢了,这个,可能真有精神病!他一直闹着要回家,就是说他爸爸叫他写作业。技术处在他家发现了一些血迹,还有,卢酬志的指甲缝里,也提取到了血迹,经过检测,都是卢律明的。楼下的小卖部店员说,16日晚上,卢酬志忽然买了十卷透明胶,不知道干什么用。”
一旁的祝瑾年再次听得毛骨悚然,有点受不了这种结果,同时,又有点后悔当时没有继续关注父子俩的生活。她一边想,一边随意走动着散心。
聂羽峥瞥见一脸落寞的祝瑾年,似乎想起点什么,问:“卢酬志在被问询期间,有没有露出过特殊的表情?”
“什么特殊的表情?”沈子平不解地问。
已经离那几个人有五六米远的祝瑾年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不出几秒,她就听见沈子平叫住自己——
“小祝,听说你模仿过小志曾露出的异常表情?能不能再模仿一遍给我看看?”
那一刻,祝瑾年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还能怎么办,见招拆招吧。
祝瑾年从包里掏出便签本和一支水笔,写写画画,勾勒出小志的表情,还真惟妙惟肖。她忍住想瞪聂羽峥的冲动,克制地微笑着,递给沈子平,“模仿毕竟不够真实,而且只是昙花一现,还是画出来比较直观。差不多就是这样,画得不好,你将就看看。”
沈子平接过,看了两眼,抿嘴点了点头,又走到一边去打电话。
祝瑾年终于毫无顾忌、异常凶狠地瞪了聂羽峥一眼。
“没有,没人看见过他露出这种表情。”沈子平一边按结束通话键一边说。
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祝瑾年,她耸耸肩,表示自己也毫无头绪。
聂羽峥适时建议道:“调查一下卢律明妻子的具体死因。”
沈子平马上会意,“你怀疑有遗传因素?我派人去查。”说着,他走向林睿。
陈昱摸着树上的划痕,喃喃自语:“这么多‘正’字,到底指什么呢?卢酬志是不是每妄想一次被爸爸加害,就跑过来划一道?他为什么不找个本子记呢?”
“可能怕记在本子上会被卢律明看到吧。”祝瑾年说,“搜查小志的书包对卢律明来说是家常便饭,一旦发现这种不明所以的记号,他肯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不是被害妄想症。”聂羽峥忽然说。
“打赌,他就是。”她非要抬杠,“跟其他被害妄想症不同,他妄想的对象不是什么高科技控制、外星人追杀,而是他爸爸卢律明。他早就出现了幻视,‘看见’卢律明在各个角落监视他,时时刻刻处在卢律明对他施加的压力之下。每次回到家中,见到真正的卢律明,他的压力就更加难以负担,只能用不断洗脸来减压……”
“你接触过几个被害妄想症?”他打断她的分析。
“两个。”她资历尚浅,入行以来接触到的大多都是一些一时想不开的人,经过一番点拨,大多能恢复平常心。好不容易遇见的那两个被害妄想症被家人带来咨询后,经由比她资深的心理师建议,已经进入康宁医院治疗了。
一个是个三十来岁的女性,据说因为感情问题受了刺激,间歇性有着被害妄想,没犯病时是一家杂货店的小工,被带来咨询时,忽然拿出两个知名品牌的罐头,说怀疑罐头公司老总杀害了她一家人,最近正在用这种特殊罐头试图弄死她;另一个是六十岁左右的丧夫独居老太,之前是某食品厂化验员,文化水平还挺高,不知是不是看多了微信朋友圈谣言,说家里冰箱藏满别人用高科技手段放进的放射性物质,导致她头晕眼花、成天想吐。
如果给她个机会跟小志再深入谈一谈,她就更有底气。可惜,现在没这个机会了。
“好。”
他忽然的一句,让祝瑾年一愣,“……什么好?”
“打赌。”
看来,他还是坚持己见,认为小志不是被害妄想症。
祝瑾年皮笑肉不笑地望着他,“赌什么,你说。”
她倒要看看,把主动权交给他,他会提出什么要求。如果提得不伤大雅,比如向他道歉、请他吃顿饭之类的,那自己输了也没关系,提得过分甚至下流的话,自己合理拒绝同时又可以狠狠羞辱他一番。
“女士优先。”他打太极,礼貌地推了回去。
难题回到了祝瑾年这里,她没怎么思考,本想说“不准炒我鱿鱼”,可忽然又觉得那样说很没面子,好像自己多稀罕留在荒漠甘泉似的,让他看轻了自己(虽然确实很想长留)。眼珠转了一转,她说:
“瑞典鲱鱼罐头,敢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