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的产生
记忆力和预判力,也许还有语言的些许帮助,是想象力的工厂。观念,如果到目前为止我的论证成立,正是整个过程的最终产物。所以又怎样呢?观念对真实的世界做出了何种改变?世界难道不是由气候和疾病、进化和环境、经济规律以及历史决定因素等巨大力量塑造的吗?人力不是无法改变必然发生之事吗?你的思维无法超越宇宙设好的发条,还是说有超越的可能?人类可以从齿轮下逃脱而不被碾碎吗?
我认为创造世界的是观念,而不是“非人力量”(impersonal force);我们所做的几乎所有事情都始于我们的心智,我们会重新想象世界,并尝试在现实中将其构建出来。我们经常失败,但即使我们失败也会对事件产生影响,并将它们变成新模式、新路线。
如果我们再次将自己与其他动物进行比较,那么我们的经历的奇怪之处就显而易见了。许多其他物种拥有社会:它们以不同的复杂程度群居,如牧群、蜂群或蚁丘等,但是不同的物种和不同的栖息地统一的模式标志着它们的生活方式。据我们所知,是本能调节着它们彼此的关系和预示着其行为。有些物种具有文化——只要生物通过经验习得行为并通过实例、教学、学习和传统将其传递给后代,我便会将其与非文化(non-cultural)及前文化(pre-cultural)类型的社会化区分开来。
人类关于其他动物文化最初的发现是1953年在日本获得的,当时灵长类动物学家观察的一只名为“妹”(Imo)的年轻雌性猕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行为。过去,“妹”的部落成员在吃红薯之前会刮去表面的灰尘。“妹”发现可以在泉水或海里清洗红薯。“妹”的猕猴同伴分不开食物颗粒和沾在上面的沙子,而“妹”发现,将食物浸在水中,可以很容易地分开沙子,因为较重的沙子会沉下去,这样可食用的部分就能挖出来了。“妹”不仅是一个天才,它还是一个老师。它的母亲和兄弟姐妹学着模仿它的技巧,部落的其他成员也逐渐开始向它学习。时至今日,猴子们还在沿用“妹”的做法。它们已经形成了一种明确意义上的文化:它们会为了保留传统而按惯例行事,而非为了实际的用途这样做。猴子们仍然会把红薯浸在海里,即使它们拿到的是已经洗好的红薯。45
在过去的近70年中,科学已经揭示越来越多的人类物种之外的文化现象,首先是灵长类动物,随后是海豚和鲸、乌鸦和鸣禽、大象和老鼠等。一位研究人员甚至提出,发展文化的能力是普遍的,在细菌中也可以检测到,因此,任何物种都可能在适当的时间和适当的环境压力或机会下发展出文化。46然而,根据目前的证据,似乎还没有动物能像人类一样在文化的发展道路上走得这么远,甚至连接近人类的也没有。文化是这样朝不同方向发展的:变体越多,文化的变化就越大。但只有人类在这方面展示出很多素材可供研究。鲸无论在哪里活动都会有基本相同的社会关系。其余的社会性物种也是如此。黑猩猩的行为是有区别的。例如:在有些地方,它们会用石头砸开坚果;而在另一些地方,它们会用细棍掏白蚁。但人类的差异让这些例子相形见绌。狒狒的交配习性很有意思,既包含一夫一妻制,也包含后宫式一夫多妻制以及连续享有多配偶的情况,但它们依然无法与人类的各种配偶关系相比。
其他物种的文化并非停滞不前——但和我们相比,它们似乎就是在原地踏步。现在有一整个子学科专门研究黑猩猩考古学。卡尔加里大学的胡利奥·梅卡德尔(Julio Mercader)及其同事和学生挖掘了黑猩猩数千年来经常聚集的地点;到目前为止,虽然他们在黑猩猩选择和使用工具方面找到了显著的延续性,但自从这种动物用石头砸开坚果之后,并无太多其他创新证据。黑猩猩的政治也是一个多产的研究领域。耶基斯研究所的弗朗斯·德瓦尔专门研究其称之为“黑猩猩马基雅弗利主义”(Chimpanzee Machiavellianism)的课题。47当然,黑猩猩社会也会经历政治变革,其形式为领导者的竞争,这通常会导致某一头雄黑猩猩的命运逆转,围绕在其四周并支持其成为首领的强硬后盾黑猩猩群的命运也会逆转。
偶尔,我们得以一瞥黑猩猩发生革命性变化的潜力,比如一头聪明的黑猩猩篡权成为头领时。一个经典案例是黑猩猩迈克的故事。迈克是一头体形较小、力量较弱却非常聪明的贡贝黑猩猩,1964年,他夺取了部落的最高权力。他通过敲打从动物学家营地偷来的大罐子助长声势,吓住了原来的首领,使其屈服并成功控制部落长达6年。48迈克是我们所知道的第一个黑猩猩革命者,它不仅篡夺了领导权,而且改变了领导者的产生方式。因此,我们可以想象,类似的革命可能在人类祖先遥远的历史上也发生过。但即便是迈克,也没有聪明到设计出一种方式,在没有另一个夺权者发动政变的情况下传递权力。49
1986年,某个狒狒部落发生了一场巨大的政治文化变革,部落中的整个统治阶层都消失了,也许是因为吃了人类厨余的有毒垃圾,也许是因为结核病。没有新的雄性首领掌权,相反,一个广泛分享权力的体系出现了,雌性在其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50有些时候,当年轻的雄性脱离集体,希望在群体外面找到配偶时,黑猩猩部落会出现分裂。离群者与群体的捍卫者之间的战争往往会随之而来,但这些波折发生在一种延续性几乎不会被扰乱的整体模式中,黑猩猩社会的结构几乎没有改变。与人类政治制度的快速变动和惊人的多样性相比,其他灵长类动物的政治变化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