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羽化
是夜。
这里是飞云庄的中心,也是飞云庄内最高大、最豪华的建筑,几乎不比柳衡住的府宅差多少,属于庄主徐飞。
在这建筑的的一间宽敞的主卧里,家具精美,桌上花瓶里的花朵依旧鲜嫩,摆着一块玉砚台,墙上镶着整幅整套的山海图,床头挂着蓝杏色的帐帘,绣着四季斑斓的花鸟鱼虫,甚是精致。
床上,正蜷缩着一个人影。
在渐黑的光线中,一个人躺在孤伶伶的床榻上,隐约传出痛苦的呻吟。
“嗬,嗬嗬,呃……”
那是徐海,此刻双眼紧闭,眉头紧锁,急促地喘息着,只觉得一阵眩晕从头顶直至踵底,两手不由得按住急颤的前胸,无法形容内心的混沌,眼前不是黑暗,而是一片暗黄,一片茶青,一片墨绿,影片似的在倦绝的眼膜上扯过……
好好像,就要与黑暗连为一体,与远处浓墨般化不开的空虚,同时涌现的,还有无尽的疲惫。
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四周没有灯火,月光照不到他的身上,只有沉郁得像要压顶而来得黑暗,浓重得让人无法喘息,徐海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和血液流淌的声音,明明依然鲜活,却又感觉到身体的沉重与乏力,在向深渊坠落,坠落……
他的思绪上浮又下沉,然后,眼前出现了幻觉一般的画面:
那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中年男人,但是,单从面貌上看,又与徐海有着几分相似。
男人身上穿着的衣服样式是徐海从未见过的,又显得雍容华贵,不经意漏出的几个小装饰都是极其珍惜的物品,称着他那张俊美不失成熟韵味的脸庞,哪怕只是单单坐在那里,就好像,就好像,是一个话本里走出来的角色,目光炯炯,神秘而朦胧。
徐海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幻想出一个从来没见过的男人,他只是紧闭双眼,身体如石头般僵硬。
阴冷的黑暗里,宛如深海一般,隐约传来人们嘲弄似的笑声。
下一秒,徐海就看见,那优雅地端坐着的男人的身体的颤抖,某种未知的愤怒涌上了他、淹没了他,让他面容扭曲如毒蛇,但旋即,是震惊和恐惧,随即很快抹去了他脸上的其它的表情,头部疯狂摆动,就像被猎杀的动物。
接着,男人的身体快速破碎,如同太阳一般,一个犹如是光组成的刺眼的球体,突然闯入,孤零零地游荡在涡流之中。
那阳光驱散了其它的一切,就像成群结队的金色飞蛾,就像沸腾的白热火焰,神圣而无法被理解。
在光芒之下,别的景致被昭示而出:
依稀看见一座矗立的高大建筑,模糊的灰白人影在这建筑中走进走出,最后,光组成的球体落至建筑的最中心。
建筑之外,是一扇宏伟高大的青铜门,长出洁白的如同鸟的羽毛,门已经开了一条缝隙,有几条触手伸出来,上面充斥着繁复的花纹。
触手不断延伸,不断拉长,最后,抓住了窥视着的徐海!
“啊!”
床上躺着的人一下子睁开眼睛,上半身跳起,麻木的眼神里布满了血丝,从喉咙深处,发出无声又无助的大吼大叫。
尖叫声尚未完全消散,一个人影直接推门走进,快步接近。
那是徐庆。
他站在床头,强行按住徐海挣扎躁动的身体,企图用这种方式让他平静下来,同时,带着担忧,不停地呼喊:
“徐海师弟!”
“徐海!”
“醒醒!”
“醒过来!”
……
在徐庆的努力下,徐海的眼神终于有了些许的清明,也似乎终于变得筋疲力尽,无神地望着床顶,只有身躯还在微微颤抖,止不住地颤抖。
“徐海师弟,你又做噩梦了?”
虽然是问句,但徐庆的话语语气很笃定。
徐海没有回话,似乎已经无法接收到外界的信息。
“唉。”徐庆见此,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心中怜悯。
说实话,对于这位师弟的出现,他无疑是有些不欢迎的,毕竟,徐海的天赋实在太好,甫一出现,就吸引了师父的全部注意力,投入了所有的精力。
但是,徐庆也不愿意看见徐海变成这样,从那样意气风发的一个骄傲的少年郎,变得如此狼狈不堪,受尽折磨,毕竟,这终究是他的师弟,有这么一份情谊在这,他还是希望徐海可以恢复。
此刻,徐海的眼神渐渐清明,似乎听到了徐庆师兄的感慨,但很快,又逐渐迷茫了起来。
在这个在惶惑黑夜中,莫名的微风在他的耳畔低语,用一种甜美的语气,带着暗示、欺骗性的力量:
“最近,徐光一直都有来找我诶,可我只想要和你在一起,怎么办呢……”
……
“你要记住,你一直都是徐海哦,从来不是别人,一直没有变过,从很久很久以前,一直没有变过……”
……
“那噩梦让你这么痛苦,真希望你可以不要痛苦下去,要是有什么办法就好了,就比如,不要再那个当成噩梦,好不好……”
……
不要再将那个噩梦当作是噩梦,好不好呢?
不要再有抗拒哦,那并不可怕……
……
“那不是噩梦……”
徐海失神地呢喃出声。
“什么?师弟,你说了什么?”
那声音太过含糊,每一个字都说得不清晰,所以,哪怕徐庆注意到了徐海的自言自语,还是没法听清究竟说了些什么。
徐海没有回话,对他来说,醒悟就是这一刻瞬间到来的。
他此刻正处于处于一种堪与辉光相比拟的奇特的超脱情绪之中,这种情绪如闪电般划过,又骤然停顿,一段朦胧的熟悉又陌生的记忆悄然浮现:
那是他以前的生活,以前的故事。
不,那不是!
不!那就是!
那一定是!
……
尽管故事的大部分情节已抛诸脑后,只余下一些散乱印象的碎片,但还是在这一刻被唤醒:
他生在一个大家族中,出生时便为自己立下牌位,父母为他取名“徐海”,为他披上华贵的衣服,每一天,都有大群人朝他下跪,直至步入中年……
啊,他是徐海,他一直都是。
……
徐海缓缓闭上了眼睛。
哪怕仅仅是一个瞬间,根据那被蓄意诱发出的情绪,身体无法遏制地展露出隐藏的欢欣。
徐庆却一瞬间毛骨悚然,危险的感觉如芒在背。
并且,他亲眼看见,一片片羽毛带着血液从徐海的两肋生出。
化作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