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亵渎（上）
阳光越是强烈的地方，阴影就越是深邃。——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
暮色下的瓦伦蒂城铁一样坚硬，林立的教堂钟楼尖顶上燃起直刺夜空的火光，像是生活在黑森林的远古巨人们举起了会发光的荧树，飞鸟与野兽在夜晚群聚它们身边寻求慰藉，又在黎明前奔逃出去，以免沦为苏醒过来的巨人的食物。
安本纳尔帝国，瓦伦蒂，圣卡门广场。
神人卡门·席尔穆纳，安本纳尔帝国初代皇帝及其缔造者，月神潘狄亚之凡世化身，大多数人着眼在这些世俗的荣耀时，总会忘记，作为万神殿这一帝国组织的创建者，卡门同时也是万神议会的初代大议长。
圣卡门广场位于阿罗尔大神殿的正前方，作为这座教廷之国的中央广场，圣卡门广场采用极尽恢弘的建筑手法，容取了大量艺术家和建筑大师们的杰作。
地面用黑色小方石块铺成，两侧的达梅里亚柱廊环抱住这座略呈椭圆的巨大广场，每根石柱的柱顶各有一尊洁白的大理石雕像，神态各异，栩栩如生，他们是历代万神议会大议长，雕像皆由他们各自时代最杰出的雕塑家来塑造圣身。在广场正中心矗立着一块刻着原初七律法的方尖石碑，它是在卡斯泰利尔王国银龙王统治时期，从卡斯托纳斯运往安本科纳后，又在第七代大议长里奥·舒尔茨的指导下，从帝国首都搬到了现在的位置，方尖碑顶部的镀金球被认为保存着‘卡斯塔诺初代皇帝’的骨灰，得在五百年后移除它时，人们才会发现里面只有灰尘。
作为摄政王庭信仰的朝圣中心所在地，圣卡门广场在白日接纳来自全中洲的王庭教徒朝拜，入夜后则封闭起来，仅供教士与拥有特别许可的人们进出，让他们在这种神圣且安静的环境里研究经文、艺术、政治……或女人的肉体。
今夜的圣卡门广场依然封闭了起来，但这次护卫广场的不是月神之泪修会的圣骑士们，万神议会直属的异端裁判所暂时接管了广场的防卫工作，且他们得到了大议长的直接授权，任何未经许可的人想要进入或离开广场，执行骑士们都有权将其当场处刑。
因为今夜，在圣卡门注视下，王庭的信仰将在火焰中得到净化。
三根火刑柱矗立在方尖石碑前方，柱上高高地绑起了三个人，他们双手的手掌被银钉贯穿，生生钉在了十字架上。皎洁的月轮冲破云层，光投照在这三张受火烧后毁灭得极其可怖的脸上，牙齿裹着烂唇的嘴一张一闭，艰难地喘着气，整条舌头从舌根深处被彻底割断了。
三人身上穿着红色修道士长袍，在夜风中紧贴住他们的躯体，血红的下摆像无数根毒蛇吐出的信子随风摇摆，胸前用烫金丝线绣纹出一个九重圆环为基础的复杂牧徽，这直接表明了他们的身份——尊贵的万神议会枢机议员。
“翁德雷·格伦，身为宴会欢乐与酒之神‘尼索斯’在万神议会的代表，你不光本人放纵淫乐，还教唆乃至强迫从属你的修士们，进行男女间交合的勾当，犯下色欲之罪，侮辱神圣，违背苦修的教义。”
多米尼克一袭白衣修士服，在三根火刑柱前不足五尺的距离站着，手里捧着厚厚的宗卷，一声声诵读着堕落者的罪。
“尤贝尔·贝什米特，财富与机遇之神‘阿伊多纽斯’代表……贪婪敛财，私自出售赎罪卷。”
“埃米尼奥·华勒，智慧与博闻之神‘帕拉斯’代表……剽窃他人作品，嫉恨新晋修士的才学，抢夺不属于你本人的荣耀。”
“身为万神议会议员，本应是万千修士们的楷模与榜样，却犯下如此种种大罪，”诵读完毕，多米尼克把卷宗盖上，抬起眼睛，“你们可谓是我们之中的耻辱。”
没有回话，三名罪人也回不了话，他们的舌头早已被割断，只是痛苦地低低呻吟，这些罪孽不需要他们承认，所有调查早在把罪人绑上火刑架之前就已经结束。
“没有律法，罪便是死的。谁能救我脱离这取死的身体？”
多米尼克念完这最后一句弥撒词，把沉厚的卷宗丢入了火刑柱下堆叠的柴堆，他的手掌自下而上翻转，空气中的火元素凝聚起来，在手掌上汇聚成一枚熊熊燃烧的火球。
他把火种丢向火刑架，从三名罪人家里拆毁家具而来的木材与描述他们罪孽的卷宗一起燃烧起来，熊熊的火光直冲天空，火焰燃上罪人的身体，立刻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这是项不能为外人所知秘密处刑，连任何书面记载都不能留着，这样就算后世有人对这三名议员的失踪产生了怀疑，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也只能妄自揣测。
嗡，巨大的尖鸣忽然横扫天际，在广场外负责护卫的执行骑士们头脑一阵嗡鸣，鼻间流下些许鲜血来。
多米尼克瞠目着面对那三道火焰中的身影，但不是因为惊恐，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这道邪异的尖鸣正是从三名罪人身上发出的，这不是人能发出的惨叫，而是单纯的声音，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怒吼，只有这种灵魂之声才能连空气也一齐震颤。
罪人的指甲于火中疯狂生长，象征恶魔的尖角刺破头皮钻了出来，漆黑的翅膀在火焰里招展。
在纯洁的圣火净化下，罪人们彻底暴露出了他们堕落的样貌。
“特雷西亚·佩达，特雷西亚·佩达，特雷西亚·佩达，诵念我的名字，世间万事万物，任你予取。”魔鬼在耳边低语。
“亵渎！何等亵渎！”多米尼克怒不可赦，他双手高抬，三根火柱齐齐冲天，点燃了半个阿罗尔城的天空。
城内看见了这一幕的信徒们纷纷惊恐地跪地祈祷，此刻午夜的钟声正好敲响，悠扬宏亮，许久许久都难以归于沉寂。
“教授，这到底是……”亚辛·艾萨德站在他身边，惊恐地目睹了这一切。
“不要害怕，孩子，”多米尼克低声说，“只要你的心足够虔诚，诸神也会永远庇护你左右。”
“我们之中的堕落者已被清除，那么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步了。”多米尼克越过三根仿佛在地狱熬炼的残躯，罪人的骨骼在火中慢慢扭曲。
他一步步朝前走去，踏上通往阿罗尔大神殿的朝圣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