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负荆请罪
“你这是干什么?”看见贾瑞进来后,贾代儒遽然站立,满脸惊诧地问道。
这不能说是贾代儒定力不够,实在是因为贾瑞的这身打扮也忒夸张了一些。他上身赤膊,背上绑着几根柴火,一进门就跪伏在地,摆出了一副负荆请罪的架势。
这真是有点吓人呵。
贾代儒一辈子读书写字,推崇的是那种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的气质,除了自己身体力行之外,也一直是这么教导学生,当然也包括孙子贾瑞在内。
猛然见到贾瑞这样一副粗鄙、无赖的作风,实在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原本想说的一些话,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又关心贾瑞久病初愈,担心贾瑞受凉,遂命令道,“你少作些怪,赶快站起来把衣服穿好。”
贾瑞连忙站起身来,嘿嘿一笑,顺从地解下柴火,穿好衣裳。
这个负荆请罪的戏码,做做样子,表明一个态度也就是了。眼下虽然已是暮春时节,内院里几株连翘和榆叶梅开得正盛,但早晚温差仍然极大。
贾瑞也害怕这出戏演得过犹不及,真要让自己伤风感冒,细菌引起肺部感染,如今医馆里可没有抗菌药物,这玩笑可就开大了。
见贾瑞还是这么嬉皮笑脸,贾代儒也是大感头疼。要是依照他往日的脾性,那当然是叫来小厮书高,将这个家伙痛打一顿就是,虽然简单粗暴了一些,但也算是效果良好。
但自从贾瑞病情好转之后,在他身上发生了一连串稀奇古怪的变化,让贾代儒也有些捉摸不透起来。
以前贾瑞喜欢睡懒觉,一日之计在于晨的道理,给他讲了十遍百遍也没用,让他起来早读课文,那是千难万难。
现在这个贾瑞,不需要吩咐,天刚放亮就准点起来,在院子里跑步读书,何等自觉?他这学习效果暂且不论,但至少这种学习态度还是值得肯定的。
又比如说,以前贾瑞不知道生活艰辛,手头不宽松仍花钱大手大脚,和荣宁二府的那些公子哥儿们厮混在一起,攀比吃穿用度,一旦比不过人家,就回家发脾气。
现在这个贾瑞,不计较吃,也不计较穿,颇有些“一箪食,一瓢饮,回也不改其乐”的淡然。
还有,贾瑞以前在家里,除了读书,什么活儿都不干,书本掉在地上,也要指使书高或冬梅捡拾起来。
现在呢,据书高和冬梅反映说,贾瑞在生活起居方面,都是自己动手,言明不需要任何人帮助。
不仅如此,贾瑞有一次还走进厨房,想帮助祖母切菜。要不是贾瑞祖母说出“君子远庖厨”之类的典故,他还不肯离开。
这还真是奇了怪了?
这些变化不但让贾瑞祖母琢磨了许久,贾代儒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要说贾瑞长大成人,变得乖巧懂事了,这当然是好事。但也有一句话,叫狗改不了吃屎不是?贾瑞突然洗心革面,自我悔改,这让人多少有些心里不踏实啊?
沉吟许久后,贾代儒终于开口问道,“你既然是负荆请罪,那我问你,你请的是什么罪?”
贾瑞当然不会愚蠢到老老实实坦白交代,把这一系列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诉贾代儒,他知道这个老头子性格古板,又向来自命清高,喜欢以读书人自居,万一触怒了他,被喝令一顿暴打,到时候找谁说理去?
贾瑞只能避重就轻,小心翼翼地解释道,是贾蓉、贾蔷两位哥儿聚众赌博,被珍大哥发现了,两位哥儿为了脱罪,求到了我的头上,让我帮忙分说一二……
听到这里,贾代儒的眼神一下子变得犀利起来,“看来东厢房抽屉里的那将近二百两银子,就是你的好处费喽。那你来告诉我,你是怎么分说的?”
被贾代儒这么盯着一看,贾瑞也是头皮发麻,知道这位老爷子曾经考中过举人,也算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了。
在年老多病的情况下,他还能把控贾氏义学多年,足以称得上是一位人精,可不是那么轻易能糊弄的。
贾瑞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我也知道,珍大哥那里,不是那么好欺瞒的。要想帮助蓉哥儿、蔷哥儿两人脱罪,就必须要有另外一个人出面顶缸。我告诉珍大哥说,从蓉哥儿那里搜出来的那两张欠条,并不是因为我们聚赌,而是因为我偷窥西府内帷女眷,被蓉哥儿、蔷哥儿两人无意中发觉,他们二人以此相威胁,迫使我写下了一百两银子的赌场欠契。”
“你糊涂啊!”贾代儒痛心疾首道,“这偷窥内帷女眷,是那么好应承下来的?一旦坐实了这个名声,将会人人喊打,整个士林将再无你容身之处,整个家族也会因此蒙羞。你又如何对得起你的列祖列宗,对得起你父母亲的在天之灵?”
贾瑞被贾代儒这么一顿痛斥,心想着完了完了,这下子玩砸了,这老头子都把事情上升到这样的高度来说事了,接着怕是要下令书高过来捆人杖责了。
但紧接着,贾瑞就看到贾代儒眼里精光一闪,对他追问道,“究竟是哪位西府女眷?”
贾瑞嗫嚅道,“是琏二哥房里的丫头彩明。”
“彩明?”贾代儒思索了片刻,耐心解释道,“荣国府里的银库总管吴新登,是王夫人当初嫁过来时的陪房。前些年,吴新登把自己的女儿彩明,连同侄女彩云、彩霞,都送到了王夫人房里做丫头。后来,王夫人将荣国府的管事权委托给王熙凤时,彩明也跟着一块儿过去了,这是因为王熙凤是个睁眼瞎,大字不识一箩筐,而彩明却能读书识字,可以作为王熙凤的得力助手来培养。你和王熙凤之间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你对她就这么痛恨,迫不及待地想要斩断她一手臂?”
贾代儒的目光炯炯有神,盯着贾瑞问道。
“什么?”贾瑞一下子蒙了,他本以为彩明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物,哪里想到中间还会有这么多内情。但箭已开工,就不可能再回头。贾瑞也不可能解释说,他和王熙凤之间有生死大仇。
当下也只能咬牙说道,“我没想这么多,我也只是见彩明知书达理,产生了爱慕之心。即便让琏二嫂子心中痛恨,我也无话可说。”
“哎!你这番话倒是滴水不漏。要是你的父亲也像你这般无赖,我们家也不会像现在这般人口凋零。”贾代儒双目紧闭,头颅微微仰起,语气中不无萧索之意。
“这句话里面大有故事啊。”贾瑞不无兴奋地想到。
他正洗耳倾听,想要了解一番便宜父亲的八卦故事时,却被贾代儒一挥手,赶出了书房。
“早点睡吧,明天还有事情要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