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我已为一体
“同化，吸收。”
“悬崖悬崖悬崖悬崖悬崖悬崖悬崖。”
“看看我！看看我！为我见证！”
——
氧气令人倍感欢愉。
窗外大雨瓢泼，雷声轰鸣。
何砡看着雨珠被赋予生命，它们在玻璃上交织爬行，黏糊如蝇类幼虫。
“为什么我会回到这里？”
他只记得自己被E01一拳爆头。
“因为我不想跟你一样，死得那么滑稽啊，傻逼。”
有人从背后走来，何砡转过头，这一瞬间，他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变得非常难看。
尽管那人长得与何砡一模一样，但他却留着长发，并且脸上挂着的笑容很欠揍，使得与其判若两人。
“你就是Eoubs-659对吗。”何砡瞪着面前这人，大脑迅速运转：“而这里是某种精神空间？”
659叹了口气，慢腾腾地坐到地板上，它的样子好像一个老师被问了道极其弱智的题目，一点也不想回答，但无奈这人是自己唯一的学生，所以只好偏袒。
它点了点头，讥讽道：“现在看看也挺聪明的，怎么会被人当枪使呢？”
“我能有什么办法……”
何砡轻声笑了起来，语气听着像是在自嘲：“我他妈一直都是个受害者，你懂我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懂，我也明白你一点都不想淌进这滩浑水里，你碌碌无为了二十七年，只想着能赚点钱安安静静的过完一生就够了，这很正常，每个平凡的废物都有这么一个美梦。”659看了他一眼，脸色冷了下来。
“实在是……太让人作呕了。”
何砡认为自己受到了冒犯，明明659跟自己一样是个阶下囚，所有人都可以指责他，唯独它不可以。
我们现在已为一体，不是吗？
“别摆出那种眼神，我没说错。”659知道他不理解，事实上这短短一天的时间里，它便将何砡的一生都浏览了个遍：“你表现得像个受害者，但你其实是迫害者。”
“这说法还真新颖。”何砡学着它的样子，席地而坐，二人对视了起来：“你觉得你很了解我？”
“你喜欢利用同情来诱骗你的受害者，那就是你活下去的方式。”
659看着脸色凝固的男人，继续面无表情的补充道：“我活着是因为我于万物之中，我可以肆意玩弄低纬生命，这个世界活着是因为需要我这样的怪物，而你……你活着是因为人们会认为：哦，这个可怜的蠢货，他从来都交不到好运。”
“我实在是受不了，那些震耳欲聋的哀嚎，来自你那颓废的灵魂。”
“我想我只能亲自出来一趟，告诉这个蠢货，他的命运已经开始不同了。”
“想想你经历的一切，想想那些通讯频道里癫狂的疯子。”
“他们单单可以利用言语将人杀死，那些脆弱的，一无是处的窝囊废，哪怕数量增多到一种极限，也难以成为野兽。”
何砡觉得嗓子发痒，呕吐的欲望在扩增，他的十指控制不住开始抽搐，颤动。
“你总是喜欢那样做，不是吗？”659无法让他理解自己所探知到的一切，它已经吞掉了太多无用的灵魂，除了可以作为死亡消耗的生命，别的事物都是如此乏味。
但何砡不同。
他天赋异禀，是唯一一个能与自己彻底融合的宿体。
而659，只需要给出一个合理的推动机会。
“弱者可以毫无顾虑的存活于世，他们跪倒在地，以高位者吐出的呕吐物为食。长久以来，他们会觉得你天生就是如此的低贱，你可以是千万悲惨生命中的一员，是他们可以随意欺凌，羞辱的对象。”
“你的遭遇，你的苦痛，你的所有不满和绝望，都是你自找的，你心甘情愿如此。”
“但你无法两次在镜中注视同一双眼睛。”
何砡出现了幻觉，他看到世界如万花筒般旋转，地板忽然长出了尖牙，将自己几口吃掉。所有的一切滚动扩张，无数个他在雨夜狂奔，随后躯体开裂如同破碎陶瓷，倒地痛哭。
“你的人生已经不会再平安了。”
何砡怔怔的望着它，终究是认了，迷茫道：“所以你想要取代我吗？”
“取代？不……完全不需要。”
659剥开胸膛，在他悚然的注视下将心脏掏出，伸出手递了过去。
“我要你自己选择。”
“是要继续虚伪的活下去，还是跟我一样成为怪物？”
心脏剧烈鼓动，血红滴落。
氧气令人倍感欢愉，如获新生。
何砡脑子一片混乱，可他却又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
“你还没有看懂吗，你已深入局中，无法逃避。”
659捧腹大笑，带血的唾液溅到了何砡脸上，狰狞无比。
“加入这场收容的盛宴。”
“就当是为了你自己，去掠食更多的生命吧。”
……
07:01。
E01察觉到了异样，将头从双膝间抬起，于是便看到那滩烂肉沸腾起来的景象。
疑惑的情绪开始蔓延，在E01不解的目光下，烂糊在地的脑组织以一种恐怖的速度重新编织起来，紧接着是骨骼，血管，它们于虚空中诞生，从头骨开始一直到下鄂，组成了血肉模糊的人脸。
E01站起身，这情况跟以往不同，令他难以决定到底该去进攻还是原地待命。
血水中重新生出的人脸在抽搐，在扭曲，原本稀碎的皮肤又粘合回它原本的地方，鼻梁骨与软骨隆起，接着是眼眶。
最后，两只毫无感情的眼眸从空洞中长出，它们转动几圈，将视线对往E01。
“已允许无限制进攻。”
苍白灯光下，迟来的指示终于出现。
E01没有犹豫，身体如弹簧般伸缩，猛然在空中化作黑影，往何砡冲去。
然而下一秒，他就发现自己出现在一处悬崖面前。
在断崖的顶端，只有一颗黑色的月亮。
……
1月25日，08:21。
漫长的检测报告，实验记录终于结束，陆谨成功将E01-猿猴因C组特性实验而意外死亡的事件报告解决掉。
他觉得自己应该跟余柇提出涨工资的要求，毕竟以往到目前为止，所有的烂摊子都是自己来收拾的，这他妈实在是太为难人了。
“我饿了。”
控制室内一片明亮，何砡躺在实验台上，侧过头面无表情的盯着他说道：“给点吃的，作为报答，以后你要是死了我会帮你烧点钱。”
“忍忍吧，饿几顿算是轻的了。哪怕你是失手杀死E01，也是要受到裁决部的审判的。”陆谨头也不抬，烦躁的从口袋里摸出香烟，然后发现自己的火机好像被人顺走了。
“一码归一码，是你们强制性让我去参加这场测试的。”
“只要是你造成的就行，裁决部那帮畜牲可不管那么多。”陆谨叹了口气，他早该想到余柇丢给自己的人都是烫手山芋：“听着，眼下我正在给你擦屁股，所以老老实实的闭上嘴睡觉。”
“好吧，我认为你说的在理。”何砡笑了起来，下个瞬间，他的后脖便生长出一颗神情麻木的脑袋，那正是E01-猿猴：“猴子，替我说句好话呗？”
“我替他证明，其实我没有死，不信你过来看看。”
“你他妈的……”陆谨扶额，倍感痛苦：“真是个疯子。”
他开始怀念以前那个懦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