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死别
陈正一拱手道：“这些年没少受乡亲们照顾，我这里还有些碎钱，大过年的感谢你们好意了，我会给你们钱的。”
一挽着篮子的大婶拍了一下陈正一的肩膀，正色道：“陈道长，前年若不是你帮我家那口子唤魂归家他早就死了，我一家老小都指望他一个人，他若走了我们也活不了，你可是我们的大恩人啊。”
“可不是，去年我女儿犯太岁，若不是陈道长帮她驱邪镇魂，哪有今天。”
“陈道长每次帮我们都不收钱，我们都看在眼里，平日里多一些瓜果蔬菜给你又算的了什么，今日过年，你若是再跟我们提钱那就是瞧不起我们了。”
乡亲们你一句我一句，说得陈正一还有点不好意思，年少时他的心愿就是普度众生，希望看到别人羡慕崇拜自己的样子，如今他真的做到了。
“谢谢大家了，我先去小镇西面办点事，一会儿回来再拿这些东西。”
在众人热情招呼下，陈正一朝西镇走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两个大婶儿说起了悄悄话。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陈道长今年十八岁了吧。”
“没错，我可记着日子呢，没想到当年那个毛头小子长大也是一表人才。”
“我隔壁家六婶女儿今年也十六了，长得跟年画儿似的，要不要给陈道长说说媒。”
“别胡说，道长是修道之人，不近女色的。”
“才不是呢，信佛的和尚才不讨媳妇儿的吧？”
“道士好像也不讨媳妇儿。”
……
小镇的西面跟东面比起来就明显冷清了许多，大除夕的，街上很少能看到行人。
“陈道长，你可来了，我在这里等你许久了。”刘大爷迎了过来。
刘大爷是小镇的郎中，平日里陈正一抓药什么的都是来这里，两人也是老熟人了。
一番客套后，陈正一让他带自己去井边，平日里刘大爷是不敢一个人接近的，有陈正一在身边胆子大了不少，领着他来到西镇广场的井边。
刚到这里，陈正一就闻到一股恶臭，正是井里传来的，而且井口处阴气弥漫，以他的经验判断，必然是有鬼魂作妖。
“刘大爷，除了井水发臭之外还有没有什么异样？”陈正一询问道。
“半夜附近全是女人的哭声，尤为凄惨。”
陈正一追问：“那有没有发生有人伤亡的事呢？”
刘大爷摇摇头：“这倒是没有，井水那么臭，是个人都不会接近，晚上也没人敢出门，所以倒是没有什么人受伤。”
听到这里，陈正一点头吩咐道：“你先回去吧，我现在就做法把这里的脏东西赶走。”
待到刘大爷离去后，陈正一取出香烛贡品和檀香点上，值得一提的是，之前陈正一做法降妖都是只点两根香烛，这次足足点了八根。
一切准备就绪，陈正一取出桃木剑，先是在地上画上一个阵法，再将黄纸洒落一地，但是井口的位置他一点黄纸都没有撒，也特地把祭台设在了井旁边一点的地方。
一顿熟悉的操作之后，陈正一开始念咒。
半分钟不到的时间，一个人头从井口露了出来，接着是半个身子，持续了一分钟后，整个身子都出来了，是个女鬼，长发，有些诡异的是，女子身上一丝不挂。
如今陈正一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小男孩，他随手往空中散出一把黄纸，用桃木剑在自己衣服上割下一块布，将布片扔向空中盘旋的黄纸中，片刻后再遥指向女鬼。
一件简单的衣服将其裹住，女鬼抬起头，脸色惨白道：“为什么还不捉了我。”
“为什么我要捉了你？”陈正一反问。
女鬼冷笑道：“为什么？这还有为什么吗？道士不就是捉鬼的吗？”
陈正一也笑了笑，说：“说得好，可鬼出入阳间也是为了害人的，你为什么不害人呢？”
被这么一问，女鬼愣住了，片刻后她的双眼忍不住流下泪水。
“死了，都死了，阿爸阿妈，二叔二婶，玲姐和牛哥还有小虎都死了，呜呜呜……”
鬼，也有眼泪的。
其实用不着他说，陈正一也能猜到大致发生了什么，两国战争全面爆发，加上东瀛国的各种残暴行为，近日神州大陆上多了许多飘荡的孤魂野鬼，眼前这个不知道是从哪里飘过来的，一般鬼都是怨气凝成的，大部分都嗜杀成性要发泄怨气。
可从刘大爷那里得知，这个女鬼从未害过一人，水中的恶臭正是提醒人们不要接近，不要喝井里的水，换言之她还是只有良心的鬼。
既然面对这样的鬼，陈正一一般不用暴力的手段，所以他特地点上了八根香烛。
“你今年多大了？”陈正一忽然跟她聊起了天。
“十六……”而女鬼也跟她聊了起来。
就这样，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聊了足足半个小时。
这女鬼也算是个非常惨的人，全家都被东瀛军残忍杀害，而她正十六岁，正是如花的年纪，却被那些畜生残忍蹂躏致死，到死都衣不遮体。
“阿牛哥说要娶我的，我没脸去见他，我已经不干净了，呜呜……”
原来这就是她没去投胎化作怨鬼的原因，心中的执念始终放不下。
陈正一面色恍惚，这种故事对他这个年龄的人来说冲击力太大，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很渺小，没办法拯救苍生于水火，他能拯救的唯有眼前这个可怜的女鬼。
“不是这样的，你依然很美，依旧很干净。”陈正一挤出一丝微笑。
女鬼摇摇头：“我知道你是好人，别骗我了，我已经……”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那是她最不愿提起的事。
陈正一正色道：“女子的贞洁，从不在罗裙之下。”
女鬼被这句话震撼住了，他看着陈正一的眼睛，久久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能是觉得气氛有些压抑，陈正一笑道：“今天是除夕，我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刚好这里有个苹果，给你吃吧。”
一边说着，陈正一拿出苹果放在地上，然后用黄纸把它包了起来，念了一段咒语后引火将其烧了起来，就在火焰笼罩住苹果的时候，女鬼的手上也多出了一个苹果。
女鬼咬了一口苹果，眼泪忍不住往下流。
“我想阿爸阿妈和阿牛哥了……呜呜……”
随着哭声传开，她身上的怨气也渐渐消散，身体也渐渐变得透明起来。
女鬼抬头看着陈正一，正色道：“谢谢你，谢谢你的苹果。”
“赶紧吃完它，希望你一路平平安安，去找你的阿爸阿妈和阿牛哥，你们下辈子还投胎做一家人。陈正一鼓励道。”
女子的目光忽然变得坚定起来，愤恨道：“下辈子，我要投胎成为男儿，我要上战场，我要把那些畜生全都杀光，我要保护自己的家……”
声音越来越小，她的身体也越来越透明，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空中的阴霾并未散去，却出现了短暂的光明。
许久之后，陈正一抹去眼角的泪珠默默地收拾好东西转身离去。
恶臭已经消失，井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朵白色花，圣洁如雪。
……
西镇的水井问题已经解决，刘大爷坚持要给陈正一钱，可陈正一怎么都不肯要，最后刘大娘给装了满满两盒刚出锅的饺子作为酬谢，陈正一这才收下。
与众乡亲告别，陈正一拿着大包小包回家，都是乡亲们的热情和心意。
回去的路上，陈正一不小心被石头绊了一跤，好在摔得不重，东西也没有损坏，他没当回事，捡起东西继续赶路。
“师傅，师傅我回来啦！”
往常这个时候，郑宗一定会从屋里走出来，怒骂道：“臭小子，回来就回来，吵什么吵，这么大人了还当自己是个孩子啊。”
可是今天却没有听到这样的声音。
“师傅？刘大爷和刘大娘给我带了两盒饺子，是你最爱吃的白菜大葱馅儿的哦。”
还是没有人回答，陈正一觉得有些不对劲，天还没黑呢，师傅不可能这么早睡觉。
立马跑进屋，屋里根本没有人，只有桌上留下一封信。
‘徒儿，为师大限已至，天不可逆，只求于茅屋中静候，若孝，勿扰’。
短短的两行字，陈正一看完后泪流满面。
脑中回忆起这十八年来的种种，郑宗于他如师如父，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师傅！”
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从屋里传出，接着他破门而出，朝山上狂奔而去。
待到其远去之后，屋后隐蔽处缓缓走出一个身影。
一路狂奔，到山上的时候已经天黑，看着茅草屋中传出的一丝光亮，陈正一想冲进去见师傅最后一面，可刚迈开脚步他却停住了。
生离，他经历过，不管是魏大友，苗姨，甚至是林音，自当日一别之后便再无见到。
可死别，他还未经历过，这一刻他心中有些怕了，他不敢想象自己亲眼看着师父咽下最后一口气会是怎样的情景，最终，他还是没有胆量进去。
扑通一声跪下，就在院子外面对着茅草屋，静静地跪着。
可能是老天也读懂了陈正一心中的悲伤。
那一页，虽是除夕夜，却大雨倾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