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坦白
季崇舟短信里的意思,是在邀请她去双夏,有地址有联系方式,唯一没说的,是内容,应该不会只是去家里做客那么简单。正好,她也有事情要问他。
双夏。
金色边框的老花镜下,男人叠了几层手里攥着的白色抹布,顺着客厅窗柜上的墨绿色瓷器口擦拭,挥抹两下干脆直接抬手抱到茶桌上,小心翼翼,疼得像宝贝,生怕磕着碰着。
“老爷……”陈管家开口:“您当真要见她吗?”
“怎么?你上次不是见过?”他头也不抬,继续干着手里的事。
他当然见过,可是性质哪能一样。“可这不一样啊……”管家担忧地说。
季崇舟抬眸看了他一眼,一边擦着瓷器一边朝着缝隙吹气,然后漫不经心地摘下眼镜,端坐在沙发上,“那你说说,哪不一样?”
陈管家眼神闪躲了一下,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要说:“老爷,我们之前只是巧合碰见,您和她寒暄几句便也没说什么,可是这一次不一样,您让我去把当年舒总那场意外的所有资料和警局预留记录找出来,我就觉着不对劲……”
他眉目上扬,颔首点头,“接着说。”
“这些东西并不能说明什么,施曼妮知道车子是您送出去的,她到现在都还在死咬舒总的死是谋杀,她女儿怎么可能去选择相信一个外人而不相信自己的母亲。”
“所以呢?”他问。
“老爷,我担心她会伤害到您......”
男人轻笑,两眼的皱纹深了个度,“小陈,你跟着我在双夏,人都老成了许多啊!”他起身,“你觉得一个小姑娘,能把我怎么样?”
“老爷......”
男人踱步,“的确,燃尘说的没有错,我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但舒言,她是舒成毅的女儿,怎么样,也都唤我一声叔叔。她进了长夜,即便是知道意启当年不明不白归入长夜,她都丝毫没有做出伤害集团利益的事情。而现在,她是燃尘的女朋友,更是我未来的儿媳,难道我要活生生地选择拆散他们,惜自己命去对一个小姑娘下手,然后让燃尘再次远离我这个做父亲的吗?”
陈管家低头不语。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垂眸看着面前的墨绿色玉瓷,抚着,轻声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你什么,不过信与不信,出事前那辆车终究是我送出手的,如果她非要定我是间接的杀人凶手,那我无话可说,也愿意接受老天的惩罚。”
“老爷......”
“这是我欠舒成毅的。”
没想到啊,兜兜转转,再次见到舒家人,竟是以这种方式。眼前的墨绿色玉瓷,当年舒成毅可是花了不少价钱拍下来当作赠礼,却被搬运来的几位年轻男子磕坏了一个角,说来也可惜。
“叮咚——”
男人眉梢一抬,和陈管家对上眼,看来人已经到了。他把手里的抹布丢过去,“我去开门,你把抹布拿去清洗了,顺便把冰箱里的水果端出来客厅。”
“是。”
既然这是老爷决定的事情,那也只能听命行事。
季崇舟去过舒家宅院是多次,但舒言从来没来过双夏,如果不是门口打扫的阿姨指了路,她险些走错。双夏比舒家的宅院要大得多,特别的大门口的喷泉,远远就能瞥见,听说一年四季生生不息。
“舒言。”男人给她开门。
她不变的一样是恭敬,“季叔叔好。”
施曼妮出院的消息早就传到季崇舟的耳朵里了,能再次听到这声季叔叔,对他来说还真是意外,难道她母亲什么都没有说吗?
“进来吧,进来说。”
双夏这个家,燃尘不常回来,除了和自己父亲关系不好之外,舒言进来还发现很大一个原因,就是这个家格外清冷,周围静悄悄,也许是人少,也许是缺少了年轻活力生命的灌溉。
“快坐快坐!”男人把舒言带到客厅坐。
她靠着沙发椅坐下来,抬眸看到墙上勾勒着的一副百字福,唯一和周边的风景不同,给人以一种温暖想靠近的感觉,又转眼瞄到季崇舟捧着墨绿色玉瓷,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柜窗中央。陈管家从厨房端出水果,盯着舒言的眼眸深了一色,季崇舟接话,“舒言,吃水果,这是小陈今早出门买的,很新鲜,快尝尝。”
“不用了,我不吃,谢谢叔叔。”她婉拒。
男人也坐下来,用镊子取出两个茶杯,满目慈意:“你习惯喝茶吗......”
从进门到现在,季崇舟都只是在和舒言闲聊,不像是有什么要紧事找她。女人来之前还是有些忐忑,毕竟以眼前这人的地位和手段,要想知道些什么事情轻而易举,她现在的身份是燃尘的未婚妻,而两人从不曾与他说起,即便她这个做儿媳的几次三番去试探了燃尘的态度,得到的依旧是无动于衷。
孩子的婚姻,当然是希望能得到长辈的支持和祝福。可是母亲的态度明显就是在警告不要和燃尘走近,更不要去想那些不可能的未来,那季崇舟呢,难道他叫她来也是相同目的?
舒言想起母亲一口咬定季崇舟是杀害爸爸的凶手的事态,便不管季崇舟叫她来是何目的,至少不能只听母亲的一面之词,她选择听一听面前这个男人会给一个什么样的说辞。
“季叔叔,我来是有一件事想问您。”她不回答他,而是反问得很平静。
男人没做多余的反应,只是拆开一盒茶,掏出一小包,倒进茶壶,缓缓道:“没事,你问。”
女人端坐的手指不发捏紧,憋着一口气问:“我想知道当年我父亲他出意外的真实情况。”
他扣着茶壶盖的指尖一抖,身旁的陈管家胸膛都被刺得挺了起来。
果然,舒言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男人不直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把茶叶过滤一遍,先给舒言斟好,俯身送到面前,转口说:“听说舒夫人出院了,我没能抽空去看望她,她现在身体情况怎么样了?”
嘴上说的是抽不出空,实际去了可是会闹翻天。以施曼妮的状况,见他或许连杀了他的心都会有。
因为季崇舟拐着弯不回应,让原本就抱着疑惑的舒言更是难堪。
她沉默。
一边是母亲的指认,一边是未婚夫的亲人,舒言夹在中间只想求得事实的真相,天平初始往哪一边倾斜是人之常情,但她想维护的,更是她和燃尘来之不易的爱情,更何况,上一辈人犯下的错误应该由上一辈人自己来承担不是吗?她有什么错,燃尘又有什么错?
季崇舟也能看出她心里在想什么,其实从他开门听到那一声季叔叔的时候,他就知道舒言是一个什么样的姑娘,舒成毅的大局风范让他再次在他的女儿身上看到,隐忍和耐力都在舒言身上得到充分体现。
他瞥了一眼管家,颤巍点头。
陈管家走到柜子前,蹲下身,从抽屉里取出一叠资料和档案,然后交到舒言的手上。
她诧异地望了一眼季崇舟,接过翻阅着资料的瞳孔放大又缩小,泪水在眼眶中直直打转,最后盖不住的泪滴落,浸湿了衣衫和纸面。
舒言的难过不是因为季崇舟所犯下什么滔天罪行,而是因为她疼父亲葬身火海的难和母亲亲眼目睹的痛。这份档案,清晰得包括连照片和文字,夹杂着警察厅的报告记录,都仿佛那场事故历历在目,让她再次被迫感受失去亲人的苦痛。
“我承认,当年造成你父亲意外的那辆车,是我送出手,我有责任,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夫人,对不起舒家。”季崇舟很严肃地起身,向舒言弯腰,鞠躬致歉。
堂堂屹立在长夜,可谓当年是叱诧风云的季崇舟,对着一个小姑娘谦卑道歉,不知道传出去会撼动多少人云。要说季崇舟不是一个骄傲的人,那可谓是天大的笑话。
“如果这样的道歉,舒家表示不满意,我可以随时召开记者会,进行公开道歉。”男人看舒言无动于衷,就把该说的话全都说了。
没有什么蓄意谋杀,但事实就是事实,舒成毅的死间接是和季崇舟有关。他这一辈子对不起的人,太多了,陌生的,熟悉的,数都数不过来。但舒成毅不一样,除了这一场害得家破人亡的意外,他和舒成毅交人交心,甚至于意启归入长夜的时候,季崇舟都保留着意启原有的一切人情世故和职场规则。
世人都骂季崇舟职场无底线,手段阴险狡诈,却没人能解释他和舒成毅关系亲密非同小可,他们只会议论纷纷到底是淤泥染了莲花瓣,还是莲花清了淤泥池。
舒言很清楚的知道,季崇舟是来承认错误的,若是明着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不是在乎,又怎么会反对她和燃尘的事情呢。
“叮咚——叮咚——叮咚——”
外面的门铃突然疯了一样地响个不停,把里面的人吓怔在原地。
“砰——砰——砰——”
那人好像是觉得按门铃无用,直接狠狠拍门。就这架势,季崇舟赶紧让陈管家去开门,仿佛下一秒门外的人就要破门而入。
“少......少爷?”
陈管家话还没落下,季燃尘就已经身影闪过,大步闯入客厅,看着舒言发红的眼角,眉头一皱,抬手把人拉到身后,眸光冰冷地刺穿对面无措的季崇舟。
被这一拉,舒言手里的纸张散落在地,无助的样子更是把男人惹得心疼生气。
“燃尘......你回来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儿子第一次主动回双夏,让季崇舟有些不懂得开口。
季燃尘狠戾道:“告诉你什么,小言来双夏你有经过我的同意吗?!”
“我......”
“少爷,你误会老爷了......”陈管家赶忙跑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季燃尘的每一句话都在点名道姓季崇舟是个外人,没资格对他的生活指手画脚。“季崇舟,你的脏手伸得可够远啊!小言是个什么样的女孩我自己心里清楚,你有什么不满冲我来,你为难她做什么?!”
这话在一个外人听来都觉得有些过分了。舒言扯着季燃尘的袖子,想说些什么,却被男人以为是在同情对方,护得更紧。
季崇舟脸色煞白,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燃尘,你误会了......”女人推开男人的手,认真道:“季叔叔没有为难我什么。”
男人愣住,看了看舒言,又看了看季崇舟,自己傻了。
舒言叹了口气,刚要蹲下身就被季燃尘一把拖住,“你干嘛?”
“捡刚刚被你打掉的纸啊。”
男人尴尬地撇了撇嘴,嘴硬道:“我来捡。”
季崇舟看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和儿子鲜为人知的一面,不禁有些欣喜和落寞。
刚开始没留意专心在捡,可余光瞥见一两眼顿时就察觉不对劲了,仔细一看让他心空得站起了身,“这是......”
“舒成毅”这三个大字想看不到都难。
“这是我父亲出事的全部档案和资料。”舒言回答他。
男人心慌地看向父亲,直觉让他不知所措。
“是。”季崇舟既然坦白,对儿子当然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让舒言来双夏,是为了向她,向舒家人道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