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观织造厂锦绣立足上海
宁波府距离上海不远,水路至多不过半月,虽说和陆路相比耗些时日,不过李锦绣带着红绸,东西大箱小箱,走水路最合适不过了。等她的船只慢慢悠悠到上海时,傅研和张司令已经安顿下来,找了宅子住下,重整军队。
李锦绣之前进货时,听商贩说起过大上海的繁华,但只有身临其中,才能切切实实体会它到底是怎样一副繁华的景象。之前觉得富庶的宁波府与之相比,实在小巫见大巫。
清政府在时,上海便是最早一批的通商口岸,无论是城市建设,还是风土人情多少都受到外来文化的熏陶和影响。看着一桩桩的洋房小楼,和宁波府中式的亭台楼阁截然不同,更有自己的韵味。
知道李锦绣打算在上海闯出一番事业,傅研特别给她租了个安静的小院,除掉可以住人之外,还能种种花,养养小宠物什么的。
李锦绣本想推辞,奈何傅研已经安排妥当,只能接受。不过倘若以后傅研有什么用得到的地方,她一定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帮忙。
李锦绣购置的红绸不但价格公道,而且质量上乘,尤其适合制作成中式礼服,穿在各种喜庆的场合。在宁波府大受欢迎的同时,也时常有上海的商贩搭乘火车前来进货。
上海织造局的苏家,此前就和李锦绣打过几次交道。听说李锦绣打算到上海一展拳脚,苏家高兴坏了。李锦绣不过刚刚在上海安顿下来,苏家小姐苏姿就特别登门拜访,邀请李锦绣参加一场盛大的婚礼。
婚礼在法租界,新郎是苏姿的哥哥,新娘是英国人,他们家在上海创办织造厂的英国人,特别迷恋中式的丝绸和工艺,便连结婚的行头都是中式的喜服,绣着漂亮繁复的凤凰,还有大朵大朵的牡丹。
李锦绣瞧喜服的布料有些眼熟,苏姿压低声音向她介绍。
“李姑娘,这还是之前我从你手里买的红绸,回来稍稍加工了一下,用来做喜服最合适不过了。你都不知道,这身衣服出来的时候,上海多少姑娘家看得眼睛都直了,巴望着结婚的时候也能穿上这么一身。”
虽然是恭维话,苏姿说得认认真真,李锦绣也只能配合尴尬笑笑。
苏姿虽然是女儿身,不过苏家老爷非常开明,不但将府上大小事情交给她打点,甚至织造局也由着她进进出出,享有一定的话语权。用苏姿的原话说,他们苏家看重是本事,其次才是性别,男孩和女孩一个样。
李锦绣一直生活在重男轻女的环境下,甭提多羡慕了。
苏姿带着李锦绣来到织造局,带她看各种各样织造的机器,这些机器大多是从国外进口的,流水线上只需要十来个工人看着,需要的时候稍稍搭一把手,更多的时候便由着机器自己工作,只一上午的功夫,就织了几百匹布出来。
李锦绣看得眼睛都直了。
虽说宁波府也有织造厂,她托陈廷恩的福还去参观过几次。但规模和苏家的织造厂根本没法比,设备老旧,时常进行到一半就需要人工干预,生产出的布匹数量也非常有限,而且质量很一般,市场反应平平,根本撼动不了手工织布的地位。在宁波府只有囊中羞涩的穷人会用制造厂机器制造的布匹,有钱人穿的衣服,得是绣娘一针一线织出来的。
李锦绣又捏了捏机器刚刚生产出的布匹,质地触感甚至要比人工一针一线织出的还要精细。
苏姿继续向李锦绣介绍,一台机器一天能织出的布,几乎是一个成熟绣娘一个月的量。李锦绣听后缓缓点头,感觉自己如井底蛙一般,见识浅薄。
苏家不但有自己的织造厂,还专门雇了十来个精通服装设计的男男女女,将自家织出的布匹做成各式各样的衣服,其中不乏有人留洋海外,更能敏锐捕捉眼下流行的元素。
李锦绣对衣服的样式也有自己的一番见识,和他们攀谈起来,不但苏姿对李锦绣刮目相看,其他人也是这么觉得。苏姿甚至和李锦绣玩笑,她如果不经营红绸铺子,可以考虑到她这里来帮忙。
虽然是一句玩笑话,不过也是苏姿对李锦绣能力的肯定。
李锦绣招了工人,寻了一处地段不错的商铺,又找了个黄道吉日正式开张。如苏姿所言,漂亮的红绸一下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尤其是那几件作为打样的成衣,更引得不少人啧啧称叹,若不是李锦绣坚持,只怕早被高价买走。
赵眉山也处理好了宁波府善后的事宜,来上海找张司令时候,顺道前来拜访,给李锦绣道喜。 李锦绣有些时日没有见到赵眉山了,不自觉脸上微微烧红,但见他精气神一如既往,身上的伤早就养好了,长长松了口气。
赵眉山还给李锦绣带了一人。
沈虎。
沈虎虽然受了很重的伤,不过到底是孩子,很快便恢复如常。李锦绣冲他招了招手,少年干脆走到她跟前,李锦绣伸手比划了下,沈虎竟又长高了一头,差不多到了自己肩膀处。
她和赵眉山还有沈虎一起在家里吃饭,给二人做了简单的三菜一汤,虽比不得以前在宁波府的大鱼大肉,心里踏实平和,明明刚刚来到上海,却好像在这里呆了很久,甚至有了家的感觉。
终于结束了在宁波府漂泊、时刻如履薄冰的生活。
李锦绣破天荒地喝了一点小酒,借着酒醉的微醺,向赵眉山说起自己以后的憧憬。她打算在上海安定下来,守着自己红绸的生意,赚好多好多的钱,给自己和身边人安宁富足的生活。
平淡、平静、平凡。
赵眉山眼眸微微沉了沉,他可以给李锦绣很多,唯独他每日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给不了她平和安宁。
等李锦绣酒醒,赵眉山和沈虎都不见了,只傅研一人坐在桌边,举杯小酌。
“傅研,你怎么来了?他们呢?”
李锦绣揉了揉脑袋,亦幻亦真。
傅研微微勾唇,酒醉的微醺让她更多了些许的女人味,朝着李锦绣稍稍勾了勾手指,“不错,你还认识我。我还以为你眼里心里,都是赵眉山呢。”
“傅研。”
李锦绣板着脸,有些不悦。傅研不该拿这事开玩笑的。她寡妇名声不好,不能牵连赵眉山。何况他们一直克制,才不是傅研误会的那种的关系。
“好了,我不逗你了。”见李锦绣有些气急,傅研收起玩笑的心思,轻轻拍了拍李锦绣的肩膀,“他没有走,在院子里呆着。估摸你一出去就见到了。”
李锦绣慌慌张张站起身子,穿上鞋就往外走。傅研提醒她记得披上外套,也没忘吐槽这么冷的天,他们真是好有兴致。
赵眉山站在院子里,眼眸淡然看着大树下的一株小草,想起张司令之前和自己说的那番话,不自觉眉头皱得更紧。
张司令和傅研一样,有意撮合他和李锦绣。李锦绣漂亮聪明,有勇有谋,两人又一起共患难,知根知底,最适合结成伉俪。只要赵眉山不嫌弃她寡妇的身份,便没有其他可以介意的。
赵眉山不可能嫌弃李锦绣,只是他从来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没道理拖着李锦绣一起。
何况他今日从李锦绣的眼眸里看到了满足。
她是真喜欢安宁、平静的生活,喜欢无忧无虑无病无灾地过完一生。
赵眉山苦笑摇头,他可以给李锦绣很多,只这远远不是他能给的。
李锦绣从里屋走出,迎面而来的冷风冻得她不自觉打了个冷战,还剩的一点酒意也荡然无存。她皱眉想了想,犹豫往前挪了挪脚步,来到赵眉山身旁。
一簇浅薄的雪花落在李锦绣的肩头,她恍恍惚惚抬头,这才意识到竟然下雪了。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李锦绣小心翼翼藏起手里的雪花,眼眸温柔地看着赵眉山。
她知道赵眉山要去更广袤的天地,但又不得不承认赵眉山在身边,她会感觉前所未有的安定、安全。就好像那时被王莽挟持命悬一线,却因为赵眉山在,她没太多的慌乱。
“也快了。”
赵眉山避开李锦绣的眼眸,将身子转了过去,“我的身份,不适合留在上海,离开是早晚的事情。以后,你自己小心点。”
李锦绣听说过赵眉山是共产党人的身份,但他没有细说,李锦绣便当自己并不知道,也没有细想这身份到底意味着什么。她信赵眉山,不管他什么身份,都是义薄云天的英雄。
赵眉山果然没在上海久呆,很快搭乘火车北上,只告诉李锦绣要去东北,可具体去到什么地方,也说不上来。
李锦绣舍不得,只很快便知道赵眉山不可能留在上海。
赵眉山刚走,上海城里又掀起了一阵剿匪的浪潮,只剿匪的对象不再是作恶多端的盗匪,而是和赵眉山一样的共产党人。
穿着军装的士兵挨家挨户搜查,只要发现可疑人物便抓到警局审问,一旦和共产党沾染上关系,免不了上刑和坐牢,一时上海城人人自危,大白天街上都没有几个人。
张司令的处境也有些微妙。
一来他当年追随大总统北伐,骁勇善战,杀敌更是不要命的勇猛,好几次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北伐失败后,他一直驻守宁波府,保一方太平,又平定了附近几波盗匪,战功赫赫。
二来他和共产党人确实有过接触,尤其是赵眉山,不少人都瞧见他们一起喝酒、一起畅谈,张司令也不避讳他们认识。
他们不敢动张司令,又不能什么都不做让人看笑话,只能借口再次北伐让张司令离开上海。
傅研当然跟着张司令一起。
临行前叮嘱李锦绣一定小心,再三叮嘱她和赵眉山的关系一定要守口如瓶,倘若传到有心人的耳中,还不知要受怎样的皮肉之苦。
李锦绣点头,她会听傅研的话,只是不认可傅研的说法。
她和赵眉山关系清清白白,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也不怕他人知晓。
傅研还让李锦绣不要理会上海城里的种种纠纷,顾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便好。当然傅研对此并不担心,毕竟李锦绣从来都安分、本分。
李锦绣还是守着自己的红绸铺子,入冬后人们大多穿上了厚厚的皮衣袄子,红绸生意远不及之前那般火爆,不过也算过得去。
只是李锦绣时长走在街上,瞧见那些扛着枪穿着军装的男人,满大街捉共产党人,便不由得心惊肉跳。
就算知道赵眉山不在其中,她还是提心吊胆。
给赵眉山写的信也因为不知道他的地址,寄不出去,只能锁在木箱子里,木箱子被她小心地收拾在柜子里,和傍身的钱财放在一起。
也不知是李锦绣的错觉还是其他,这几日走在路上,都觉得有人跟着自己。
可惜回头又没有瞧见旁人,只能作罢。
况且李锦绣也想不到,在上海会有什么人这样煞费苦心的跟着自己。
她今天打算去旧货市场逛逛,寻几件平时可以用上的东西。
旧货市场全是老上海的传统之一,可以在这里买到各种各样的东西。有真假难辨的古董文物,有杯碗勺筷各种常见的生活用品,林林总总,不胜枚举。
甚至还有些西洋玩意。
李锦绣来上海之前就想着来逛逛,好不容易得了空,她东瞧瞧西看看,给自己选了只德国造的钢笔,还有一本厚厚的英文词典。
上次苏姿带她参观织造局,里面的机器大多是国外的,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使用规范和操作手册,可惜都是英文的,李锦绣从未接触过。
她想了解先进的织造,想了解精密的仪器,首先就必须要学会上面的文字,明白其中的意思。
李锦绣安安下定决心,等开春后就拜托苏姿牵线,也要购置一批织造的机器,不满足于只做红绸。
旧货市场开在港口附近,隐约可以见到一艘正在卸货的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