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噩梦与危险的影子
进入夏季后，清晨就会热起来，前一瞬还是凉爽的破晓，下一瞬气温就同火烧起来般，烤得人浑身汗涔涔的。美世刚来时还是初春，转眼间竟到了黏腻的夏季了。
美世洗完衣服后，躲到阴凉处松了口气。
美世和未婚夫久堂清霞住在郊外的小宅子里，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这个极其安静的普通的百姓居住的宅院坐落于宁静的大自然中，日照不如城市中强烈，但盛夏之时，也会热得让人无精打采。不过，在这样的暑热之中，还能听到从前院那边传来的“咻、咻”声，像是在用什么东西劈砍空气的声音。
美世从后院绕到前院，看到清霞正在用木刀练习挥刀动作。
清霞的褐发在空中飘逸飞舞。他严肃地眯着稍显蓝色的眼睛，动作非常流畅，即使在外行人看来他的身段也十分优美。既有男性的勇猛，也有女性的柔美，拥有近乎完美的外貌的他就是这个家的当主。
在清霞不当值的时候，这样的训练他也从不懈怠。
“不行啊，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老爷马上就训练完了。”
美世这样想着，不知是因为太热还是害羞，她的脸颊烫得发红。她双手掩颊，回到屋内。
准备好折叠整齐的毛巾和凉水后，美世再次来到院内，正巧清霞停止了练习。
“老爷，请用。”
“啊，谢谢。”
看到清霞温柔的微笑，美世的双颊又开始升温。
清霞很美，美世想不到如何形容这种美，只是每当看到他的微笑，心就跳得快极了。再这样下去，她的心脏估计都要不好了。
“美世，你的脸那么红，没事吧？”
“啊？没……”
被对方窥探到自己的心，美世不由得惊得后退了半步。但清霞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而是把手放到美世的额头上。
“好像没有发烧。”
“嗯。我……我没事。”
“这样啊。”
清霞放下了手。美世这才松了一口气，但心还在怦怦直跳。她觉得这样没出息的自己，真是羞死了。
“我去洗澡了。你如果不舒服，一定要好好休息。”
“好……好的。”
美世看着清霞的背影消失在里屋，总算放松了。
最近总是发生这样的事。就在前几天，美世也……
她决定先不想这些了，因为一想起来就会面红耳赤。美世慌慌张张地拿着工具去洗衣服，试图让自己忙起来，以赶跑这些丢人的想法。
几分钟后，有客人来了。
“打扰了。”
一个年轻的女人出现在玄关那里，她的装扮与这个朴素的房子格格不入。
“初次见面，你就是小美世吧？我是久堂叶月，清霞的姐姐。”
刚一见面就两眼放光地跑到美世身前的这个女子——叶月，吓了她一跳。
“您好……初次见面……”
虽然被对方的阵势吓到，但美世还是勉强地打了个招呼。
自称是清霞的姐姐的叶月是个开朗大方的美人。她和清霞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更具有女性特有的温柔。茶色的大波浪卷发与肩同齐，个子在女性中偏高，一身清爽的连衣裙下，是仿佛未经阳光晒过的白皙皮肤。这可能就是所谓的摩登女孩吧。
这身打扮看似随意，但高级的洋装和饰品，完美地彰显出她不俗的家世。
“好久不见，叶月小姐。”
来到玄关迎接的是用人百合江，她微笑着向叶月点头问好。然后，叶月拉着她的手用力摇晃着。
“啊，百合江啊！真是好久不见了呢。上一次见面是几年前来着？你看起来气色不错啊，这可比什么都强！”
“谢谢您。”
美世一脸茫然地站在一旁，她开始有点担心，如此激烈的晃动会不会让百合江的手脱臼。不过，百合江本人也是满脸笑容，所以应该没什么事吧。
“真是的……还是老样子啊，姐姐。”
洗完澡的清霞突然一脸严肃地出现在三人身旁。
“哎呀，是清霞啊。你怎么没去工作呢？”
“今天不当值。”
“哎呀，真讨厌。你才是一点都没变，总是那么冷淡。你真是走了大运，居然找到一个这么可爱的未婚妻呀。”
“不用你操心。”
比清霞年长几岁的叶月嘟着嘴，看起来相当可爱，她做起小女儿的姿态来，竟意外地和谐。
“那好吧。不过，小美世……啊，我可以这样叫你吧？”
“当……当然。”
“我是受清霞之托来当你的家庭教师的，你知道这件事吗？”
“呃……”
美世之前确实听说有客人要来。因为是她拜托清霞帮她请一位家庭教师的，所以理所当然地会有老师到访，只是没听说这个客人是清霞的姐姐。
美世思绪混乱，几天前的那件事方才在脑海中一晃而过，勾起了她的回忆。
斋森家、辰石家、久堂家三家之间的纷争大致告一段落，勉强算是回归平静了。美世又当起了家庭主妇，一如从前。
美世一直期盼的就是过上安稳的生活，所以对现在的状态非常满意，感到幸福无比。然而，在脑海的一角，一直隐隐约约地存在着一种焦虑，提醒她“不能这样下去”。
作为清霞的妻子，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像这样守护着这个家并支持着清霞。但是，美世明白仅是这样还不够。
茶道、插花、琴艺、得体的礼仪、交谊舞、谈吐、学识……
这些技能都是名媛理应掌握的，在各家交流时必不可少。因此，即将成为名门世家久堂家的当家主母的美世，当然要学会相关技能。
想到这些，美世吃晚饭时都没什么胃口，她放下筷子，决定同清霞谈谈此事。
“你说你想学习名媛礼仪？”
“是的。可以吗？”
回想起来，美世在斋森家也曾认真学习过名媛礼仪，只不过不知什么时候就被继母强制中断了，只学了些皮毛。由于一直没有使用的机会，时间一长，她连这些基础礼仪也都忘记了。美世从没提起过这些，但她即将成为清霞的妻子，不能一直这么被清霞宠着。
“也不是不行……只是，你无论如何都想学吗？”
清霞面露难色，陷入沉思。
他恐怕是在担心美世可能会承受巨大压力吧。她不擅长言辞，人际交往也不得要领。
当然，美世也不是随便说说，如果这比想象的要困难，可能会影响到她的日常生活。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就此罢手。
“是的。我无论如何都要学。老师我自己找，不会给老爷您添麻烦的……请您同意吧。”
美世深深地鞠躬，随后听到清霞发出了一声叹息。
“唉，你还是老样子，总是给人低头鞠躬。你啊！而且……”
清霞话只说了一半，美世突然抬起满是疑惑的脸庞，发现他正直直地盯着自己。
清霞伸出些许僵硬的白皙手指抚摸着美世的面颊。
“你脸色不太好啊。就连现在，你恐怕也是在逞强吧？”
“……”
美世有些害羞，脸一下子变得通红，慌慌张张地摇着头。“没，没有逞强！我很有精神呢。”
“噢，确实是。现在你脸红得像是发烧了。”
“啊？这……这是因为……那个……”
看着眼前惊慌失措、嘴巴一张一合却说不出话的美世，清霞忍不住笑出声来。
美世还不习惯被清霞这样开玩笑。虽然她一点也不讨厌清霞，但还是有些气不过。
“老……老爷……”
“不好意思。别再用那种充满怨恨的眼神看着我了。好吧，你想学就学吧。我想到让谁来当老师了。我联系她，让她过来吧。”
“哎？”
听到清霞爽快地说到“让她过来”，美世有些吃惊。
“用不着客气。我就是让那个大闲人发挥一下作用而已。”
“大闲人？”
清霞的语气不容置疑，这个话题也只能就此打住，美世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
“想不到居然是老爷的……”
居然是清霞的姐姐来当家庭教师。
面对眼前这位满脸微笑的女子，美世感到紧张不安，不知如何是好。
“清霞肯定是没和你说吧？”
“没……没有……”
“那也没事。我会负责把你培养成完美的名媛的。”叶月紧握着拳头，笑眯眯地宣誓道。
叶月说完斗志满满的话后，美世连忙请她进屋，端上茶来招待她。
叶月带来的用人把行李放好后就出去了，百合江也不知什么时候退了下去，房间里只剩下美世、清霞和叶月三人。
“好了，我们言归正传吧。小美世，你想学习礼仪，是吧？”
“是的。”
听到叶月这么问，美世用力点了点头。
“我毕业于女子学校，而且从小就学了很多技艺，还是能够教你一些基础知识的……不过，你不排斥吗？”
叶月感到些许不安，垂下了眼帘。
排斥？能让叶月当老师，美世应该不会有什么好抱怨的吧。
美世偷瞄了一眼清霞，他沉默地坐在一旁看着她们，好像并没有要加入讨论的意思。
美世直直地凝视着叶月。
“我并不感到排斥……那个，为什么会这么问呢？”
“我离过一次婚啊。而且，大姑子什么的也很让人烦吧？”
直到此刻，美世才明白过来。
她自称“久堂”。清霞的姐姐，也就是久堂家的女儿，应该不会到这个年纪还没结婚。所以她大概是嫁了一次，然后又回到娘家了吧。美世恍然大悟，关于讨厌大姑子的那番言论，大概也是出于叶月自身的经历。
美世觉得自己问的话没有照顾到叶月的感受，不免有些担心。
“我不在意那些。”
“是吗？不在意吗？”
“嗯。”
“那可太好了！”
叶月高兴得一下子笑了出来，紧紧抱住了美世。一阵淡淡的甜香气味从美世的鼻尖掠过。
这突如其来的一个拥抱，让美世差点晕过去。
“呃，那……那个……”
“哎呀，这孩子多可爱呀！清霞，我能把她带回去吗？”
“休想。”
清霞架着胳膊，一脸不悦。
“真小气。我带小美世回去严格教导，可能对她有很大帮助啊。”
“不行。”
“也是啊。我要是把小美世带走了，你一定会觉得寂寞吧。”
面对姐姐这种毫不留情的调侃，清霞不禁语塞。
清霞紧蹙眉头，露出些许不甘，但他似乎觉得这样也可以。他这个样子还真是少见，让人禁不住想笑。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美世在心里嘀咕着，下意识用手捂着胸口。
她感到一阵寒风在胸口深处刮过。清霞和往常一样，而且今天初次见面的叶月也很温和。可为什么她还是觉得寂寞呢？
“美世，你怎么啦？”
回过神后，美世发现清霞正盯着她看。叶月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歪着头看着她。这让她有些慌乱。
“没……没什么。”
“是吗？要是难受的话……”
“没，真的没事。”
“小美世，你可别逞强啊！”
近来，清霞总是担心美世的身体。美世自己大概清楚原因。难道他也知道了吗？
可即便如此，美世也没有时间停下来。有些许不便就先放到一边吧，她还是想先往前走。
美世硬说自己没事，清霞也就没再说什么，叶月也露出安心的笑容。话题又回归正轨，大家聊起学习的事来。
“这样的话，还是得设定一个小目标。”
“目标吗？”
叶月从带来的行李中拿出几本教学书籍，并列排开。
“对呀。先有个小目标，然后才能朝着它努力吧？如果只盯着遥远的梦想，是很难进步的哟。”
原来如此。设定一个通过奋斗就能实现的目标并朝着这个目标努力，便能实实在在地取得进步。
“两个月以后，恰好有个宴会。我和清霞受邀参加，你就当作是学习的开始，和我们一起去吧。”
“啊？”
美世被这突如其来的邀请吓了一跳。
她从未参加过宴会这种活动，本来就对礼仪规矩不甚了解，更无法想象学习礼仪两个月就要参加宴会。
叶月似乎看透了美世的小心思，微笑地看着她。
“没关系的，我和主办者是多年的好友，不必拘谨，而且这个宴会的气氛也很轻松，就像联欢会一样。”
“但是……”
看着犹豫不决的美世，清霞插了一嘴。
“你就试试吧。”
“老爷……可是……”
“学再多，不实践也没有用啊。”
这话虽然严厉，但有其道理。这时如果不鼓起勇气，那一切都无从谈起。
美世想要改变。
既然如此，她只能背水一战。
“我明白了。请带我一起参加那个宴会吧。”
美世知道此时自己表情僵硬。仅是说出要参加宴会这句话，就令她非常紧张，心脏也开始剧烈跳动。
“别担心，不会这么快就让你穿着礼服跳舞的。要加油呀。”
“好。”
叶月很健谈，这点和清霞正相反，但他们的温和性格极其相似。美世打心底感谢未婚夫为自己找来了这样一位优秀的家庭教师。
叶月同美世大致商量了一下今后的学习计划，留下了她带来的大量的教科书，然后回到了只有她一个人居住的久堂家主宅。
这些书可能是叶月年轻时在女校读书时用过的，虽经日晒稍有些褪色，却没有缺损，甚至让人怀疑是否真的被使用过。美世看着这些书，面露喜色。
美世难得高兴得两眼闪闪发光。清霞注视着她，思绪万千。
他明白不能这样下去，可他不确定是不是应该马上阻止她学习。
清霞十分苦恼，但看到美世开心的样子，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天夜里，清霞又感受到了某种气息，睁开双眼。黑暗中，他再熟悉不过的那种气息像墨汁晕染在纯净的水中一样，在房间中逐渐渗透，飘散开来。
清霞心想：又来了。但他也不能置之不理。
清霞缓缓起身，尽量不发出脚步声，来到未婚妻的房门前。
仔细想想，从她刚来这个家的时候就有这种征兆了。只不过最初气息比较微弱，连清霞都感知不到，所以没有发现。
那是异能的气息。
发动异能后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就像开枪后残存的火药味一样。
然后，清霞听到隔扇那边传来微弱的、早已听习惯了的美世的痛苦的呻吟。
清霞缓缓拉开隔扇，走进屋内。
异能的气息更加浓烈了，强烈地刺激着鼻腔，让人无法呼吸，被呛得厉害。
他走到屋子中间的被褥旁，坐了下来。
“不要……不要……”
美世的额头上冒着汗珠，虚弱地说着梦话。眼前这情形，清霞虽然目睹了很多次，但还是会感到心疼。
“好了……已经没事了。”
清霞一手握着美世即使在夏夜也冰凉的双手，一手拨开美世额前的头发。
直到听到美世发出安睡的鼻息声，清霞才会离去。
黎明时分，美世在被窝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脸上的汗和泪干了以后，皮肤紧绷绷的，特别难受。
她意识到自己又做噩梦了。
距美世离开娘家到这边来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了。春去夏至，这期间她每晚都被噩梦折磨着。
有时她能清楚地记住噩梦的内容，有时立马就忘了。
她一开始梦到的主要是在娘家的辛酸痛苦的回忆，但最近梦到的不只这些。被陌生人喋喋不休地怒骂、挖苦的梦，被囚禁在黑暗狭小的空间的梦，被恐怖的妖魔鬼怪追赶的梦，有人死去的梦，还有……
就只是梦……
有时清霞和百合江也会出现在梦里。这种时候，美世的胸口会疼得更厉害。
虽然她早就习惯了哭着醒来，但还是会害怕噩梦，甚至会犹豫要不要睡觉。她渐渐地开始失眠，身体也每况愈下。
在清霞的照顾下，美世的身体状况曾一度好转，但最近又不行了。
因为还有很多事情需要美世亲自去做，她根本没有躺一会儿、休息一下的空闲。
美世用手稍微擦了擦脸，然后像往常一样换好衣服，急忙走进厨房。
“我出门了。”
“好。您路上小心。”
目送清霞离开后，美世“呼”地喘了口气。
今天早晨比前几天更热了，而且湿气很重，让人觉得闷热难耐。转眼间，美世的体力就耗尽了。本是个无意识的小动作，却被百合江发现了，她皱着眉头抬头看向美世。
“美世小姐，夏天容易消耗体力，您别硬撑着……”
“我不要紧。”
美世连忙否认，然后走进屋里。
这段时间，清霞和百合江都会仔细观察美世的状态，他们的第六感也很准。美世比任何人都知道，被人关心着有多么幸福，但不能总是依赖他们。
虽然美世会失眠，但也并非完全睡不着，所以应该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倦怠。
“坚持一下，之后就会习惯的。”
美世在心里这样说服自己，转身回到厨房，快速洗完了碗筷。
这些家务美世已经做了很多年，能够处理得很好，就算有点心不在焉也不成问题。刻进骨子里的习惯，使她下意识地做着这些动作。
收拾完厨房后，该洗衣服了。
在夏日的清晨洗衣服，能接触到凉水，让人感觉很舒服。双手在洗衣盆中涮洗揉搓，迷糊的脑袋好像也被洗涤了一样。
清洗过的衣物还需要晾晒，美世把它们挂在晾衣竿上。虽然她每天都在做这件事，但衣物全部晾干之后，她还是会有小小的成就感。
“呼！我还行，我会加油的。”美世小声地说。
和在娘家时相比，做这些家务根本算不上辛苦。
美世又用手拍了拍脸颊，给自己鼓劲。
过一会儿，叶月会来，她们之前约好了今天上课。赶在她来之前，美世想先把书看看预习一下。
“百合江婆婆，我在房间里预习一会儿……”
“好的，好的，没关系。打扫的事就交给我吧。”
美世抱着水桶走回房内，刚说了一句，百合江便爽快地答应了。
美世认为自己给百合江添了麻烦，感到很不好意思，但学习势必得进行，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到自己的房间，从那堆教科书中抽出了一本。
《家庭守则》？这书名真是直接。
内容似乎是关于做家务的一些基本要领。开始的几页都在长篇大论“什么是贤妻良母”，教人怎么做妻子、怎么做母亲、怎么帮助丈夫、维系家庭，等等。
一些看似理所当然的东西，作者也言辞恳切、郑重其事地加以说明，好像是想把这些内容深深地刻在读者脑子里一样。
好烦啊……
美世越往下读，越感到不安。
她想成为配得上清霞的妻子。难道这样就算是所谓的贤妻良母了吗？为丈夫打理好衣食住行，才能称得上是一名优秀女性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和现在的她又有什么不同呢？
对美世而言，最熟悉的名门之妻就是继母香乃子。她认为香乃子会做的事情自己也必须会，这才决定学习礼仪规矩。
美世这样想明明没错啊，可……
合格的妻子、配得上清霞的妻子，这些并不具象的东西化为模糊的影子，占据着美世的心……她感到不安，不禁扪心自问，这就是自己选择的正确的道路吗？
翻书的手停了下来，美世呆呆地定在那里，任凭时间慢慢流逝。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叶月在约定的时间来了。她们准备开始学习。
“那我们开始吧！小美世，你想先学什么呢？”
笑语盈盈的叶月依旧明艳动人。叶月给人的印象十分开朗，也很健谈，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她的举止也很优雅。美世简直不敢想象，自己在宴会前会成为接近她的样子。
看着情绪越来越低落的美世，叶月有些担心。
“不要慌。我觉得小美世现在的举止已经很优雅了。”
“是吗？”
“对啊。小美世从小就开始学习礼仪规矩了吧？基本的行为规范应该已经掌握了吧。”
的确，即使在斋森家被当作用人对待，她为了不做有辱家门的事，一直小心行事。虽然学过的规矩也都派上用场了，但……
那段辛酸的日子却在现在帮上了忙，想到这些，美世差点要哭出来了。
“咱们暂且先为宴会做准备吧，茶道和插花以后再说。而且，清霞说家务也不需要特别教你……最要紧的是礼仪和谈吐。我找一下啊！”
叶月这么说着，把手伸向昨天带来的一大堆教科书。
叶月一改之前优雅的举止，显得有些孩子气。她的举动让美世又把眼泪憋了回去。
“那个……叶月大人……”
猛地被美世叫了一声，叶月突然停住了手，瞪圆了眼睛扭过头来。
“你刚才说什么？”
“哎？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看着一脸不解的美世，叶月轻轻用手捂着嘴说：“那个称呼啊！”
“啊……那个，称呼您叶月大人是……”
“不可以！”
叶月像是要吞掉这个词一样，美世被这么一说，肩头猛地一颤。
“啊，不好意思……突然这么大声。”
“没……没有。”
叶月叹了口气说：“我就是这样的嘛。”
突然被这么强烈地否定，让美世想到以前的一些事情，不禁感到有些害怕。从叶月目前为止的表现来看，她应该是从清霞那里听说了美世在来这个家之前受到了怎样的对待。但是，美世却因为让叶月过分担心而感到抱歉。
叶月再一次轻声地说了声“对不起”，重新整理好心情，微笑地握着美世的手。
“是这样的。小美世，我希望你尽量叫我姐姐。”
“呃……”
美世被这突如其来的话惊住了。
“我可是一直想要一个像小美世一样可爱的妹妹呢。但我只有个弟弟，还是清霞这种一点都不可爱的弟弟。真是讨厌啊。”
“呃……”
“小美世，你又可爱又善良，已经很完美了。我弟弟清霞既不可爱，性格还固执，只有和你在一起这件事还算做得不错。”
“啊？”
叶月激情澎湃地发表着演说，眼睛闪闪发光，美世在一旁看着，插不上半句话。
“我想和你更要好一些呢。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可以尽情和我撒娇，完全信任我。虽然清霞既不温柔又少言寡语，但他肯定和我的想法一样。”
“一家人……”
“是啊。所以呢，你不要太拘谨。你要是能放轻松叫我一声姐姐，我就更开心了。当然了，实在勉强的话就先不叫。”
姐姐。
叶月听到别人这样叫自己，一定又会像孩子一样天真地笑起来吧。但美世一被喊“姐姐”，就会浑身僵硬。她害怕别人这么称呼自己。
那个孩子已经不会再出现在美世面前了。为什么听到“姐姐”这个词，美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她呢？
一想起那个亲人、那个唯一的妹妹，美世便浑身发抖。不仅如此，美世闭着眼时，那个女孩的身影也会时隐时现。这让美世对“姐姐”这个称呼犹豫起来。
“那个……我叫您叶月小姐可以吗？”
美世刚这么说完，叶月就笑着说道：“好啊。”
叶月还是那么善解人意，完全看不出她灰心丧气的样子。
对异特务小队驻扎在帝都的一个角落里。
这天，领队清霞在办公室埋头处理文件。
“队长！”
“怎么了？”
清霞的心腹五道从门外探进头来，向清霞汇报。听到是他的声音，清霞头也不抬地回应着。
“少将到了。”
“这么早……”
听到客人比约定时间提早到了，清霞有些发愁，但对方是自己的直属上司，平时又特别忙，所以也不好抱怨什么。
清霞立刻赶向接待室。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大海渡少将阁下。”
“没事，是我来得太早了。清霞，抱歉打扰你工作了。”
“没有。”
一名身穿军装、身材高大的男人坐在接待室的沙发上苦笑着。
他就是大海渡征，帝国陆军参谋本部的军人，少将军衔，虽然已经四十岁了，但在重将云集的陆军参谋本部还算是年轻的。作为军人辈出的大海渡家的后人，他前途无量。
在军队内部，对异特务小队被视作异类，在形式上接受大海渡的领导。
“去宫城前，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
听到坐在对面的清霞这么问，大海渡表情复杂，简单应道：“盗墓人出现了。”
“盗墓人？”
“对。”
清霞愣在原地，眉头紧锁。
“这应该归警察管吧。”
人们所说的幽灵或鬼怪，基本上是由对异特务小队分管的。
不过，墓地一般不会有必须要清霞等人出面制伏的恶灵。因为但凡有墓地，就说明有人在供奉。就算坟墓被挖开一点，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当然了，也会有例外，所以清霞需要详细了解具体情况。
“这我也知道。现在什么都还没发生，但……”
大海渡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支支吾吾地说着不明所以的话。
“好像郊外的‘禁区’也被入侵了。”
“啊？”
清霞一时语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禁区在郊外，杳无人烟，正如其字面含义，是严禁踏入之地。那里看上去像一片森林，属于宫内省的管辖范畴。也就是说，那里藏着历朝历代天皇家不能对外公开的机密。
至于那里的墓地……
“难道？”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奥津城’被挖开了。”
“什么？”
清霞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禁区内只有一处墓地，就是名为“奥津城”的地方。
一言以蔽之，那是“异能者的墓地”。
总的来说，异能者和鬼怪拥有极强的力量。因此，他们的灵魂也比普通人更强大，只受到普通供奉的话，是无法得道成佛的。
多数异能者都是在战争中含恨而亡的，如果他们的灵魂苏醒，很可能会伤害百姓。
奥津城就是封印这些异能者灵魂的地方。要是被挖开的话……
清霞用手托着下巴，陷入沉思。
灵魂是没有理性的。逃脱封印的灵魂游荡到禁区以外的话，不知道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
虽然宫内省也会采取一些措施，但要把游荡在禁区外的灵魂带回奥津城再次封印起来，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需要花费一段时间才能彻底解决。
这绝对是件超乎想象的大事。
“现在怎么样了？封印被破坏到什么程度了？”
“宫内省的术士好像已经基本控制住情况了，但现在我们这边获取不到什么新消息。派人去宫内省打听，对方要么缄口不言，要么犹犹豫豫。老实说，我正发愁该怎么办呢。”
大海渡表情严肃，叹了口气。
“总之，宫内省不愿明说，可能就是奥津城的封印还没有被完全控制住吧。要是伤及百姓可就酿成大祸了，所以咱们这边也得加强警戒。拜托你了。”
大海渡虽然不满意宫内省的安排，但也没有其他办法。事到如今，清霞等人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在百姓遭殃之前，宫内省能传来请求合作的消息。
说完这件令人头痛的事后，大海渡站了起来。
“那么，你能马上动身吗？我打算直奔宫城。”
“好，没问题。”
一如当初的约定，清霞离开执勤所，和大海渡一起坐上了司机驾驶的小轿车，向着天皇所在的宫城出发了。
在车上，这二人也聊个不停。
虽然平时总是聊工作，但他们于公于私都有往来，不管从哪方面来讲，都是秉性相投的知己。而且，这二人平时都太忙，很少有机会聚聚，所以现在有说不完的话。
“清霞，听说你订婚了。后续发展如何？”
清霞早就想到他会这么问，于是含糊地答道：“也没怎么样。”
看到清霞面无表情的样子，大海渡毫不在意，继续问道：“能让那么不想结婚的你下决心结婚的人，肯定跟你很合得来吧？”
“我也不是特别避讳结婚这件事。”
清霞身为久堂家的一家之主，是不可能不结婚的，而且他本身并不讨厌结婚，只是之前一直都找不到合适的对象。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或许可以认定他和美世挺合得来。
“发生了那么多事，我还以为你俩会走不到一起呢。可尽管如此，你还是选择了这个女人，说明你俩还是很合适嘛。”
“那并不能怪她。”
“看来，那些说你讨厌女人的传言，真是大错特错了。”
“随他们说去吧。”
听到清霞如此生硬的回答，大海渡瞬间笑了出来。
斋森家曾在一次火灾中化为灰烬，由此引起了一场骚动。关于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大海渡自然也有所耳闻。
清霞感到有点憋闷，轻轻地吐了口气，顺势岔开话题。
“辰石已经先到了吗？”
“嗯。没想到他居然会那么认真地工作。”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他们家可不能再失去天皇的信任了。”
不过，清霞心里想的可不是这样——如果他不认真工作的话，他全家可都不会好过。
由于辰石家前当主辰石实犯下了罪行，其长子一志成了新的当主。不过，辰石一志这个男人还是有两下子的。清霞和大海渡一开始都不太相信他能让信誉扫地的辰石家重振雄风，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正在顺利地履行着继承人的职责。他利落地办完复杂的手续，积极配合警察和军队进行事件调查。
今天在宫城的任务有一半由他负责，他们约好一会儿在现场汇合。
清霞和大海渡乘坐的车没行驶多久，就到了全国最尊贵的氏族居住的城池。
城内土地宽阔，沟渠满布，郁郁葱葱的樱花和松木并排在石板路两侧。这里有好几座宫殿，每一座宫殿里都住着不同的氏族。清霞等人要拜访的是位于城池正中央的最大的那座宫殿。
车停在玄关前，他们二人从车上下来，像平常一样，走进殿内。
“二位的同伴已在此恭候多时。”
引路的侍从打开隔扇，里面是比他们先到一步的辰石一志。
“你们好，久堂先生，大海渡先生。”
这个身穿华丽和服的公子哥看到清霞他们，脸上露出了奇怪的笑容。
“一志，你就打算在御前穿这个吗？”
清霞感到一阵头痛，用手摁着太阳穴。
辰石家已归入久堂家麾下，清霞负有监管之责，所以不得不提醒他两句。
“我又不在军队工作，而且我听说异能者原本都是这样的。”一志云淡风轻地说着，一点都不怯场。
他说的确实是事实。异能者除了忠诚于陛下，没有其他必须要遵守的规定。所以，对于如今不在军队工作的异能者，没有服装方面的烦琐规定，他们也不会因此被说三道四。
这是个从很久远的时代传下来的习惯，同时也证明了异能者的存在对于这个国家是多么重要。不过，清霞还是希望他可以有最基本的礼貌。红色和黄色这种鲜艳的颜色太刺眼了。
“非要较真的话，这也算是我的正装啊。久堂先生，别对我说那些刻板老套的话了。”
“下不为例，要是再这样，看我不拿刀砍你。”
大海渡觉得清霞可真够操心的。清霞看到大海渡的眼神，有点想打道回府了。
虽然起了些无伤大雅的争执，但与一志汇合后，清霞他们终于要见到相约之人了。
现场的气氛有些严肃，清霞和大海渡早就习惯了。
他们走到宫殿的最深处。精美奢华又独具匠心的隔扇后面，是居住在此的贵人的会客厅。
“打扰了。大海渡、久堂、辰石前来拜见。”
“请进。”
作为三人的代表，大海渡刚一开口，里面立刻有了回应。
“许久未见，尧人大人。”
他们进入屋内，看到正对面有一位高贵之人坐在壁龛前面。
那人唇红齿白，细长清亮的双眸毫无波澜，静如死水。
明明和清霞年龄相仿，但因其超凡脱俗的长相，有的人说他像少年，有的人说他像少女，这副容颜自然而然地使他带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压迫感。
他没有姓氏，只有“尧人”这个名字。
这样的他，是天皇的儿子，也就是这个国家的皇子，更进一步说，他是皇位继承人中最有实力的候选人。
“来得正好，征、清霞，还有辰石家的新当主。”
清霞等人一起深深地鞠躬致礼，就连一志此刻也很懂事。
尧人倚在扶手上，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
“汝三人起身吧，不必拘礼。”
“是，失礼了。”大海渡应道。
紧随其后，清霞和一志也抬起头来，三人正襟危坐。虽然说了让他们放松，但没有人会傻乎乎地松懈下来，不过紧张的气氛倒是有了些许缓和。
清霞向大海渡使了个眼色，二人交换了座位。
今天主要说的是与异能相关的事情，属于清霞的管辖范畴。大海渡虽是清霞的上司，但并非异能者，不过是按照规定陪同在侧。
清霞低下了头，开始汇报。
“尧人大人，请先允许他给您请安。”
“好，上前来。”
在这样的催促下，一志稍向前挪了挪，低着头说道：“属下是辰石家的新任当主辰石一志。前任当主罔顾天赐异能，犯下滔天大罪，但您却允许属下到此觐见，属下感激不尽。”
“不必在意。当一家之主很辛苦吧。”
“属下不胜惶恐。今后，辰石家将会协助久堂家，为重拾辰石家的名誉竭诚尽忠。”
“好，吾代表天皇，赦免辰石一家。望汝能始终如汝所言，励精勤勉。”
“遵命。”一志回答道并再一次向尧人深深鞠了一躬。
异能者只能听命于天皇一人。因此，如果没有天皇的赦免，辰石家即使按照社会法则弥补了罪过，也没有存在的意义。
所以，现在辰石家又可以为陛下效忠了。
“清霞也辛苦了。斋森家的事真是令人遗憾。”
尽管斋森家的势力逐渐衰败，但国家还是彻底失去了一个长期继承异能的家族。这对于天皇和帝国来说，是巨大的损失，本来是要严肃追责的。但这次没有死人，而且当事人——斋森家的族人——已经受到了惩罚，所以不了了之，仅此而已。
清霞一脸忧郁，双目低垂。
“是属下无能，请殿下恕罪。”
“不碍事。这也是命中注定的。”
尧人笑着点了点头，气派十足。
皇子和异能者之首是幼时之交，如果忽略掉规矩和习俗，二人的关系原本会更亲密。
“叩谢大恩。尧人殿下，属下听说您最近收到了天启。”
“嗯，你们也听说了奥津城的封印被破解一事吧？”
“原来是这件事啊。”清霞在心里说着，眉头紧锁。
所谓天启，就是只有历代天皇的直系子孙才能继承的异能。拥有这项异能的人能得到神谕，预测未来的旦夕祸福。
天启，就是预测未来的能力。历代天皇就是通过这种能力预知国家的危机并及时规避，或是竭尽全力把伤害降到最低。
事实上，并没有人知道神谕是否真的存在，但异能者的任务之一就是遵从天启与厄运抗争，历史上也确有其事。
尧人是当今天皇的次子，由于长子并没有继承接收天启的能力，所以基本可以确定下任天皇就是尧人。由此可见，继承天启是争夺皇位的重中之重。顺带一提，当下的局势是：天皇御体欠安，尧人代为接收天启并指挥清霞等人行动。
“要当心啊……可能会发生战争。稍有不慎，可能会命丧黄泉。”
清霞深知尧人之意，不免有些惊讶。
参加战争免不了会有性命之忧，但特意把清霞等人叫来并直言相告，实属少见。
“您说有性命之忧，到底是谁……”
“吾尚未继承大统，力量不够稳定，所以预见不到那么远。”
“属下明白了。总之，肯定是有危险的事吧？”
“嗯。”
看来必须得小心了。如果连清霞等人都有危险，那毫不知情的无辜百姓就更危险了。
听到这番对话，大海渡和一志不由得屏住呼吸。
“之后若再预见何事，必将通知汝等。”
“好的，您费心了。”
“啊……对了，清霞。”
原以为可以走了，清霞又被尧人叫住了。
“您还有什么吩咐？”
“听说汝订婚了，终于……”
又是这事啊，清霞都有点听腻了。最近只要见到熟人，都是在问这件事。
同样的事被反复问到，清霞已经有些厌烦了。
但尧人似乎也不像是在取笑他。
“汝的未婚妻……算了，以后估计会有不少麻烦事。”
“麻烦事？”
“不过有汝在，应该都不成问题。”尧人这么说着，“呵呵”地笑了两声。
“这也是天启吗？”
能够预见未来的皇子并没有回答清霞提出的问题。清霞与他相交多年，很清楚此事他不会尽数相告。
“属下记下了。”
就这样，清霞三人告别了尧人，各自在心里盘算着自己接下来的行动计划，走出了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