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那个我,比我还真
灵犀坚守底线,黑着脸说他俩是一对,一对结拜的异姓兄妹。
柳月梧听得脑壳痛,对柳千玟道:“哥,这就是我跟你说起的救命恩人,杨二郎和林东姑娘,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
怎么会化身雌雄大盗,出现在自家藏宝的密室。
众人各怀鬼胎听着柳月梧说话,忽然间,柳千玟猛地出手,五指成爪照灵犀的脖子锁去。
“哥!”柳月梧捂嘴嚎叫。
灵犀愕然,一来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出手,二来不知道该不该躲,然而这些念头一旦闪过,其实早就没得躲了,那么她又想,不躲该如何化力,免得就这么死了。
凌冽的掌风朝灵犀面门袭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影自下往上击中柳千玟手腕。那是把合拢的扇,扇面在灵犀眼前蓦地打开,似屏障将她视线与那利爪阻隔,掀起的风吹得她头帘凌乱,迷了眼睛。
柳千玟被敲中腕骨,半条胳膊如遭雷击,不等他震惊,痛感消失仿佛幻觉,可见那一扇子力道之巧妙,位置之精确,然而看在旁人眼里,闻人衍只是和事佬劝架般,行云流水地拨开了他的手。
闻人衍拿扇点向灵犀,道:“柳少掌门,你也是有妹妹的人,怎么好越过我这个兄长,先去动她呢?”
柳月梧帮腔,“哥,林姑娘救过我的命……”
柳千玟垂头捏了捏腕子,面上竟无任何不快,无事发生般对柳月梧道:“今天太晚,既然他们曾救过你,不论是否有所企图,黄河门也要念及二位恩情。先把人带出去,有什么明日再说。”
灵犀一听惊觉上套,世上哪有这种好事。
柳千玟果然心存疑虑,她之所以差点惨遭锁喉,正是因为柳千玟不想错伤任何一个疑似公子闻人的人,但又想逼他出手,试探武功路数。
按黄河门的能力,明天落日前就能将他二人这几日的行踪查个底儿掉,到时别说什么汤谷门人,就是她牟尼教的底细保不齐也会走漏。
灵犀惴惴不安,被黄河门看守着走出密室。
二人各得一间山景屋,屋内外都有专人把守,看来今晚是不必睡了,反正也没那个心情。然而灵犀不知道的是,隔壁屋的某人,完全不受视线内站四个大活人的干扰,怡然自得,洗把脸早早熄灯就寝。
灵犀坐在桌旁,拇指搓弄杯壁,一口水也喝不下,莫名就想到了适才挡在脸前的扇面,就挡在她脸前三寸……
原来他在扇子背面题了字,密密麻麻,笔走龙蛇,似草木疯长。
可惜太疯,又凑得太近,她没能读清上面的内容。
翌日。
灵犀没抗住,在正午时眯了一觉,这时候柳千玟派去镇上打探消息的第一拨人已经返回,带来了闻人衍的消息。
领头的面色难堪,脸上还有道红痕。
柳千玟问:“脸怎么回事?”
领头的说是刮伤,他三两句带过,脸却‘腾’的红了,踌躇地告诉柳千玟,此人早在一个月前就到了齐州,游山玩水漫无目的,住在历城县出大名的清音阁。这个清音阁早些年是乐坊,后来行情不好暗地里改行成窑子。
好家伙,这位爷的画像在各大销金窟一拿出来,姑娘们一哄而上,笑语晏晏地指认,熟得跟远房亲戚似的。后来一听是黄河门的人调查他,马上变脸哭成泪人,问二郎是不是犯什么事了,纷纷拆下头上金钗,挤来挤去,素手托给这帮宛如掉进妖精洞的黄河门弟子。
领头的说到这,抬手碰了下脸上的红痕,这就是那时候刮上的。
柳千玟听罢揉揉太阳穴。
还是柳月梧先试探地问道:“哥…你真觉得杨二郎会是公子闻人?”
坊间对汤谷门人知之甚少,哪怕是对常年在外、身如漂萍的公子闻人,也只知道他形象气质尚佳,脾气沾点古怪。至于爱不爱嫖,就属实私密了,但是吧,这种生活作风别说品格清高的汤谷,就是任何一个有头有脸的门派都不会准许。
难不成他真是个慢藏诲盗的盗贼?
如此,线索就在那女郎身上了。
然而等到第三拨人回来,都说镇上没几个人见过她,只说前几天她牵了头驴,后来又把驴送给一户农家,而今这头驴还在勤勤恳恳拉磨,只是这都哪跟哪啊?
柳千玟摆手让他们都出去,抬手将杯中茶水饮尽。
正当一筹莫展之际,门外快步闯进来个弟子。他脚步如飞,眼睛放光,又因为走得太快,身上带进一股幽香,异常沁人心脾。
那弟子声音高兴得发颤,凑近了看恐怕眼珠子都在抖。
“少掌门!公子闻人他…!他就在山上!”
两个时辰后。
灵犀从浅眠中醒来,睁眼的同时,不自觉摸上腰间匕首寻求安稳。
梦中牟尼教众仍在流亡,灵犀风尘仆仆从远处赶去,掀开车帘见沙地健面白如纸缓缓抬头,她随即惊醒。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她急得心火都快冒上来。
但听隔壁一声百无聊赖的“劳烦请你们柳少掌门移步,我有话要对他说。”
灵犀猜不透他打算做什么,站起身来听墙角,过了许久,门外传来稀稀拉拉的脚步,而后是开门的声音。
隔壁某人问:“三姑娘,怎么是你?”
柳月梧道:“我哥他有要事走不开,有什么话对我说也是一样的。”
某人出乎意料地开门见山,说道:“是这样,我略通岐黄,你看能不能带我去瞧一眼你爹?”
“什么?”
“我其实略通岐黄。”
柳月梧哭笑不得,“真的假的,你何必啊。”
“恩?”
“哎哟别担心了,你和林姑娘本来就救过我,退一万步说,我们本来也不是草菅人命的那种人,就算你偷到我们头上,又能拿你怎么样呢,早晚会放你走的。不过你求生欲也太强了吧,还是说你真懂岐黄啊?”
闻人衍搓搓脸。
柳月梧眨眨眼。
“没事了。”闻人衍转身进屋,而后又退回来,他扶门站定,思考怎么措辞,问道:“我不像你们要找的公子闻人吗?”
柳月梧又是一串鹅叫,“这段日子齐州的公子闻人实在太多,我虽然眼花缭乱但仍觉得你是非常像的一个!”她宽慰道:“你再等等昂,我去跟我哥说说,应该马上能放人。”
门被关上。
灵犀听完墙根,眉头紧蹙一本正经。
奇怪了。
黄河门昨晚还怀疑他身份,今天就如此反常,她扭头看向墙面,试图透视到隔壁去。是什么原因让黄河门把他从疑似人员里除名了?
又是两个时辰。
倦鸟飞入密林,山门在灵犀与闻人衍身后缓缓关闭,他们被柳月梧放了。
灵犀还陷在诸多反常当中回不过神,闻人衍已迈步走下望不到头的幽深石阶。
她眼看人影走远,想的是留给她的时间已不多了,头脑一热,高声说:“我知道你并非见死不救之人。”
他头也不回地问了句:“哦?何出此言?”
灵犀快步追下去,“你明知黄河门设局骗你,还愿意查看柳掌门病情,你并非见死不救,或许——”
他停下脚步,“或许?”
“或许,你只是另有隐情。”
闻人衍听了良久没答话,过了会儿转回身来,笑说:“真有你的,我服了还不行吗?”
这是有戏。灵犀心跳加快,眼睛亮晶晶的。
闻人衍低头敲敲扇子骨,抬眼道:“但我的确算得上见死不救。我救不了柳掌门,他终会因疾身故,我能做的只是延长他的痛苦。”
灵犀站在更高的石阶上,俯瞰他道:“但这如果是病人和家属的意愿,那又有何妨?”
闻人衍笑了声,往回走到与灵犀齐平的那一阶,低头道:“我懂了,你是想劝我回去给柳掌门治治。”
当然不是!灵犀才不想把他耽搁在别人身上。
她立刻转移话题,“他们昨夜还在疑心你身份,为何才过去一个白天就将我们放了?”
闻人衍笑问:“你忘了黄河门拿出经书是为了什么?”
灵犀答:“引你出来,他们做到了。”
闻人衍抬腿往下走,“看来他们引出了不止一个我,而且那个我,比我还真。”
什么?灵犀恍然,原来柳月梧那反应是把他当成了冒牌货……那么也就是说……
“你是说,现在黄河门正有人在假扮你?”
他点头道:“很有可能。”
灵犀怔住了,“你就这么任人冒充了?”
“他要真能治好柳掌门,不是皆大欢喜?”
“那他要是顶着你的名头作恶呢?”
“恶?能有多恶?”
灵犀一天一夜没吃黄河门的东西,肚子抢在她说话前‘咕噜’叫了声。
闻人衍了解道:“恩,那是挺饿。”
灵犀没心思说什么俏皮话,觉得铺垫得差不多,要进入正题,“公子闻人,既然都说到这了,你能否听我——”
闻人衍打断她,快步往下走,“我也饿了,吃饱再说。”他摆摆手道:“别叫我什么公子了,我单名一个衍,‘诵诗浑游衍,四座皆辟易。’游衍的衍。”
灵犀看了看天色,把想说的话憋了回去,她是求人办事,自然要顺着对方的意思,吃饭就说明有谈的余地,且等坐下再说,不可操之过急。
于是她道:“我叫灵犀。”
闻人衍问:“‘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见灵犀点头,他回想她胡诌的林东,调侃道,“换个方位好听了何止一星半点,话又说回来,你怎么连名字都像个修为不怎么圆满的小狐狸。”
灵犀硬生生干笑了声,心里想的还是那四个字,求人办事。
二人下山后走街串巷来到繁华地带,并肩行至清音阁门前。
天全黑了。
两溜彩绸从楼顶挂到灵犀脚边,红灯笼照得她像个蠢柿子。
不是…吃饭吗?
男男女女的调笑声、鼓乐声不绝于耳,直往灵犀耳朵眼里挤,门里出来个花枝招展的中年鸨母,见了来人乐得直跺脚。
“哟~都快来瞧瞧,是谁来了!”
红衫、绿衫、青衫、黄衫的女郎自门里鱼贯而出,犹如七仙女下凡。一见闻人衍全都换上了张委屈巴巴的小脸,向他诉说今早黄河门的人到来后,给她们带去了多大的心理创伤。
闻人衍摇扇聆听,顾盼神飞,看向左边,右边有人拽他,看向右边,左边有人嗔他,简直不要太忙。
灵犀站在一旁面色凝重。
她突然蹦出个念头,现在在黄河门的那个公子闻人,会不会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