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心疼我啊?
走出树林,才上山路没多久。
闻人衍侧耳倾听道:“救兵来了。”
灵犀望向山路尽头,先是看见尘土,然后是马蹄,最后才是马背上朝他们挥手的柳月梧。
柳月梧朝身后抬手示意,一票人拉紧马缰,在原地待命。她翻身下马朝他二人跑去,“公子闻人!林姑娘!”
灵犀在闻人衍背上挣了下,闻人衍会意将她放在地上,两手拢在嘴边朝柳月梧高喊:“哎——”
柳月梧站定,这才看清灵犀脸上的血痂,破烂的衣摆和悬在半空的左脚。
“这是…这是怎么了?”
灵犀金鸡独立着看向闻人衍,他旋即一挑眉毛,假装随处看风景。
那她便自由发挥了,灵犀道:“我采药时失足掉下山崖,受了点伤,耽误了回程的时间。”
“啊?”柳月梧震惊不已,“难怪我一路找来只看到了你们的板车,却没有找到你们的人。”她难得思考,“可林姑娘身手那么好,怎么会无缘无故从山上掉下去呢?”
“马有失蹄,林姑娘也会栽跟头不是?”闻人衍适时插话,循循善诱,“既然车找到了,人也找到了,三姑娘,那咱们就别再耽误时间,先回去让我将解药配制了如何?”
“说的对!时间紧迫!”柳月梧连忙称是,帮着灵犀一步一跳地坐上板车。
大队人马护送着辆拉着伤号的板车,踏上回程。
回到黄河门,灵犀坐在房里静养,脑袋里正在过悬崖所发生的事。
柳月梧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深褐色汤药,步子谨小慎微,嘴唇紧抿,生怕洒了。
等灵犀接过药碗,柳月梧这才如释重负道:“林姑娘快趁热喝,这是公子闻人开的方子,说是有助你伤势恢复。”她打个颤,“闻着就好苦啊。”
闻着苦,入口更是苦得想死,灵犀喝完整碗,试图调整表情,最后彻底被苦味打败,“三姑娘,水水水。”
柳月梧撒丫子倒水给她,见灵犀鼓着腮帮漱口,乐了,“我就说嘛,林姑娘一看就是面冷心热的人,以诚待之自然卸下心防。”
灵犀一愣,抬脸见柳月梧笑眯眯瞧着自己,也尴尬地笑了下。
她极少从别人嘴里听到对自己的评价,居然是面冷心热吗?
柳月梧道:“林姑娘,有件事我得跟你说。”
“你说。”
柳月梧在灵犀床边坐下,说道:“其实,其实我哥他之所以出此下策,是因为真的有人大费周章在河南地界找《服饵治作经》,这书…可能真在河南。”
桌案上,烛火躁动地窜了窜。
“哦?”闻人衍眼尾向后斜睨去,他将毫针刺入柳掌门蜡黄的皮肤,问柳千玟:“柳少掌门的意思是说,《服饵治作经》极有可能就在河南?”
柳千玟点头道:“不错,那时父亲正在病中,我得到消息,有一伙人正在河南隐蔽找寻此书下落,便受到启发用此书吸引汤谷门人前来。”
闻人衍笑了笑,“这意思是我还不一定会空手而归咯?”
柳千玟正色道:“公子闻人,你于黄河门有恩,我定会掘地三尺将此书找到,双手奉上,若违此誓,我——”
“别别别!”闻人衍摆手连连,抗拒写在脸上,“你们既然对经书没兴趣,就别蹚这趟浑水了。你总不是嫌你爹被《服饵治作经》害得还不够惨吧?”
柳千玟闻言一怔,他倒是没想到闻人衍会将祸源指向经书。柳千玟望向榻上两颊凹陷的柳掌门,有闻人衍这几次施针灌药,他状态稳定许多,毒性缓解,醒来还愿意主动喝几口稀粥,起码是知道饿了。
汤谷岐黄果然名不虚传。
门外传来奇怪脚步,不像人又不像猫,重心非常奇怪,柳千玟循声望去。
闻人衍给柳掌门扎上最后一针,道:“来了个三条腿的。”
柳千玟道:“我去开。”
推开门,灵犀拄着一副拐棍,面无表情站在廊上。
“林姑娘。”柳千玟见她脸上都是刮痕,一个妙龄女给他爹摘药差点破了相,换谁都得于心不忍,于是朝她抱了抱拳,致以敬意。
“少掌门。”灵犀点了下头,冲门里说:“闻人衍你出来,我有事找你。”
闻人衍声音由远到近,几步来在门边,眼里笑意吟吟,“巧了,我也有事找你。但你得在这儿等等,我先去给柳掌门取药。”
“我跟你去。”
“你腿——”
灵犀冷个脸,“三条腿,走得快。”
后山别院的小厨房。
二人对着如火如荼的小泥炉干等,闻人衍蹲在泥炉边上,灵犀拄着拐棍站在一旁。
灵犀道:“三姑娘当我是汤谷的人,跟我说了桩与经书相关的事,我怕你这个真正的汤谷门人反而不知情,来转告你一声。”
“河南郡先前有人暗中找书的事?”闻人衍道:“柳少掌门对我说了。”
灵犀问:“所以你们汤谷的奇书真的现世了?”
闻人衍哼了声,“就算没有,经过这么几番折腾,也快了。”
不管此书是正掩藏在某处不为人知,还是被谁拿在手里当个宝贝似的翻看,一旦《服饵治作经》五字被带到众人眼前,那么它都会被掘地三尺,重见天日。
灵犀问出心中所想:“那,你要留在这儿找经书吗?”
“不…”闻人衍正拿扇子给小泥炉扇风,改口:“不一定,看我心情。”
灵犀无视他可有可无的后半句,说道:“假扮你的人,就是那伙最开始在河南找书的人吧?他们在河南一无所获,以为经书被黄河门横插一脚疾足先得,就假扮你去取书。”
闻人衍道:“这也不一定。”
灵犀看向他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假扮你的人和悬崖上的人一定是一伙的,那人拿钱串子当钓你的饵。”
闻人衍扇风的手停下,笑着抬眼问她:“所以呢?”
灵犀及时住嘴,“没有所以,跟你聊聊天而已。”
“聊聊天啊。”闻人衍慢条斯理合上扇子,站起身朝灵犀走去,他拿扇骨一下下敲打掌心,越靠越近。
灵犀心虚后退,虽说多了两条木头腿,但她使用得并不熟练,往后退时险些绊倒。
“当心!”
闻人衍眼疾手快将她胳膊拉住,灵犀一脑袋撞上他下巴,她拐棍也不要了,捂住脑袋,单脚跳着拉开距离。
闻人衍手搓下巴,疼得呲牙咧嘴,与此同时泥炉还‘咕嘟’冒泡地沸了,他只有狼狈地迈开长腿快走两步,过去端开炉上的瓦罐。
借着罐内高温,他自前襟摸出一只瓷瓶,将瓶内液体倒入罐中,边倒边揉下巴。
“你脑袋是实心的吗?怎么这么痛?”
灵犀小声道:“你脑袋是空心的。”
闻人衍瞥她,问:“嘀咕什么呢?”
灵犀眺望那药罐,装傻充愣,“这是什么味道?”
罐子里的药闻着原是苦的,瓷瓶打开味道更是刺鼻,但在二者混合后,罐中居然散发清冽幽香,苦味反而成了勾人的后调。
她干巴巴地感叹:“好香啊这药。”
见她生转话题,闻人衍嗤笑了声,索性顺着说了,“下毒的人就是浑身异香,他的毒和解药都经过精心配比,毒性和香气,对他来说两者缺一不可。”
灵犀中肯评价:“果真是个奇怪的人,难怪他能假扮你不被发现。”
闻人衍正好心给灵犀拾拐,动作一顿,“恩?”
灵犀面不改色跳过去夺回拐棍,道:“我是说,想来能同时把控药效和气味的人,一定精通药理,医术高明,难怪能假扮你。”
“呵。”闻人衍端上瓦罐,“跟我来,有个小忙要你帮。”
二人回到柳掌门寝室。
这个要灵犀相帮的小忙,着实震惊了她。
闻人衍先是以汤谷秘术为由,支走了前来帮忙的柳家兄妹,而后以扇为指,点了柳掌门几处穴位,柳掌门悠悠转醒,闻人衍站在水盆边上,洗着手还跟他唠了两句。
柳掌门听到好笑的,居然还拉风箱似的笑了两声。
在旁待命的灵犀看得是一愣一愣,心说他还挺像个大夫。
他是大夫吧?
汤谷虽说以岐黄之术著称,但并不以治病救人为己任,门下弟子确有高超的医术,但那是通晓岐黄后融会贯通所得,所以严格来说,举头三尺并没有什么医神药神要他尽救死扶伤的义务。
这么一想,灵犀身上凉飕飕的,仿佛回到山洞那晚。要是抛开大夫的身份……
她将袖子往下拽了拽,默念不过一副躯壳罢了,世间女子都一个样,没什么好稀奇的。
那边闻人衍将柳掌门垫高,拿过药碗,一勺勺喂他喝下,柳掌门浑浊的眼珠迟缓转向灵犀,灵犀正拄着拐棍干站着。
病号、伤号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问:“要我做些什么吗?”
闻人衍道:“别急,还没到你施展的时候。”
过了会儿,解药见底,从某种角度来说,现在柳掌门的身上,就只剩下他自身的老毛病了。闻人衍将柳掌门上身扶起,并将他改做盘腿坐姿,柳掌门意识清醒,所以还算配合。随后,闻人衍在柳掌门身后盘腿而坐,一抬下巴示意灵犀坐到柳掌门对面去。
灵犀食指指向自己,“我?”
闻人衍勾勾手指,“没别人,就是你,我知道你看着是个小狐狸,实际内力刚猛如虎,过来替我护个法。”
“护法?”灵犀惊得嘴巴半张,这说法她在大云光明寺都没听过几回,“你要干什么?”
“治柳掌门膈噎翻胃的老毛病。”
“可这也不是治病的样子。”
“你真拿我当大夫?”
“那是自然!”说归说,灵犀觉得身上更凉了。
闻人衍浑不在意道:“你忘了那天从黄河门离开,我说过什么?”
灵犀脑袋飞转,那天从黄河门离开……
他说,他说他救不了柳掌门,柳掌门终会因疾身故,他能做的…是延长他的痛苦……
旋即她又想起在密室里,闻人衍说起的汤谷三部经书,一部医经,一部心经,一部《服饵治作经》。
他接下来所做,想必就是那部心经所传授的内容了。
“闻人衍。”灵犀有些古怪的预感,沉声问:“你要怎么治?”
闻人衍道:“久病、中毒都在消耗病人先天禀赋,营卫气血已走到了极度虚弱的境地,我会以内力催动他气血,驱散体内少量淤积,使营行脉中,卫行脉外,畅通游走抵御病气。其余的,生老病死听天由命,想要逆天改命就别指望我一个凡人了。”
以内力催动重病之人的气血,激发他体内营卫之气,得以与病症相抗,拖住病情。
谦虚了,这还不叫逆天改命?
灵犀匪夷所思道:“照你们汤谷的治法,未免太费大夫。”她一顿,懂了什么,“难怪……”
闻人衍抬眼道:“心疼我啊?那还不过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