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的民俗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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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vernacular”即是“俗”

1.我与民俗学

首先,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

我的祷告癖好

我小时候上的是天主教幼儿园,在幼儿园,用餐前后必定要做祷告。祷告的方式比较特别,不是大家一起祷告,而是排队按序挨个去祭坛前祈祷。在幼儿园度过的三年,每天的饭前饭后都要祈祷,我的“祷告癖好”便是在此期间逐渐养成的。由于当时自己还是个上幼儿园的孩子,并不能理解基督教教义中祈祷的意义,只是单纯地学会了祷告这一行为,在路边看到佛教的地藏菩萨、神道教的稻荷神等各类神佛塑像,我也会停下脚步,像在幼儿园里一样,习惯性地祷告一番。就这样,我祷告的对象不断增加。上了小学后也一样,但凡见到神佛的塑像或处于有神迹的场所,都会祷告一下,否则心里就会不安。读了初中依然延续这样的习惯。升入高中后,虽然有时也会觉得麻烦,但毕竟已经习惯了,所以只要遇到,还是会去祈祷。麻烦是麻烦了些,可不做祈祷的话,难免会心中惴惴,担心因此不能趋吉避凶。所以,在我的生活中,祷告的习惯至今都没有改变。

研究垃圾清运车

小学四年级时,我做过一项关于垃圾清运车的调查研究。现在想不起来做这项调查的起因了,只记得当时对“垃圾车从哪里来?”“怎么收垃圾?”“把垃圾运到哪里去?”等问题很感兴趣,所以利用双休日和暑假进行了调查,也就是做了一项所谓的观察研究。我在垃圾堆放点旁边的电线杆后面等着垃圾车来,它一来收垃圾,我就追着它跑。

有一次,开垃圾车的司机叔叔跟我打招呼,并让我上了他的车。他载着我一起四处收垃圾,还带我去了垃圾填埋场的垃圾焚烧处。然后在送车回车库的途中,让我在我家附近下了车。现在如果这样做的话,可能会引发很大的社会问题,可在昭和五十年代(1),却是很平常的事。小学四年级的这次关于垃圾清运车的调查,是我做田野调查(为了研究而开展的实地调查)的开端。

恐惧死亡

在我儿时的回忆里,还有对死亡的恐惧。如今的葬礼大多在殡仪馆等场所举行,但过去通常是在自己家里举办,所以,街道(2)内部的电线杆上会贴着指示标志,给参加葬礼的人们指路。我在上学、放学的路上,每每看到这个标志,都会心中畏惧不已。从学校回来的路上,有时一转弯,举行葬礼的人家门前摆放的花圈便赫然映入眼帘,这也令我极为恐惧。从这些物品的面前经过时,需要极大的勇气,我只能屏住呼吸前行。此外,每当翻阅报纸,发现报纸上登着讣告,也是件特别恐怖的事。因此,为了防止手碰触到讣告的部分,我会捏着报纸的上方翻页。(3)这种翻报纸的方式从小学高年级一直持续到高中阶段,我自己也思考过这是不是有点傻气。相信很多人遇到“灵车”时,曾有过把大拇指隐藏起来的经历(4),那么你们或许可以理解我的感受,我的感觉比遇到灵车藏起大拇指的感受更强烈一些。

与民俗学的相遇

害怕接触葬礼、恐惧死亡的我,在高中二年级的某一天,于涩谷的纪伊国屋书店浏览各类书籍时,偶然在民俗学类别的图书中发现了一本题为《日本的葬礼》(筑摩书房,1977年)的书。这本书的作者是民俗学者井之口章次。看到这本书时,不知道当时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我下意识地拿起了它,翻看了起来。这本书详细记载并分析了与葬礼相关的重要事项。在这之前,我觉得葬礼很抽象,无法捉摸,且会令人心生恐惧,但通过阅读这本书,我了解到,在日本有形式多样的葬礼,并且可以对其进行学术研究。有人能够冷静地看待葬礼,并对其进行研究,这一事实深深地震撼了我。

在《日本的葬礼》这本书的旁边,摆放着很多我之前从未见过的关于神、佛、年中行事(5),以及民间传说的书。原来,像路旁的神佛塑像这种我经常祈祷的对象也有人在研究。我觉得这些书好像是专门为我而摆放的,同时也了解到,这些研究属于“民俗学”这一学科领域。这,便是我与民俗学的相遇。

从那以后,我每天都会去各大型书店的民俗学图书陈列处看看,开始一点点入手民俗学书籍。先是角川文库出版的几本柳田国男(6)的书,我买来读了读,接着阅读了宫田登、谷川健一等一些著名民俗学者的著作。当时,民俗学界正盛行关于“Hare-Ke-Kegare”(7)的讨论,所以也有《共同讨论Hare-Ke-Kegare》之类的书籍销售。看完这些书我终于明白了,我所害怕的,其实是“死亡的污秽”,而非死亡本身。

通过阅读民俗学的书籍,那些一直困扰我的“祷告癖好”“死亡恐惧”等问题得到了解决,不仅如此,我感受到了民俗学的巨大魅力。从高中二年级的最后阶段直至高中毕业,我一边备战高考,一边学习民俗学,度过了一段充实的时光。

远赴冲绳

升入大学后,我便开始正式学习民俗学。田野调查是民俗学研究的根本所在,所以我赴日本各地进行了实地考察。从岐阜县山间的村落,到东北、四国、九州等,很多地方都留下了我的足迹。从那些土生土长的当地人那里,我了解到了人们生活中的方方面面的知识。

其中印象最为深刻的,是我在大学三年级时的那次冲绳考察。对于民俗学来说,蕴含着浓厚的个性文化的冲绳可谓是进行民俗学研究的圣地。许多民俗学者在这个舞台上留下了累累硕果。

于我而言,第一次的冲绳之行处处都令我感动不已。我走访了久高岛、冲绳本岛北部的村落,以及宫古岛、八重山群岛。在即将结束为期一周的冲绳之旅时,我已经下定决心要以冲绳为题来撰写我的毕业论文。之后,我便努力打工赚钱,每每有了些存款,便去冲绳和奄美的岛屿考察。

我的毕业论文的研究对象,是宫古岛的一个叫“狩俣”的村落,我在狩俣村住了一段时间以便展开调查。具体说来,是从1989年7月1日到10月15日的三个半月,我以每月一万日元的租金,租了间空置的房子住了下来。我研究的主题是“活态神话”。提起神话,大家或许会想起《古事记》《日本书记》里的古代神话,但在宫古岛的狩俣村,在村里的祭祀活动中,女性祭司们将关于该村落起源的神话作为歌曲来传唱。因为神话如此鲜活地被传唱,所以可以称为“活态神话”。我撰写的相关论文后来刊登在了学术杂志上,并最终收录于我最近刚出版的新作(《以民俗学为生——迈向vernacular研究之路》,晃洋书房,2020年)一书中,有兴趣的读者不妨读一读。

在韩国的生活

大学毕业后,我立志成为一名民俗学者,决心把民俗学研究作为自己毕生的职业,所以我选择了继续上学深造。在读硕士期间,我对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在冲绳出现的新兴宗教团体进行了调查研究。能通灵的人被称为“萨满”(8)。在我的研究中,我选取了冲绳的萨满所创立的宗教团体作为研究对象。

这项研究告一段落后,我对韩国的民俗学研究产生了兴趣,便去了韩国。我认为,如果想要研究日本的民俗学,那么进行与中国大陆、中国台湾,以及韩国的比较研究是不可或缺的。我在韩国当地的大学一边教授日本文化论和日语,一边开展关于都市传说的调查。韩国的都市传说和日本的都市传说极为相似,却也不乏自己独特的风格,例如儒教色彩较强、富含讽刺总统和权力的内容等。我的研究成果已汇总成《比日本更恐怖的韩国怪谈》(河出书房新社,2003年)一书出版发行。

在日本的工作经历

在韩国工作生活了三年后,我回到了日本。回国后,我先是在千叶县佐仓市的国立历史民俗博物馆工作了四年,之后在秋田大学教了六年比较文化论和民俗学,从2008年起,我在现在工作的关西学院大学教授“现代民俗学”课程。在此期间,我开展了多种关于民俗学专题的调查研究。本书中所提及的种种事例,正是从这些调查研究中获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