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滑坡谬误:回避悲伤
悲伤的五大阶段理论认为,当面对不可避免的丧失时,人们会经历五个阶段:否认、愤怒、讨价还价、抑郁、接受。“否认”是悲伤之路开启的标志,它把大多数令人痛苦的信息和感受都埋藏在无声的潜意识中。
“悲伤是个大工程,但回避悲伤是一个更大的工程。”
——戴维·凯斯勒
David kessler
在我们刚开始和盖瑞一起工作的一小节咨询里,我对我们一同经历过的某个创伤阶段进行了反思。我的丈夫达林坐在我旁边,我述说着在患病过程中,尤其是我没有被正确诊断之前的那段时间里,我感到多么迷茫和孤独。当轮到达林说话时,他回顾了他在那时候陪伴我的经历,然后说:“好吧,说实话,就是从那时开始,我不再爱你了。”
听到他说这话时,我整个人都呆住了。“等等,什么?你不再爱我了?”他继续解释道,那时候我们的生活中有太多的事情变得越来越糟,让他感觉很窒息。他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坚持做一个尽职的丈夫应做的一切:养家糊口、开车接送我赴诊所、照料我们的孩子,以及支付医疗账单;但是他无法做到跟一个有着像污水口般生活的人保持情感的连接。出于自我保护,他不得不在情绪和情感上跟我保持距离。而我也感受到了这一点。经过数月,我们渐渐走出了困境,但是我们再也无法拥有过去彼此都很享受的情感、心灵和身体的连接。我们之间好像筑起了一道高墙。为了不再受伤,他躲了起来,而我并不能因此而责怪他。
我从未经历过他所经历的、如此缓慢而又痛苦的、几乎要失去伴侣的煎熬。“辛迪,你的生命危在旦夕,但你是我的人生挚爱,”他说道,“我怎么可能做到一边紧贴着你,眼睁睁地看着你受苦,一边又准备好即将要失去你呢?”这的确是不可能的。
我坐在那里,听到我的丈夫,这个世界上我最深爱的人的话语,感到无比震惊。这些年来,这个男人给予了我如此多的关爱,他是那么爱我们的孩子,事无巨细,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他却说他失去了对我所有的爱。我对此是有感觉的,但是从他的口中听到的那一刻,我还是感觉我的灵魂被刺痛了。我无言以对,也无法理解。我不明白一个像他那样深爱我的人,怎么能够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可以离我那么遥远。他的坦白让我目瞪口呆。真的吗?他不再爱我了?
疾病对我有着截然相反的作用。当罹患绝症的时候,我前所未有地对我周围的人有了更多的爱和不舍。在那段我患病的日子里,我感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爱达林。他的感觉怎么会跟我的相差那么大呢?
在咨询室听完他的陈述,我沉默了。一阵怒火正从我的心底深处熊熊燃起,我的愤怒快要喷出来了,就像一根被灌满水的水管,我的思绪奔涌着,伴着我脑海中谴责他的声音几乎要燃烧起来。我太恼火了。“谁会停止继续爱一个病得快要死了的人呢?这是一件多么冷漠伤人的事啊!”
盖瑞认真地观察着这一切,我看着达林,冷冷地问:“好啊,那你又开始继续爱我了吗,还是就这样了?很显然,我对你来说是个那么大的包袱,所以现在我们是要结束了吗?我们一起渡过了难关,现在你要离开了?”
在这之前,我们不了解苦难会给一段婚姻造成什么样的伤害。我们没有意识到,病重的伴侣带给像达林这样的照顾者的影响是什么。每一次治疗、手术或者濒临死亡,每一个让我衰弱的情况,都在影响着我也影响着他。我们的不同在于,医生们会给我开药,家人、朋友们会给我打气,当情况变得很棘手时,护士们会握着我的手。然而,留给像达林一样的照顾者的只有医院的账单,无尽的不确定性,更多的创伤性的消息,以及更多的痛苦。没有直接的支持,只有在每一个回合的惊慌、沮丧和失去。他当然会退缩!我们当中真的有谁能够做到,忍受生活被全面进攻而绝不闪避的吗?
你看,如果没有他人的帮助,在痊愈的路上带领我们、涵容我们,我们根本没有办法走出悲伤。这不仅关系到我们个人的幸福和健康,也关系到我们婚姻的存亡。一旦我们的婚姻崩溃了,我们的孩子们也会崩溃。他们有一个受慢性健康危机困扰的母亲。在过去的几年中,他们在这样的压力中挣扎,经历了跨州搬家,适应新的学校,以及睡眠和行为问题。作为一个家庭,我们已经遍体鳞伤……而现在,达林还跟我谈这个!
他停下来看着我,然后说道:“我还在努力。这就是为什么我还坐在这里。我不想放弃我们。”
作为夫妻,在这条疗愈之路上,他的这句话,把我们送向了无比丰盈、珍贵的一站。最初,我们像末世的幸存者那样走进了咨询室,拼命爬出生活的沙坑,在被摧毁的废墟上环视四周,晕晕沉沉地左右徘徊。面对我们失去的东西,我们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做,或者我们的方向究竟在哪。但是盖瑞知道。他成了我们的灵魂在黑夜的领路人。
我们哪里知道,当时我和他经历了一连串对丧失的反应。现在我们把它们称为悲伤反应(Grief respon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