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目光、物象与想象
景观就是我们看到的景象。
中国古代虽然没有使用“景观”一词,但并非没有景观的概念。东晋桓豁修建的江陵城楼非常壮观,与宾客在远处瞭望,并让宾客用语言形容眼前的景象,这就是景观。顾恺之称赞的“遥望层城,丹楼如霞”[1]中不仅有景观,而且景观是欣赏的对象。
英语中“景观”(landskip)一词源于荷兰词汇,本指内陆的自然风景绘画。16世纪英语中最早出现这一词。[2]17世纪,诗人弥尔顿的“景观”一词,指的是自然景色而不是风景绘画。景观概念,指自然与文化相结合所形成的特定区域。[3]随着资本主义土地所有制的出现,出现了“景观”的概念:人从土地中分离,并保持一定的距离,由此土地以及土地上的一切作为一种景观出现在人的面前。“人从图画中撤出转而打量图画。”土地只是生产要素、资本形式,对使用者和所有者而言没有其他的本质意义,土地从生存的整体性中被抽象出来,成为景观。[4]
近现代以来,景观主要是指通过设计而呈现的美化环境或建筑的场景。20世纪五六十年代以后,景观有了更加复杂广泛的含义,它扩展为“生活本身”。法国思想家居伊·德波认为,现代社会“生活本身展现为景观”,“存在的一切全都转化为一个表象”。[5]
中国改革开放以来,城市化加速进程,城市景观已经成为我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中国城市奇迹的出现,也伴随着“景观奇迹”。我们渴望着出现一种全新的、异样的、出乎想象的景观,以此来契合我们百年来对现代化的梦想。我们完全处在一种新的视觉环境中,受到“视觉冲击力”的震撼。景观世界发生了根本性的变迁,我们看到的、没看到的、认识的、不理解的、渴望的、误解的东西呈现在我们眼前。
视觉彻底变化了。眼睛还是我们原来的眼睛,但观看已经不是原来的观看,视觉性也不是原来的视觉性。新的视觉时代到来了。
视觉活动并不是纯粹自然的行为,它是社会化的产物。从中国的视觉思想史来看,它经历了漫长的教化、熏陶的过程。视觉的规训主要经历两个方面:一是对视觉的道德规训。什么当看,什么不当看,古代礼仪有一系列引导与教诲。在那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人的眼睛受到了严格的训练,至少社会中上层的视觉活动都要求合乎礼义,合乎规范。与此视觉的礼教规训相契合的,是日常生活领域中各种造型形象同样体现礼教精神,提倡节俭朴素的形象,反对奢侈华丽。二是以诗歌为核心的文学对人们视觉想象力的培养。可见的外部世界平淡无奇,古代士大夫群体于是把新奇集中在文学带来的想象上。中国向来重视诗教,给予了诗歌以崇高的文学地位,由此大大地提高了诗歌阅读者的文学想象力。“景观”是我们眼见的实景,“想象”在现代汉语中大多指对某种并非实际存在的事物的虚构或幻想,也指通过语言文字描写引起的对特定情境的构想,通过阅读文字在脑海中所形成的情景再现。这是一种内在的视觉,这种内在视觉的发展反过来又促进了诗歌语言形象化的发展。总之,人们的感受力提升了。
为了理解这一变迁,我们首先需要追溯视觉早期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