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念传播:19世纪汉语外来观念与外来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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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汉语外来词及其相关概念

汉语的外来词最早被称为“译语”,另外还有“译名”“译词”“外国语”等称说。真正作为一个科学术语的“外来语”是章炳麟在1902年从日本语中引入的。1958年高名凯、刘正埮在《现代汉语外来词研究》中提出“外来词”这一术语,受到普遍的认同。

外来词还有“借词”“借语”“借入语”“借用语”等不同的名称,它们在某些文献中还会被用到。

外来词严格意义上来看就是既借音又借义的新造词,这是学术界比较一致的看法:半借音半借义的词。这对于与汉语有不同书写体系的语言来说借词是比较好的处理,如“摩托”(motor)、“幽默”(humor)从英语借入,汉字读音与原语相类,既借义又借音,所以是典型的借词。

叶斯丕森说过:“在大多数的语言混合过程中,来自不同语言的成分仍然处于分离状态,而且可以把它们划分开来,就像打乱纸牌,之后仍然可以分出黑桃、红桃似的。但是英语和斯堪的那维亚语的融合却是亲密无间,就像把糖投进一杯茶水里那样,几分钟以后就再也分不出哪是糖,哪是茶了。”[11]汉语中的日语借词的情况也正如投糖入水,时间长了就辨不出是借词还是本族词了。汉语与日语的关系与英语和斯堪的那维亚语的关系有所不同,后者是语言的相似性,而前者则由于共同使用了汉字。早期可资借鉴的研究外来词的文献中没有考虑到汉日、日汉互借词语的情况,所以学术界对于汉语从日语中借用的词语算不算外来词,长期存在着分歧。受日语影响而在现代汉语中使用的词语,数量较多,它们在日语中有训读与音读的不同,音读是汉语语音的日本版本,有唐音、吴音、汉音的分别。在20世纪50年代以前,因为音读的日语词是从汉语借去的,当汉语再从日语中取回来使用时,就有人提出这不算外来词,甚至提出了一些看上去很特别的名称来称呼它们:词侨归国。马西尼觉得难以接受这种在“纯粹语言学的讨论”中“包含着民族感情”的做法[12]。而训读词是日本自己创造的用汉字书写的词语,汉语将这些训读词借入时,借其词形而不借其读音,一般都认为这应归为外来词,这样做有些不尽合理。

目前关于来自日语的借词的看法正在逐渐统一:汉语从日语借用的词语是一种特殊的外来词,在外来词的体系中应有它们的地位。因为汉语和日语的关系极其复杂,所以日语与汉语所共同在使用的词语,并非都是由日语借入到汉语的,这里可以分为这样几种情况:(一)日语借自汉语的,这些词中(1)有些是汉语在一直使用的,(2)有些是汉语中一度废弃不用,但因为日语的影响而重新使用的,(3)有些词在日语中改变了原有的意义,而这个新义又被汉语所采用;(二)汉语中有这样的搭配,但不是习用词,在日语中将其组合后变成词使用,然后在汉语中也变成一个结合紧密的词;(三)日语自造的词;(四)日语用汉语词根意译的外来词[13]。显然第(一)类的(1)是日语从汉语借的词,这当然不能算汉语的外来词;(2)、(3)类词语在现代汉语中的使用,是受到了日语的影响,从这个意义上将它们归入外来词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对于汉语的词源学来说,外来词的定义因为有日语的关系而得重新确立。即受到外语影响在汉语中使用的词,其语音或词形与外语中的原词相关联的,可以称为外来词。[14]

还有一种是借助外语词的语义结构形式而创造的汉语新词,如“马力”(horse power)、“热狗”(hot-dog)等。这是硬译词,汉语中本来没有这样的组合,也没有这样使用的语素,这些词的意义要通过外语原词才能得以确诂。这样的译词也有将其归入外来词的,称为“仿译词”。

另外就是意译词的问题,意译有两种,一种是对译,即汉语中有些词可以与外语中的词形成语义上对应关系,如汉语的“水”可以对译英语的“water”;还一种是汉语中找不到一个现存的词来对译外语的词,就利用汉语的构词手段新造一词,这种用来意译的新造词也有人将其归入外来词的。如“天演”(evolution)、“象征”(symbol)等。

胡行之在1936年出版的《外来语词典》中把意译词包括进外来语之中。郑奠在《现代汉语词汇规范问题》一文中对汉语的外来词有过这样的描述:“汉语吸收外来词汇的方式是极其多样化的。但重要的不外①音译,如‘逻辑’,‘吨’之类,②义译,如‘马力’,‘蜜月’之类,③音兼义,如‘啤酒’,‘布尔什维克主义’,‘乌托邦’之类,④借用,如‘手续’,‘场合’之类,⑤描写,如‘火车’、‘西红柿’之类。事实上,第⑤项往往只是给外来东西创造汉语叫名的问题,不一定和原来的语言有关,严格的说,不属于吸收外语词汇问题的范围。”[15]虽然说的是吸收外来词汇的方式,其含义是在说外来词,所以高名凯等不同意把“义译”(意译)作为吸收外来词汇的方式之一。

不能归入外来词,但与外来文化、对外交流有关的汉语新词是“描写词”,这些词的产生与外语没有直接关系,而只是与外来事物有关,如“西红柿”“洋火”“轮船”“飞机”等。这些词虽然与外语词没有直接的关系,但也受外来文化的影响而导致汉语词汇的某些变化,无法归入外来词而与外来影响有些瓜葛。它们与外来词对于文化交流、语言史等的研究具有同等重要的意义,所以有人想把它们和外来词纳入到同一概念范畴内来研究,就提出了“外来概念词”“外来影响词”[16]等概念。观念传播要研究这些外来事物、观念传播和语言固化的过程。

“外来词”这个概念可以从两个层面来加以定义,语言的层面和文化的层面。在语言的层面上,意译词可以不包括进外来词的范畴,但从文化的层面来看外来词,意译词必须包含在外来词中,不过可以给外来词的汉化程度进行分类,如外文词是汉化最弱,其次是音译词,再次是半音半意和音兼意的译词,再其次是仿译词,最后是意译词。[17]音译词其实没有译的过程,只是用汉字给外语词记音而已,等到转音汉字被特殊化的时候,音译才成立,如“匍匋”被加了“艹”而成为了新词“葡萄”,“师”被加了“犭”,成了专用字“狮”,这当然就是翻译了。而“巴力门”“巴里满”之类只是汉语的外来词记音而已,一如郭嵩焘的日记中大量地用汉字记音的英语词语。因为这只不过用汉字来记音,所以记音的汉字就用不着固定,只是这些被记音的外语词,一时无法在汉语中找到合适的表达,就有选用一个记音的汉字组合来对译的做法,即音译法。这只是权宜之计,但却有研究的必要。外来词汉化的过程反映了观念传播与接受的过程。

本书研究的课题与外来词紧密相关,但研究的对象并不完全是外来词,而是受外来文化影响所产生的汉语新词、新概念,这包括外来词及其所表达的概念,也包括用汉语固有语素所创造的新词,还包括一些受外来文化影响而改变了意义的词语,如“世界”“经济”“封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