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信念的存在基础与表述方式
信念首先是一种动物特别是人的特定的精神心理事态、事件。任何精神心理事态、事件都是以特定的生理的、物理的东西为基础的。两种不同的感觉映象、意想之象必定以人的生理上、物理上、身体状态上所形成的某种差别为前提。只是纯粹心理精神上的差异,而不伴随有生理、物理上的差异是不可思议的。这里所说的“物理”是广义的物理,而不是仅仅指物理学中所说的那种“物理”,它包含机体的除精神心理之外的一切事态及变化等,是相对于精神心理而言的,是就心物相对的意义而言的,故这种广义“物理”也包括“生理”等在内。精神心理活动事态是建立在生理、物理事态的基础之上的,尽管我们现今对这种生理、物理上的与特定的精神心理事态的差异相应的差异还不太清楚,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永远也不可能搞清楚与特定的精神心理活动相应的生理、物理事态究竟是怎样的。
实际上,我们对上述情况并不是一点也不清楚。我们早已确信精神心理活动与神经电活动有关;记忆,特别是长期记忆与脑神经中特定的化学成分、化学反应有关等。尽管我们并不清楚一个特定的精神心理活动事态,如一种特定的意象与另一种特定的意象在人的生理、物理上的各自的对应项为何,并有哪些差别,但这种对应和差别的存在却是几乎无法怀疑的。某人关于一匹马的意象与关于一棵树的意象显然是两种不同的、有着很大差别的意象。但这两种不同意象在人的生理、物理方面究竟能显出哪些不同呢?如果我们能够找出上述两种不同意象的生理、物理上的各自不同的对应项,那么,我们也就能通过后者而获悉此人此时正在想些什么。也就是说,我们可以通过这些生理、物理上的对应项来洞察一个人的心灵。看来,人们最终会做到这一点,这完全是有可能的。显然,人们在这一方面的探索并不是毫无进展的,但要想通过观察这些对应项而洞悉人的复杂的精神心理活动事态还不是近期便能做到的事。
信念作为一种特定的精神心理事态,看来也存在上述所说的对应项。当我们形成一种信念时,我们的头脑或身体中必定发生了某些我们至今还难以觉察的特别是难以将两者对应起来的生理、物理变化,它们必定在某种程度和范围内改变了我们的头脑或身体的原有的组成、结构和状态。正如前述,在人脑神经系统及机体的组成和结构层次及其状态等完全相同的情况下,我们却可以在持有的信念上有所不同,或有很大差异这是不可思议的。
信念存在于头脑之中,虽然我们还不太清楚它究竟是以何种方式存在的,但却不能否认它是以某种方式存在。信念通常可取二值,即信与不信(信与其相反的东西)。比如说,我听到或读到下面一句话,“你要找的东西在A处”。我既可以相信此话,也可以不信,或者说可以信其真也可以信其伪(也可说信其否定句为真)。相信“S”真与相信其否定句“非S”为真显然是两个相悖的信念。我们可以设想,我们的头脑中存在有一种分管两条线路的开关装置,或者说有一个“铁路扳道工”。当我相信上例中的话时,道叉被扳向一方,当不信或信其否定句(“并非我要找的东西在A处”,“我要找的东西并不在A处”等)为真时,道叉便被扳向另一方,从而分别与两条不同的“铁轨”或不同的部位相连接、连通。信与不信是两种相反的事态、状态,“道叉”被扳到不同的方向则表明了不同的态度。该信念与头脑中的何部位及以何种方式相连通则意味着该信念在整体信念中的位置,并由此区分出不同的信念。
信念作为一种特定的精神心理事态,总是相对于人等而言的、相对于“信者”而言的。这个问题在前面我们曾经有所提及,在此有必要从另一个侧面对其进行进一步的说明。显然,任何信念都是依赖于特定的信者而存在的,如果没有信者,如果谁也不信或无人有某种特定的信念,那么就不存在此类信念。可见,任何信念都存在一个信者的问题(或者说“谁信”的问题),不存在没有信者的信念。信念作为一种特定的精神心理事态,其信者首先是人、是特定的人,但又并不仅仅局限于人。尽管如此,我们所讨论的信念显然首先是对人而言。
就人而言,“谁信”的问题、信者的问题正如前述,首先可以区分为不同的范围和层面,如一般、特殊和个别,整体和局部等。一种信念可以为众多的人所持有,可以是一种大家所共有的信念,此类信念可以称为“公信”。这种“公信”与我们通常所说的“常识”“共识”往往是一致的。显然,要找到一些人们无一例外地共同持有的信念是很困难的事,但要找出一些大多数或绝大多数人都持有的信念,都相信的事情却是比较容易的。“公信”“共识”并不排除有反例的存在,而只要求大多数人相信即可。除此之外,还存在不少为一些人所信而另一些人却无信或不信的东西。此类信念的持有者只是一部分人,是一些特定的群体,是一定范围内的人群所共有的信念。信者也可以是某个特定的人。有些信念可能只由极个别的人所持有,而绝大多数人对此不是无信便是不信。此类信念可以说是一些私下的信念,可称为“私信”。更进一步,同一个人也可以在不同的时期持有不同的信念,比如在某一时期内有某种信念,而在此时期前后皆无此信念,或有与之相反、相悖的信念。
“谁信”的问题,就信者的多寡而言,可以从个别人到大小不等的各种群体;就信念本身而言,可以有“公”与“私”等之分。显然,不同历史时期的群体也可以有与特定的历史时期相关的信念。比如,某些信念对古人而言是一种普遍和广泛持有的信念,对今人而言可能已变成一种私下的信念、一种只有极少数的人仍旧持有的信念。
就信者而言,不仅存在一个人数多寡的问题,还存在一个信者究竟是怎样的人的问题。一种信念不仅要看信者有多少,还要看究竟信者是谁,是哪一类人、哪个人。比如,某些信念只为少数的科学家、深思熟虑的哲学家或某些特定领域(如政治、军事、宗教等)中的首领、权威等持有;而另一些信念虽然信者较多,但信的人大多是一些愚昧盲从或没有文化的人。此问题可以说是一个信者的“身份”问题。
一种信念并不以其信者的身份和多寡的不同而影响其真伪;但却因此直接影响到该信念的功效和价值。“公信”“常识”不一定就是正确的、为真的,权威的说法也不一定就是为真的,真理完全可以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且这些少数人也不一定就是权威人物,这是显而易见的。然而,某些权威人物相信什么,特别是绝大多数人相信什么,无论这种信念是真还是伪,从价值特别是社会功效、影响的角度看这种信念本身都是非常值得关注的。一种信念即使是为真的,且是关涉国计民生的,但如果信者寥寥,其社会功效也就发挥不出来,其重要的社会价值也就无法兑现。由此可见,与其信者相关的问题主要是信念的价值问题、功效问题,特别是社会价值与功效的问题,当涉及此类问题时,“谁信”是不能不认真考虑的问题;而对与信念的真伪相关的问题的探讨,“谁信”的问题、信者的问题则显得并不是很重要,甚至在许多情况下是不必在意、可有可无的或可以暂时悬置起来的。
与信者相关的还有一个信的程度的问题。一些人虽可以持有同样的信念,但信的程度却可以有别。有些人可以坚信某事,甚至达到痴迷的程度,而另一些人则可能并没有这样坚定,只是觉得信比不信要合理些或更好些罢了。
信念不仅有一个存在与否、如何存在的问题,还有一个表述、表达及其方式的问题。信念一般是通过言语、陈述来表述、表达的;而通过言语、陈述表述、表达的信念又可以有许多不同的表述、表达方式(在此着重讨论表达方式问题)。一般说来,对信念的表达可以采取两种基本方式:一种是显性的方式,另一种是隐性的方式。就显性而言,通常标明信者(如我、他、A 人等),并有表达信念的标志性词语,如“感觉到”“感到”“觉得”“看”“看来”“想”“意识到”“断定”“肯定”“认为”“相信”“认定”“确信”“坚信”“知道”等。比如“我感觉(到)我的四肢无力”“我(或他)感到有点儿冷”“我觉得他缺少诚意”“我看(或‘在我看来’)他病得并没有所说的那样严重”“我意识到有人故意与我为敌”“我断定他在说谎”“我(可以)肯定弥尔顿并没有见过伽利略”“我想孔子曾向其求教的那个老子,并不是《道德经》的作者”“我知道你(或他)口袋里不会装这么多钱”“我(某个权威专家)认定这个瓷碗儿是宋朝建窑的兔毫盏”等。显然,上述的某些词语并不总是表达信念,或并不只是表达信念的,但至少是可以在特定的条件下表达信念的。故从本质上说,它们与“认为”“相信”等是一致的,可以看成是与“认为”“相信”同族的概念。它们都是表达信念的标志性词语,而其中的“认为”“相信”不仅是表达信念的最常见的两个标志性的词语,而且是对信念的最一般的解释性词语;即某人如果有一种特定的信念,一种关于特定的事件的信念,如他持有“地球是太阳的一颗行星”这一信念,我们便可以将其解释为:他认为地球是太阳的一颗行星,他相信地球是太阳的一颗行星等。上述例句中的各种标志性词语,比如“觉得”“意识到”“断定”等通常都可以由“认为”“相信”替代,但相反的替代却大多并不合适,或比较牵强。这一点表明,“认为”“相信”是比其他标志性词语和解释性词语更为一般的词语(其所表达的是更为一般的概念),是表达信念的一般性的标志性词语和关于信念的一般性解释性词语。
一种信念的表达往往采取隐性的方式,即既不直接标明信者,又无上述的表达信念的标志性词语,而采取直陈的方式。如“A桌子上有一个苹果”“地球是太阳的一颗行星”“人之初,性本善”“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是有原因的”等。这些表达在特定的语境等条件下其言说者、信者一般是比较容易识别的,但相比较而言,言说者要比信者更容易识别。这是因为,言说是显性的,而“信”则是隐性的;说上述话的人并不一定就相信它。如果言说者相信他所说的话,那么,他也就有了上述的信念,也就是说,他认为、相信地球是太阳的一颗行星,认为、相信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是有原因的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