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红色信仰指引前行
“老红军”父亲的特殊党费
程建军
2006年10月,我的父亲程汝善走完了平凡的一生。
父亲留给我的珍贵遗产是三本 20世纪 50年代末的党费证和一张特殊的党费证明。每当我看到这些父亲精心保存了几十年的宝贝时,思绪就会飞到属于父亲的那个年代。
我的老家在大别山腹地的湖北省麻城市乘马岗镇,那里曾是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的中心,著名的“黄麻起义”就发生在那里,红四军、红二十八军先后在那里组建。
父亲 1935年初参加红军时只有 15岁,19岁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共和国成立后,父亲返乡务农。1998年,我将父亲接到哈尔滨安度晚年。
父亲给我留下的最深印象是,一生忠心耿耿追随党组织,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挡不住他积极交党费。
两个鸡蛋换来的一毛钱党费
大姐曾眼含泪花给我讲父亲交党费的故事。
大姐说:“父亲是全公社最能干的人,最有号召力的共产党员。”这是她儿时对父亲的印象。20世纪 50年代,父亲两次被公社评为劳动模范。因此,社员推荐他当乘马岗公社严家榜合作社党支部书记。
大姐说父亲最有资格当这个党支部书记,因为他不仅能干,而且善于找窍门。他自己收集碎砖破瓦盖猪圈,在水塘里种虾草和浮萍当猪饲料,为集体省了不少钱。平常,拾粪、送粪、挑水、浇菜、喂猪,他样样带头。父亲是种水稻、种棉花的行家里手。农忙时节,他经常到公社试验田指导社员防虫、积草肥、整枝打杈,还同社员们一起干活,累病了也不肯休息。社员劝他少劳动多指导的时候,他总是笑眯眯地回答:“为社会主义多劳动,是共产党员的最大幸福,我怎么能光动嘴不动手呢!”
大姐说,三年困难时期,很多地方饿死了人,老家饿死人的家庭也很多。四个孩子的父亲常常为家里没饭吃、没衣穿犯愁,但父亲总能找到一些解决办法。没鞋,父亲就到河边割草,晾干后自己编草鞋;买不起布料,他就让母亲纺棉花织土布。家里孩子多,衣裤不够穿,就“接班”向下传,大孩子不能穿了,给小孩子穿,旧了翻新,破了打补丁。
父亲干起活来拼命又长期吃不饱,导致营养不良。1959年8月的一天,他终于病倒被送到公社卫生所。很多社员去看他。公社干部特批四个鸡蛋给父亲补身子,他没舍得吃,让母亲煮了两个分给四个孩子,另外两个送到合作社换了一毛钱交了党费。一些社员不理解父亲,劝他说:“这是公社给的,病成这样了,你应该吃。”父亲说:“吃药打针,公社不收我的钱,这就已经给公社添麻烦了。快到交党费的时候了,一个我和两个鸡蛋正好代表‘100’,我要用自己的百倍努力来回报人民公社,回报党组织对我的关怀照顾。”
这就是把交党费看得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父亲。
两斗稻谷换来的 17 元党费
我 1964年出生,对老家“农业学大寨”“抓革命,促生产”的那些事记忆犹新。
学大寨,公社提出“要把大搞农田基本建设当作一项伟大的社会主义事业来办”,并派干部到严家榜大队驻队指导修梯田。父亲在严家榜生活五十多年,知道大队下属的七个生产队种的都是陡坡地,修小水田还行,见缝插针多开荒、种旱地也行得通,可把小田变成大梯田根本蓄不住水,不符合实际,劳民伤财,于是在社员大会上带头反对。公社干部见父亲反对,恼羞成怒,硬说父亲“想另搞一套,有修正主义思想倾向”,把他关进学习班“反思”,还批斗他。每次批斗,父亲都被“请”到前面,面对社员群众席地而坐,“聆听”批判教育。好在父亲一向忠厚,与人为善,又是老红军、老党员、老模范,社员群众并没有为难他。不过,交党费却成了问题,原因是公社干部说程汝善改造好了才能交党费。随后的日子里,父亲被安排独自给生产队种树、补修田埂和乡间道路,不得参加集体劳动。为了证明自己没有修正主义思想,父亲每天早出晚归,修路、种树,一丝不苟。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党在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生产有了较大发展,吃穿用也活泛了。到年关,一些家庭可以杀年猪了,很多人家盖了新房。1980年,风调雨顺。由于我家人口多,劳力也多,分到的稻谷比别人家多。那年秋天,父亲挑着两斗稻谷,带我到公社粮站去卖,一共卖了 17.95 元。父亲用0.95 元买了盐和火柴。返回时,他先到了大队部,找到大队会计,要把余下的17 元作为党费全部上交。会计很疑惑地劝父亲:“交得太多了。你家里孩子多,用钱的地方多,少交一点儿吧?”父亲不干:“不多不多,我 1975年的党费还没交,这次一起补上。孩子一个一个都大了,都能干活,我也能借上力了,明年我还要再多交一点儿。”
一晃,我在部队工作 26年了,党龄也有 24年了,每次交党费,父亲卖稻谷交党费的情景就会浮现在我的眼前。每次回麻城老家,我都要走走父亲修过的路,看看父亲当年亲手种的竹林和大树。那片竹林已环绕山村,泡桐、柳树、松树、杉树已长成遮天蔽日的大树。每次看着这些已能遮风挡雨、惠及后人的竹林和大树,我都会情不自禁地上前抚摸抚摸,抱一抱。我想,父亲是用他的行动告诉我,一个党员干部不管在顺境还是逆境中,都要不计得失地做有益于人民的事。
用一生换来的 4000 元党费
父亲被我接到哈尔滨后,老家的大哥开始代父亲向村支部交党费。
2006年10月22日,纪念红军长征胜利 70 周年大会在北京隆重举行,已是癌症晚期的父亲躺在病床上坚持看完大会实况直播。起初我很担心他能否坚持看完,没想到父亲非常精神,格外开心,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10月24日,也就是在纪念大会后的第三天,老家湖北省麻城市民政局丁科长来电话告诉我,国家民政部通知,给在乡退伍的红军老战士每人发 4000元慰问金。病榻上的父亲听到这个消息很高兴,开玩笑地跟我说:“这可是我一辈子最大的一笔收入,你先替我保存着吧。”
父亲去世前三天,把我和爱人叫到床前,说:“现在你们兄弟姊妹七人的日子都过得很好,把国家给我的 4000 元补助给你们,你们谁都不会要。老家严家榜村一直想修一座桥,你们就捐给村里修桥吧。”
2008年清明节,我爱人刘静萍回老家给父亲扫墓时,向麻城市李柱阳副市长转达了父亲的遗愿。李副市长当即表示:“这笔钱是一位老红军战士、老党员用一生换来的,你们就留着吧,村里修桥的经费由市里筹措。市政府今年就能帮你父亲实现这个愿望。”
2008年“5·12”汶川大地震,我和爱人没有机会到一线抗震救灾,但我们时刻关注着灾情。5月20日晚,我们看新闻时同时被一条捐款新闻所吸引——一位老同志对记者讲:“是共产党让我过上了好日子,我是一名老党员,我要把我的全部积蓄拿出来作为今年的党费捐给灾区老百姓!”我与爱人相视一笑,爱人说:“明天我们就去银行把父亲的党费捐给灾区!”
5月21日上午,我和爱人从银行取出这笔钱,连本带息共计 4 197 元,当时我问银行的工作人员这笔钱能不能作为党费汇到灾区,营业员很为难地告诉我们,没受理过汇党费的业务,办不了。我们又跑了几家银行,都说办不了。最后,我和爱人辗转找到工商银行哈尔滨市革新街支行雷锋储蓄所,简要地向储蓄所的工作人员讲了这笔钱的来历和我们的来意。储蓄所的工作人员很热情很肯定地告诉我:“没问题,我们帮你把这笔党费汇到中组部,转到灾区。”
当天,父亲这笔编号为00001 号的汇款汇了出去。
后来我了解到,这是“5·12”汶川大地震后黑龙江省个人通过银行上交的第一笔特殊党费。
父亲的最后一笔党费,是他用一生的心血换来的,能为父亲交上这笔特殊的党费,我和爱人感到莫大的荣幸和快乐,相信父亲也会含笑九泉。
(整理:张忠宇,2009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