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特税司
作为朝廷的钱袋子,户部名下的特税司无疑要比卫生署高调的多——除了无视杨刘两位大都督的规定,围了一片占地高达60余亩的诺大办公区不说,里面多达二三十排的各式建筑也按照学堂的标准建的极为明亮宽敞,甚至还有一支人数高达三百人的直属警卫队驻扎巡逻。
一路上被一把把二代神臂弩、连诛弩瞄的心惊胆战的林图如同一只肥兔子般死死跟在杨默后面,生怕离得稍远些,就会被这些武装到了牙齿的士兵误会,然后瞬间变成刺猬;
不过紧张归紧张,林图此刻看向自家新老大的眼神却颇有些不一样了起来。
杨默似乎对特税司非常熟的样子,虽然在门口面对卫兵时,该出示证件的出示证件,该被搜身的搜身,但进了门之后,却一副回到自家后花园的轻松模样——事实上,林图看得出来,自己这位新老大并不是在打肿脸充胖子,一路上的确时不时的就有路过的特税司官员主动跟杨默打招呼。
虽然说这些官员有的表现的很热情,另外一些则是很有些臭着个脸,但问题是……从制服的细节上来看,这些主动跟杨默打招呼的,几乎就没有丁吏级别的!
天!
这可是大名鼎鼎、号称永远用鼻孔看人的特税司啊!
这种部门,一票子放外面谁也不敢轻易得罪的官员竟然对监察部一个连正式官职都没有的小吏这么热情?
看来,监察部特训学院跟特税司的院进修学是一墙相隔的兄弟学院的传闻,果然不假!
………………
特税司食堂北部一个被矮竹栏围起来的角落。
“哟~杨刺头,您老人家终于舍得过来了啊!……话说你这个特别行动小组的副组长当的可真悠闲啊!”
看着杨默大啦啦地凑到自己这一小桌,然后毫不客气地把自己面前的那一碗米饭抢了过去,哗啦啦地把自己盘子里那一小份野葱炒蛋扒了过去,何旭漠然地放下了筷子,然后淡淡地嘲讽了一句。
杨默一边如同饿死鬼似的往嘴里刨米饭,一边嘟囔着:“拜托,我那个副组长就是个打酱油的,你们特税司人才济济,有我没我没啥区别……话说还是你们这儿的伙食好,都这时候了,竟然还能供应大米饭和鸡蛋!”
何旭哼了哼,从兜里摸出几张薄薄的餐票,抠抠搜搜地选了两张出来,递给旁边的秘书:“帮我补一碗米饭……顺便去给这个刺梨蛋子再打一份五文钱的套餐过来。”
年轻的秘书应了一声,然后放下手中的碗筷,接过何旭手中的粮票施施然去了。
“杨默,既然你觉得我们特税司的伙食好,干脆直接转过来算了,反正以前你也没少去我们那蹭课,也算得上是我们的半个师弟了……我们特税司的人才虽多,但敢试敢想的人却不多,你这种胆大妄为的家伙,放在监察厅那种蛮牛部门,委实是浪费了!”一个年约三十的瘦弱青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平静地看着杨默。
站在杨默背后的林图扫了这个看起来木木青年的肩章,瞳孔忍不住缩了缩——正七品,这是广安县特税司某个部门的主事?
杨默闻言,却是翻了个白眼:“沐师兄啊,这话每次见面你都要问上一遍,你就不嫌累?”
“人各有志,我这人天生闲不住,让我整天呆坐在办公室里处理那些蝇营狗苟的钱粮之事,还不如一刀杀了我来的痛快!”
说到这,杨默似笑非笑地看着沐承:“而且话又说回来,真要是把我转到特税司,就不怕我把你们这里弄得鸡飞狗跳的?”
沐承闻言,眼皮子轻轻跳了跳,沉默了稍许后,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
与监察部一样,作为新成立的、且带有极重实验色彩的部门,特税司的管理方式和行事做派跟那些传统的衙门截然不同。
简单来说,特税司这个以创收为主要目的部门,奉行的原则是……在以不踩红线为原则的前提条件下,能者上,弱者下。
简单来说,只要你觉得你牛逼,你甚至可以拿出更好的计划书拍在部门主事的脸上,然后在军令状上画押之后,直接从上司手里抢项目、资金和人事任命。
这种赤裸裸的丛林法则效果很明显——朝廷的各位大员都知道特税司是个潜力无限的聚宝盆,但几年下来,却鲜少能把自己的亲信安插在里面立足的。
无他,这里面一切凭本事说话,那一堆严苛到令人发指的考核指标压迫下,如果不能在无数双眼睛的监督下正大光明地完成一桩桩任务,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好使——如果自己的亲信在财税方面有这种本事,早早地就安排在其余更重要的岗位上去了,犯得着跑到特税司里去薅头发?
因此几年下来,能够留在特税司里,并且坐上各级要职的,一大半都是那些从进修学院毕业的学生——没法子,术业有专攻,在这个乱世,论起格物和计然之术,特税司辖设的进修学院所实在是独树一帜的存在(以前的经济一词跟后世人理解的经济不是一回事,与后世人理解的经济相对应的,是诸子百家中的计然家;而事实上,即便是计然家,中间的学术涉及到的东西,也不仅仅是商贾之道那么简单)。
按理来说,能从进修学院毕业,并且在特税司这种高压力部门里坐到七品主事的沐承,应该是不会把一个年轻气盛的刺头放在眼里的——能够以三十一岁的年龄,凭借着自己的本事坐到这个位置,本身就已经说明了许多问题。
但问题是……
杨默跟别人是不一样的!
或许是少年人总有一段精力无处发泄的躁动期,监察部的特训学院和特税司的进修学院虽然是一墙相隔的兄弟学院,但两个院校的学生却经常用各种各样的形式斗来斗去——不管是文斗还是武斗,两边都你来我往地斗的都不不亦乐乎。
偏偏两边的山长和老师都对此视而不见,只要不动用武器或者打成重伤,这些学生爱怎么斗怎么斗,甚至还会在私底下支招,让场面变得更加热闹。
而作为短短一年就在特训学院成为著名刺头学生的杨默,显然是其中一个颇为另类的存在——这货有些瞧不上进修学院那些身体孱弱的学生,因此在本院里固然是一双拳头打天下,但到了照例对付进修学院的时候,他却选择了一种别开生面的文斗方式。
简单来讲,就是这货以兄弟学院之间交流学习的名义,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进修学院的课堂里,然后老老实实地听了两个多月的课——其上课之认真,差点让进修学院的师生们以为这货打算叛逃,转头到自家学院的怀抱里来了。
然而两个月后,把进修学院所有门类课程都听了几堂之后,杨默终于露出了自己的本性——这货竟然在课堂上当面否定那些老师所教授的知识。
虽然只是部分否定,并且用一种天真无邪的表情问出自己的疑惑,但在这个尊师重道的年代,这种行为无疑是在叛经离道。
偏偏与其余满脑子都是刀剑棍棒的特训学院学生不同,这货在课堂上“当面请教”的问题固然刁钻,但在与老师们的“讨论”过程中,却字字有理有据,理论基础扎实的一匹不说,一些乍听之下荒谬无比的观点,经他细细拆分推演开来,却又显得无懈可击。
惊掉所有人下巴的是,好几位老师在长达一两个小时的辩论后,最终却是仓惶败下阵来,不少人当天就写了辞呈,要不是进修学院的山长再三说服挽留,估计最多一个学期,进修学院就会陷入有生无师的窘境。
后面不服气的进修学院虽然三翻四次的出动本院学习成绩最好的学生跑过去与杨默辩论,但不出预料,全部都败下阵来——后来这货被烦的不行,直接放话出去,进修学院的学生跑过来文斗可以,但麻烦先斗败自己的老师再说,他杨某人精力有限,经不起一堆阿猫阿狗的连番折腾。
这一下,进修学院的脸面算是彻底被踩到了脚下,出门见到特训学院的学生,连头都抬不起来——一个文科学院,竟然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内,由上到下全部败给了一个满脑子只有肌肉的武夫,他们哪还有脸面跟人家硬刚。
事实上,这也是进了特税司后,即便是有些人脸色不太好,但一路上依然不断有人跟杨默打招呼的主要原因——特税司目前的慕强风气愈加浓烈,对于那些从进修学院毕业的学生来说,能够在专业领域驳倒自己的老师,杨默这个另类的“学弟”无疑是个强悍到自己无法理解的怪物。
而沐承之所听到杨默刚才的话后立马沉默了下来,原因无他——人家已经放出话来了,以杨默的刺头性格和特税司当下的行事规则,他要是真的被征调到了特税司,这货第二天绝对敢抱着一堆计划书过来拍在自己脸上,正大光明地“夺权”。
偏偏听过自家老师和学弟们无数次重复杨默当初在课堂上阐述的那些观点的沐承清楚,从收集到的信息来看,这货绝对不是那种只会纸上谈兵的货色,真要是铁了心地打算“夺权”……不出一年,凭借着蜀南道目前的特殊性,这货就会被一堆堆成绩推送到主事、甚至更高的位置,而自己则会因为没有足够的项目完成考核目标,被涮到从八品甚至正九品的某个职位上去!
………………
有些头疼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沐承略带懊恼地看了一眼如同饿死鬼般的杨默一眼——他就想不明白了,这货就那么喜欢走钢丝?宁愿留在监察部那种古往今来都没好下场的部门里,也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好意,跳到特税司这边来辅佐自己?
看到何旭的秘书抬了一份食堂套餐放在杨默面前,沐承挥挥手,两名秘书立即很有眼色地抬着自己的午餐走了出去。
发觉杨默并没有打算让他身后的那个小胖子离开之后,沐承不动声色地看了一脸忐忑的林图一眼,然后给何旭使了个眼色。
“杨默,朝廷对于蜀南道的态度你应该很清楚,目前广安县这边的灾情越来越严重,上面已经直接下令,让我们特税司务必以赈灾为第一要务……作为这次蜀南道监察厅派过来与我们协调合作的特别行动小组的副组长,你有什么想法?”作为度支处的主事,何旭接到这份命令后已经两晚上没睡好觉了,对杨默这个学弟有所了解的他,没有绕什么弯子,径直把难题丢给了某个初始恿者之一。
来自朝廷这份命令其实很有些要人命,如果文书上写的是“暂缓其余计划,务必以赈灾为第一要务”的话,那自然是没什么可犯难的,直接调动所有的人力物力,把赈灾和疫病防治等工作做好了就成。
但文书上并没有写“暂缓其余计划”这几个字,那就要人命了——这意味着其余的计划必须按部就班地进行,但同时赈灾的事情也必须处理好。
天见可怜,但凡接触过当初那份计划书的人都知道,要想用那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把广安县的诸多命脉掌握在手里,并且最终刀不血刃地把广安县重纳于朝廷的怀抱是一件工程量何其庞大的工作,仅仅只是这个工程,便已经足够让特税司倾尽全力了——中间还必须要保证每个环节按时间、按效果的顺利完成,容错率可谓是低到令人头皮发麻。
如今,在该计划刚刚开始部署的时候,忽然又来了一个工程量甚至没小多少的赈灾任务……这不是在逼人上吊么?
看着何旭面色严肃地盯着自己,仿佛这里不是食堂,而是自己的办公室一样,杨默撇撇嘴,毫无自觉地伸出筷子,从他面前的餐盘里又夹了一条几乎没比头发粗多少的肉丝放在自己的碗里,然后眉开眼笑地扒起饭来——这可是好东西,连续两天都能开荤腥,绝对是老天爷开眼了!
见到杨默这幅疲赖的模样,何旭的眼皮子跳了跳,径直把自己的餐盘推到了杨默面前,然后又把兜里所有的餐票都掏了出来放在桌子上。
意思很明显……你小子想吃什么尽管吃,现在总归可以开口了吧?
毫无形象地抓起桌上的餐票数了数,杨默嘴角大大咧开——足足七十二文的餐票,足够自己吃上好几顿带肉丝的超级大餐了!
咳了咳,杨默不动声色地把那一小叠餐票放在兜里:“沐师兄、何师兄,实不相瞒,这次小弟过来,就是给二位出主意的——朝廷的这个命令虽然要命,但是只要操作得当,耽误不了二位年终的考评的,毕竟,灾民也是人,用好了可是一笔大大的财富!”
看着杨默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何旭嘴角抽了抽:“听你这意思……你是打算走以工代赈的路线?”
看着杨默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何旭抚额:“拜托!这种老掉牙的赈灾方法,你以为我们没想过?但问题是……朝廷对于蜀南道这边的战略诉求放在那里,要是按照传统的以工代赈方法,平白增加了刘杨二人的实力不说,还会严重耽误我们原本计划。”
历朝历代,但凡采用以工代赈的模式赈灾,基本上可以选择的方法就那么几种——要么就是修缮城墙和道路、要么就是兴修水利疏通河道,或者就干脆组织这些灾民另行开垦荒田。
总之,不是劳动密集型的大型工程,不足以容纳那么多的劳动力;不把大量青壮劳动力归纳到几个大项目上进行统一管理,则会超出了本地官府的调度能力。
但不管是修墙、修路、修水利或者是垦荒,本质上都是在加强蜀南道军阀的软实力,对于如今的朝廷来说,完全就是资敌行为!
除此之外,就算是那些军阀在一系列基建过后,不会脑子秀逗,临时生出别样的心思,但问题是……将大量的人力物力耗费在这种大型工程上,对于特税司计划的顺利开展,有半毛钱的帮助!
杨默见到何旭这幅模样,鄙夷地看着他:“亏着你还在进修学院里读了三年的书,合着一双眼睛全部钻到了牛屁眼里面去了!”
“谁告诉你以工代赈就只能搞那些公共基建了?……就蜀南道这地形,那几万灾民挖刨一年,能给你刨出条一百里的官道来?”
“谁又告诉你在蜀南道搞基建就一定是资敌行为了?……你们到底有没有搞清楚我们真正需要对付的是哪些人?你们到底有没有搞清楚我们那个计划,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拜托~!危机,危机,有危才有机,大量灾民持续涌入广安县城,这么好的机会放在眼前,眼瞅着我们的计划能够大大提前,结果你满脑子里竟然就只有书本上那几个老掉牙的赈工项目!?”
沐承若有所思地看着杨默:“师弟,你的意思是……?”
杨默耸耸肩:“沐师兄,因地制宜这句被你们师长反复强调的话,我想我用不着再多说什么了吧?”
“除此之外,你们能不能不要只盯着自己的账本?”
“亏得特税司在两年内就在广安县取得了诸多成就,也在商界构筑了好几条隐形的壁垒,闹半天,你们连【半渡而击】和【增己减彼】这两个词的精髓是什么都没搞懂!?”
看着一脸难以置信的杨默,何旭的脸忍不住微微有些发红,但是他虽然明白了杨默的意思,但却一下子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当下身子往前面稍微倾了倾:“那个,杨师弟……给为兄细说细说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