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对酒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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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堂会

穆雪薇乍听闻“谈逸飞”的名子,激动得不由呆了一瞬,忙掀帘冲出帐去。

杨汉鼎兀自走马四下高喊:“逸飞老弟,谈逸飞……谈逸飞!

但山坡上已无回音,唯见苍茫夜空。

杨汉鼎:“四下搜寻,莫放走一人!”

张达等答应一声,坡上坡下分散搜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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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穆雪薇惊喜慌乱地奔来:“杨大哥!杨大哥!你,你刚才在喊谁?逸飞,逸飞……”

杨汉鼎:“雪薇雪薇,别急别急,我也只是猜测,只是用一句‘杨胆子’来提醒我,暗夜里枪法又这么准的……除了逸飞我还真想不出别人。”

穆雪薇更急:“那我们快去找他,快去快去!”

杨汉鼎:“已经派人去找了,等下我亲自把他押到你面前!”

穆雪薇:“不,我要亲自去!”

杨汉鼎一把拽住:“雪薇,你身子还没好呢可禁不得这么着急上火的,就在大哥身边乖乖等着!”

穆雪薇:“哼!若真是他,就凭你这些个弟兄怎么可能拦得住?他是怎样的身手你还不清楚吗?”

杨汉鼎:“全校头名我怎会不清楚,但若真是他,这么藏头避首恐怕另有苦衷……”

穆雪薇:“所以我才要问清楚啊!我找了两年了杨大哥!”

杨汉鼎:“别急别急,已经找了两年,不在意多等这一时,这乌漆摸黑的山路别再摔着了,乖,来来,先吃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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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汉鼎一边哄着穆雪薇,心下却暗自思忖,那哑嗓喽罗要真是逸飞所扮,那他定是有心躲避,如此一来又有谁能轻易找到呢?果真,半晌,几路分队回来通报,均说未见什么人逃远。反倒是岳壑邦突然来了精神,不顾腿伤带兵把吴驴子山寨来了个连锅端,兴高采烈地请杨汉鼎处置满地的喽罗,汉鼎念他们也都是苦出身,愿归队的统一收编,愿回家,也都发了盘缠打发了。这山寨倒也不小,合该是天意吧,罢了!山代王就山代王,先让兄弟们安稳下来以便操练精兵,等待时机必投明帅。

只是雪薇哪里坐得住,拉着杨汉鼎三番四次下山打听,却均无所获,和报社联系,对方回复说潘凤云编辑随团到北平采访,个把月才能回来,眼见雪薇急得一天天见瘦,汉鼎再也不能由着她任性,一定要护送她回云南穆府,雪薇哪里肯听,但怎拗得过铁塔般的杨大哥,加之心中也牵挂娘亲,终于心有不甘地起了回程,杨汉鼎把军中事务略作交待,只身亲自护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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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沈家戏班,自逃出树林后便一路向九仙镇行去,这边镇上山防副队长七虎已派了熊二熊三前来相迎,两相客套,一同进镇而来。

一路上所见所闻,沈凤梅可把九仙镇看了个里里外外,全镇50万亩方圆,围城而居,分东西北三门,颇有些军事气概,而南面一座九宫山,山下一池九宫湖,湖光山色也隐着地势复杂,成了九仙镇天然的南屏。东门外三里大片的空地乃是宋府山防操练的场所,从东门进得镇来,只见满眼繁荣有序,客栈茶肆,居宅大院均有各自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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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看着,只听“咣——”一声长长的锣音响彻街巷,魏打更沿街敲锣奔跑着,口里嗑嗑巴巴喊道。

魏打更:“大队长请高僧作法、仙、仙师布道,喜迎——贵子啊……”

钱老板出了茶馆:“哎哎哎,我说结巴,真不知道缪会长怎么让你来敲这更,这有了上句没下句,害得我们还得支着耳朵等着。”

魏打更:“不——不想听就去找刘二豹。”

童铁匠正给茶馆修大茶壶:“找刘二豹干啥?”

魏打更:“求他赏你把猪毛堵耳朵!”

钱老板作势要打:“这个挨刀的结巴!”

魏打更笑着跑远继续喊:“大队长请高僧作法、仙师布、布道……”

钱老板:“每回都这么喊,咣咣都喊来俩闺女了。”

童铁匠:“谁说不是呢,不过大队长三代单传,又丢了个妹子,这人丁是单薄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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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了说笑的几人,再往前行,几个年少的师弟师妹满眼好奇地打量着这座繁华大镇,镇上的人也都盯着沈凤梅不住眼地看起来。

梨园行的闲话日日风闻,早听说有个唱京腔的沈凤梅扮相是艳若桃李,唱得是婉若黄莺,只是性情刚烈,有冰美人之称。她从不起艺名,也从不媚炎附世,出道十几年,早有那富绅军阀土匪恶覇强要纳之为妾,皆被她以死相抗,且不惜玉石俱焚,加之好事文人小报记者争相为之传颂,那些打她主意的人倒也不敢太过造次,沈家班不知多少次死里逃生,也因此挣得了清白名声,渐渐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戏班了。

只是凤梅被传得如同刺骨的冰山一般,二十出头依然没有正经人家敢提亲问媒的。她倒也不在意,反倒愿意就这么冰清玉洁地一直唱下去。正如她毫不在意街上不断朝她看来的各种目光,就这么淡淡漠漠的随着熊二熊三住进了早安排好的客栈,从容换下沾着血迹的衣裳,稍事休整,又扮上戏装排戏练功了。

沈班主心里紧张啊,早听说九仙镇宋府的威名,听说和守疆的侯司令也沾亲带故的,镇上虽不设镇长,但宋府大当家宋宗祥俨然早已是镇民心中的皇帝,他的禀性尚摸不透,但他带领山防马踏周山的血腥刀光谁人不知,这些拿枪的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儿,何况是戏子这等下九流呢,唯有好生伺候着,多拿几个包银早早出了镇吧。只是这出《天官送子》排了一日又一日,却不见宋府堂会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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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光沈班主不敢多问一声,就是九仙全镇也没几人敢靠进那座高宅——宋府。

青砖灰瓦,墙高丈八,兵丁三步一岗,尽显威严。琉璃影壁正对着门前两座青玉雄师,既显得气派雄劲,又显出贵气十足。

三进两跨的大院中,家佣穿梭如流,吉庆的童子像挂得处处皆是。中院钟罄梵乐缭绕,远近闻名的道长高僧均被请来,声势浩大地已做了半月法事。穿过内府花园才是后院,花园中花香葱翠,假山旁葡萄架下一只秋千为威肃的府院平添一分娇柔。后院正房外摆满红枣花生桂园莲子,女佣老妈子围了一院待命,关得严严的卧房中,夫人梁嘉琪正在待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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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府最紧张之地并非产室,而是厢房的宋府祠堂。

夕阳射入雕窗,将幽暗的祠堂照亮,祖先的牌位莲灯供奉。

一个魁梧之人恭敬地跪在蒲团之上,他相貎堂堂,威风凛凛,浓眉旁两道深深疤痕展露着他的血气与威势。而此刻,这位权倾九仙的宋府大当家竟紧张得有些心跳,执签的手也微微抖动起来,可见夫人这一胎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

只听宋宗祥虔诚祈祷:“列祖列宗怜我宋家三代单传,保佑宗祥此次天降麒麟。”

宋宗祥又磕了一个头,闭目摇起了签,“啪”一枝签掉在地上,被另一双手拾起。

拾签的人是宗祥的结拜二弟缪世章,满腹的学问,深沉的城府,三十出头的年纪倒仿佛有五十岁的老成。平日里就是一身普通长衫,不认识的绝看不出他的身份,但九仙镇无人不知缪世章就是宋府的大管家,将府上的银号布庄经营得日进斗金,一座酒楼“仙客来”更是傲视全县,进酒定价无不以它为标榜。

就是这样喜怒无形的一个人拿起签来竟也有些些紧张,他缓缓揭签,念道:“当春欠雨喜天晴,玉免金乌曦晖明,旧事消散新事遂,自有圭璋投瑞门……诞子又作弄璋,恭禧大队长,此次定得贵子。”

宋宗祥大喜叩头:“多谢天母娘娘恩赐,我宋宗祥苦盼十年,终于天遂人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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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发白,一声婴儿的啼哭惊破了晨雾中的古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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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卧房门被猛地撞开,宋宗祥急冲进来:“儿子?”

梁嘉琪的贴身女佣孙妈清洗着婴儿,看了一眼宋宗祥,又埋头清洗,婴儿啼哭着。

宋宗祥冲过去看,“轰”只觉一下跌入谷底,呆住了。

床帐内,梁嘉琪一脸苍白,仰面无神地紧闭着眼,一行清泪流下。

接生婆擦着手上的血迹,收拾着用过的物件,陪着笑脸刚要上前,孙妈一使眼色拉了她一把,接生婆看看脸色铁青的宋宗祥,忙知趣地溜了出去。

床上的梁嘉琪嘤嘤抽泣,扯起被子将脸盖上。

宋宗祥在房里皱眉踱步,他转向梁嘉琪,欲言又止,长叹一口气出门而去。门关上的瞬间,房中传来梁嘉琪的大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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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宗祥闷闷走到前院,满腔怒火终于暴发,“砰砰砰砰”举枪将挂起的所有童子图都打了个洞:“都给我撤了——”

院子“唰”的一下子静了下来,满院子的人看着怒不可遏地宋宗祥,都大气不敢出。

只听一阵欢快笑声,二妹宋宗英一身红衣,领着侄女大娣二娣兴冲冲地从大门跑进,她天真俏丽,眉心一颗红痣在留海中时隐时现。

宋宗英:“哥,你吼什么呢?嫂子生啦?”

大娣二娣:“爹爹爹爹,我们要去看小弟弟。”

宋宗祥怒斥:“去看个鬼!”

大娣二娣被吓呆了,眼中立即泪水打转,又不敢哭出来。

宋宗英:“发什么邪火啊!怎么了?”

缪世章上前将宋宗祥拉去前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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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从镂窗的缝隙透进来,形成无数斑驳的光影,豪华的大厅中,宋宗祥一声不响地坐着,冲着光影发呆。

缪世章缓缓倒满一杯酒,递到宋宗祥面前。宋宗祥回过神来,一伸手,一仰头,一杯酒饮尽。缪世章又倒满一杯,宋宗祥又一口饮下,又倒一杯,又饮下再举杯,却不见缪世章再倒,干脆伸手自己拿起壶,缪世章一把止住。

宋宗祥红着双眼盯着缪世章:“世章,你告诉我,九仙镇最有头脸的是谁?”

缪世章:“当然是您。”

宋宗祥嘲叹道:“我最有头脸,连个续香火的都生不出来!“突然变了脸色,”是不是那场大火犯了天谴,要绝我宋家的后啊?”

缪世章赶快起身:“大队长可千万别这么说,事情已然过去二十年啦,况且都是因为谈……”

宋宗祥“咣”地一下重重放下酒杯。

缪世章惶然:“是,此乃本镇禁忌,是世章失言。”

宋宗祥手一挥,摇头道:“法事也做了,戏台也搭了,现在全镇的人都在看我宋宗祥的笑话!你告诉我,我怎么才能有儿子,谁能替我生出个儿子来!”

“咣”门被猛地撞开,宋宗英冲进来:“儿子儿子儿子,闺女不是宋家的根呀!”

缪世章忙起身行礼:“大小姐。”

宋宗英一把揪住宋宗祥:“走!快给嫂子赔不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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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镇大概只有宋宗英敢对宋宗祥呼来喝去。宗祥虽雄霸全镇,但对这个妹妹却是百般宠爱,只因宗祥母亲早逝,父亲常年在新军参战,家中全靠二娘操持,二娘自入宋府,对宗祥照顾得极为尽心,并先后诞下一对姐妹,宗祥对妹妹们喜爱至极,家中正喜添丁加口,不想镇上却生出了那场可怕的血案!一时血光冲天,镇民四散奔逃,三岁的大妹宗梅也失散无踪,待父亲耗进心血平定全镇后,也因常年战疾复发病逝,二娘更因思念大妹郁郁病塌,临终前千叮万嘱托宗祥好生呵护宗英。经过那场大乱,宋府只剩兄妹二人至亲骨肉,宗祥怎能不对宗英视之如命!从小便锦衣玉食百依百顺,宗英便在兄长的娇宠中快乐成长,家风始然,渐渐出落成不爱红妆爱武装的飒爽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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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嘉琪愣愣地看着窗外的艳阳天,心头却阴沉至极。

宋宗英一步迈进:“嫂子,哥来了!哥,你快点快点!”

宋宗祥被拖进来:“这妹子,九仙镇我最惹不起的就是你了……”

孙妈:老爷,您可来了,您快看看,夫人就是不吃东西。”

宋宗祥走到床前:“嘉琪,刚才是我发疯害你吃心了,我这回不是太,太……”

梁嘉琪怔怔不语。

宋宗祥俯身抱起婴儿:“三娣,来,让爹抱抱!”

梁嘉琪突然开口:“宗祥,你讨房妾吧。”

宋宗祥一愣,看了看角落中怯怯的大娣二娣,又看看怀中的三娣,心中忽的一动,转头迎上孙妈疑惑的目光,他赶快收敛心神,故做轻松道:“明儿让世章给起个名儿。”

宋宗英:“还是找谭教席起吧。”

宋宗祥:“嗬!这两年跟着谭教席认了几个字,口口声声不离人家的好啦?”

宋宗英:“本来嘛,谭教席就是比缪世章学问大。哥,马上让沈家班开锣,唱到三娣满月,一定要唱得热热闹闹的。”

宋宗祥:“行行行,哥这就让世章摆宴!。”亲了一口三娣,“爹亲自给咱三娣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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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正是酒楼食肆最热闹之时。

“咣——”锣槌打在铜锣上,魏打更吆喝着又跑过街:“大喜大喜——大队长请落生酒,沈、沈家班唱大戏喽——”

大大的红灯笼照亮了“仙客来”的招牌,灯笼上齐唰唰大大的“仙”字,一座大方古朴的客栈便在眼前。

黑漆金字的回文联“来客仙者宿,宿者仙客来”。

一袭青衫驻足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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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对街相望,便是名震全县的豪华大酒楼“仙客来”。

宋府堂会已准备起来,酒楼戏鼓声声,欢声笑语传到了客栈前柜。

缪世章忽然匆匆而入:“小二,快拿笔墨来,什么都齐了,反倒把三娣的落生联给忘了。”

店小二忙铺纸研墨:“掌柜的,那沈凤梅亮相了吗?唱的是哪出啊?”

缪世章没理店小二,喃喃自语:“又是女孩,写什么好呢?要是男孩怎么都好写……。”越急越想不出来,笔尖的墨汁滴在纸上,“换纸换纸,哎呀写什么好呀,这戏眼见就要开了……。”

只听二楼传来朗朗吟声:“绕亭已喜临风玉,照室还看入掌珠。”

缪世章豁然一喜:“好联!“抬头看去,“这位是……”

只见楼梯上缓缓度下一青衫公子,一柄折扇,潇洒俊朗,令人见之忘俗。

店小二指了指登簿:“这位是刚宿下的谭先生。谭先生,这是我们缪掌柜。”

缪世章看了一眼登簿,只见客人栏刚添了一个新名子“谭逸飞”。

不知为何,缪世章盯着这个名子心中莫名一抖。

再一抬头,谭逸飞近前一揖道:“缪掌柜,幸会幸会,我可是冲着您仙客来的仙字来的,图个吉利。”

缪世章:“多谢先生美言。哦,谭先生请!”

谭逸飞一笑接笔,挥毫一联。

缪世章惊赞:“好字!”

谭逸飞:“过奖。”

下笔处,纸上再落一横批“婺焕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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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客来”酒楼,全县最大,当真是雕梁画栋,灯火辉煌。

大爷宋宗祥千杯不醉,二爷缪世章品酒精深,三爷七虎更是海量豪饮。这里的酒汇聚四海,名品云集,众家酒坊均以能上得仙客来柜上而欣喜自豪,从此便能在酒市觅得一席之地。有缪世章把关,只认酒质不讲情面,那些进不来的酒便只能自认逊色,纵全力宣扬也只能在二三流徘徊,价格更别想提上分毫。仙客来只有好酒,且只售中华字号,这一身风骨,纵价格居高依然客似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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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大堂上满是觥铸交错的宾客,戏台上沈家班板鼓热身,全场热闹非凡,缪世章手托对联和谭逸飞一起走进。

缪世章:“快挂上快挂上!”扭头对谭逸飞道,“来者即客,敬请随意。”

谭逸飞:“信手一联而已,多谢缪掌柜赐席。”

小二将谭逸飞引入客座,谭逸飞凝神看了看“仙客来”的牌匾,不知想着什么。

忽见一人气冲冲而入,原来是临阵五柳镇的郭记老板:“嗬,够热闹啊!您这添丁添财,却断我郭记的财路!”

仙客来的账房忙迎上:“郭老板息怒息怒,今天前厅摆宴,有话咱里面讲……”

郭老板:“哼,仙客来店大欺客,里面讲我怕你们宋大队长听不见!我问你,这合同白纸黑字,凭什么又断了我郭记的供货?”

缪世章面沉似水,上前道:“缪某来给郭老板解释。”

郭老板:“哦?缪掌柜,缪会长——郭某洗耳恭听!”

缪世章不紧不慢地从柜台底下搬出四只小酒坛,倒入四只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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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郭记老窖,十年前很是风光,只因在这名酒林立之蜀地,难得会有一脉晋中古法佳酿。郭记世代不惜千里路遥,坚持运购晋中平原的“一把抓高粱”为原料,再以大麦、豌豆制成糖化发酵剂,采用“清蒸二次清”的独特工艺酿造而成。

“所谓“清蒸”,即每投入一批酒醅原料,高粱和辅料都要单独清蒸一次。所谓“二次清”,是清蒸糊化的高粱经过发酵二次、蒸馏出酒二次。如此充分利用原料中的淀粉产酒产香,同时还可避免原辅料中的杂味带入酒中,使蒸得的酒落口爽净。

郭记祖上熟谙晋商的生意经,又宣扬祖窖位于汾阳县杏花村,凭着杜牧笔下那一句“牧童遥指杏花村”的美誉,令郭记更增了诗情风雅,文人墨客很是捧场。这也是郭记能在此地生根,并能于仙客来这第一大酒楼长久立足之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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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只白瓷碗中酒色不一。

缪世章:“郭老板请看,这是你郭记老窖十年前为我仙客来送的酒,可谓窖香优雅、绵甜爽净。这是五年前的,其色已不似前者剔透,但也算柔和协调。呵呵,之后郭老板沉迷于呼卢之技,为偿债拆东补西,对造酒嘛自然也就偷工减料起来,请看,这是两年前的郭记老窖,已是色泽黄浊,味淡无香。”

郭老板:“这是……是我一时监管不力,可是我严督秘方又恢复了昔日质地,您看看这碗,与十年前无异呀,缪掌柜您也验过了,那怎么还被停了呢?”

缪世章淡淡一笑:“不错,酒色依旧,可名号易帜,已非昔日郭记老窖了!”

郭老板脸色一变:“什么意思?你把话讲清楚。”

缪世章:“当初诱你入局之人本是阴险已极,用这歹毒的法子已收了五六家酒坊,多少郭家世交苦口良言,但郭老板甘步后尘,将股子转卖十之七八。”近前一步,“请问,这郭记老窖它还姓郭吗?”

郭老板下意识地一退。

缪世章:“想必已是姓柴了吧!”

“轰——”郭老板一惊,争辩道:“只要色质无异,还是我郭记老窖的旗号!”

缪世章:“郭老板与我仙客来多年的交往,不会不知道我们九仙镇的规矩。九仙镇没有一家会买卖日货!这是否够明白了!”

郭老板被震得险些晃倒椅子:“你!你!自打谈家开了仙客来,我郭记老窖就没下过柜,怎么一到你们手里就全变了!”

只听一声厉喝:“住口!”

宋宗祥大步进门,人们全都恭敬站起,自动让开一条道。

宋宗祥咄咄走向郭老板:“郭老板讲话小心些,仙客来它姓宋,我二弟就是仙客来的当家!”

郭老板:“大队长,您误会了误会了……”

宋宗祥:“要不是世章拦着,我早将存货砸在你门前!全县无人不知,我宋宗祥平生最恨和日本人打交道,怎么,独独你郭老板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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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宗祥声色俱厉,说话间已将郭老板逼出大院门。郭老板的伙计上前围住宋宗祥,纷纷解襟挽袖一拥而上。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勇猛汉子一跃上前,一阵飞拳将伙计们打得倒地呼痛。

这汉子便是宋宗祥结拜三弟七虎,十年前投亲九仙,路上被吴驴子的匪人劫掠,几乎被打死路边,幸被祭祖经过的宋宗祥救起,伤好后纳头便拜,愿为宋府做牛做马。宗祥生性豪义,只觉与这个小兄弟有缘,便收到山防从跟班做起,七虎勤兵勇武,忠义不二,多年后宗祥便将走镖护商的生意全交给他,七虎甚是得力,威震十里三山从未出过闪失,江湖人人均尊他一声“七爷。”

七虎:“姓郭的,大喜的日子竟敢找上门来耍横,找打啊!”

郭老板切齿嚷道:“宋宗祥,生财贵在有道,你不要把事儿做得太绝!”

宋宗祥:“哼,姓宋的做事就这么绝!回去告诉姓柴的,这酒坊他买一家我就断他一家!”

郭老板慌手无措地上了马车,伙计们爬起来跟着跑远,魏打更敲锣哄笑。

宋宗英坐着包车行到门前,正赶上这出好戏,不禁拍手赞道:“哥,撵得好!”

宋宗祥:“嗯,你嫂子怎么样了?”

宋宗英:“还起不了身,在家给三娣喂奶呢。”突然眼睛一亮,“谭教习!”

只见不远处,小学堂教习谭稚谦缓缓行来,他文质彬彬,戴一副眼镜,近前一揖:“大队长好,大小姐好,七爷好!给大队长道喜了。”

宋宗英:“喜喜喜,走,和我们一块到包厢看戏去。”

宋宗英一把拉住稚谦衣袖,谭稚谦很不好意思。

宋宗祥说了句:“谭教席,一起坐。”便大步重回仙客来,众人纷纷跟上。众宾客方才均看到郭老板被撵走,不由热闹欢呼,宋宗祥一行威风地上了二层包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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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落一桌的谭逸飞一直静静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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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台帐幔后的沈凤梅也一直静静看着。

沈班主悄声上前:“凤梅,谁都看得出宋大队长怒他那龙变了凤,他正不痛快,你可得唱圆满喽,咱班子可都指着你吃饭呢。”

沈凤梅点点头,回身走向后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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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待宋宗祥坐定,七虎便兴奋道:“嘿,大哥你可算出关了!早想和你说个新鲜事,这沈老板真叫我开回眼!吴驴子要抢她上山,沈姑娘唰一剑就给吴驴子破了肠子!哈哈,那叫一干脆!”

宋宗祥也觉意外:“哦?还真没听过戏子这么烈性的。”

缪世章:“大队长,我刚收到消息,刘二豹从县里搞了几十条长枪,新上任的县长是他远亲,这枪就是县长开的条子。咱们,要不要过问一下?”

七虎:“他敢!只要大哥一句话,我带弟兄……”

正说着,楼下传来魏打更的铜锣响:“刘团总、总、总到!”

刘二豹带一帮团丁大刺刺走进:“结巴,瞎嚷个啥,我刚来,什么总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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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刘二豹家原是三代杀猪为生,日积月累也趁得百亩薄财,二豹爹被人叫了一辈子屠夫,总觉矮人一头,便咬牙花了大钱给二豹捐了个“团防”的偏职,刘家总算是穿上了身官衣,死也闭眼了。

但刘二豹哪经过正规军训,几年下来,团防仍然是那几十人的队伍,不但没壮大,反倒月月有人退出,原因不外乎拿那几个死军饷,做个买卖都比当团丁过得自在,二豹除了干吼几句也管不住,加上骨子里还是觉得杀猪顺手,便在团营里还兼着原先的屠场,乱七八糟地维持着。

可是刘二豹从不觉得是自己能力差,一门子怨气全恨在宋宗祥身上。他恨宋宗祥几百人的山防队伍,根本不把他的“正规军”放在眼里,他恨宋宗祥和七虎把持着护商的生意,大块的肥肉只能他宋家吃独食!说来也该换换风水了,今年远房老舅竟任了龙安县的县长,有了这层撑腰的,也该我刘二豹抖抖威风啦。

这不,刚从县上大摇大摆地领了新枪回来,又听说宋家第三胎还是生了个丫头,哈哈哈,把刘二豹乐得是心花怒放,活该他宋家生不出个小子,叫你狠,叫你逞威风,你就算是九仙镇的皇上,天王老子也断你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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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二豹心里美着,脚步也跟着飘起来,“噔噔噔”震得楼梯直颤:“大队长,道喜道喜。”

宋宗祥淡淡扫了他一眼:“多谢。我是添丁,刘团总可是添兵呀。”

刘二豹:“大队长消息蛮灵啊,这不,给您通报来啦。”

宋宗祥:“嗯,算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大队长。”

七虎:“二豹子,你怕是有别的花花肠子吧?”

刘二豹:“我一个杀猪的,只知道猪大肠,不知道还有啥花花肠!这次领枪招人,可不是白领,也着实花了我好大一笔钱呢,心疼呀。可话又说回来,这些日子匪患闹得凶,吴驴子不就刚被端了吗,团防也得帮衬山防呀,大家一块儿防。”

缪世章:“刘团总,新任的县长是您的贵戚?”

刘二豹:“要不说您是大队长的军师呢,啥都能算出来。那是我老娘家的表舅,各位日后县里有什么需要照应的尽管张口,我刘某一句话啊,哈……当然,怎么能和您侯府的靠山比啊。”

宋宗祥冷冷地:“明白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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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二豹口中的侯府乃是省卫戍大军侯司令府上,侯司令和宋宗祥的父亲当年在新军是挚交,九仙镇的大乱便是侯世伯带兵协助才得以平复,宗祥自幼便生得一腔报国雄心,早有投军之意,不想父亲却壮年早逝,宗祥只有顶替父亲接过宋府的掌门大权,也肩复起繁荣九仙的重任,这转眼便是二十年匆匆,如今九仙镇早已是繁华如昔,侯世伯却劝他仍然坐镇九仙,只因国事风云变幻,日寇山雨欲来,九仙镇正处关隘,自古兵家必争,宋府山防二十年经营,已可独当一面,为卫戍军分忧。大局为重,宋宗祥便暂去了投军之念,继续稳坐九仙,侯司令也派儿子元钦时不时代表他来视察一番,给山防增威添势,兵械军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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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二豹:“哦对,我送来点猪蹄给夫人进补。”忍不住又语带嘲讽道,“又多个女娃,大队长心里想必不好过吧?”

“有什么不好过,杨门女将哪个比男的差了?”宋宗英瞪起杏眼。

刘二豹:“大小姐说的那是戏文,再说了,杨门女将有几人姓杨啊,不都是杨家的寡妇吗?”

宋宗英“噌”地站起:“你说什么?敢咒我们宋家?”

谭稚谦忙起身拉住宋宗英。

七虎一步上前:“二豹子,没喝酒就撒疯,要不要我给你醒醒?”

刘二豹也不知哪儿来的胆:“怎么着?话都不让说啦?也怪呀,我那婆娘一碰就是一个小子……”

宋宗祥怒气渐起,“啪”地一拍桌案。

七虎“卡嚓”拨枪:“你再敢说一句?”

双方呈剑拔驽张之势,戏台琴鼓骤停,酒楼瞬时吓得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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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有年迈的宾戚悄声议论:“落生酒可见不得刀光,不吉啊不吉。”

同桌阿婆回应着:“可说的是啊,这一争起来难保不有个刀光剑影的,沾上这个‘斩’字,根系就更弱了,啥时候再盼个男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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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议声传入宋宗祥耳中,不由心中一紧,但已成针锋之势,又怎能让刘二豹称快。

刘二豹斜眼看着,心中想着终于大庭广众占了回上风,这便是要压过宋家的兆头啊。

七虎眼见着一拳就要打出,大哥却迟迟不发话。

一时间,包厢成了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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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谭逸飞一声朗笑,起身一揖:“今日有幸受邀,未及备礼,即兴一首以贺雏凤之喜,诸位见笑了。

众人稍稍缓了缓精神,纷纷道:“请,请!”

谭逸飞朗声吟道:“明珠入帐下凡尘,兰蕙吐芳瑞悬门,柳诗荀赋折桂影,福业红楼藏玉珍!”

众人大声喝彩:“好!”

谭逸飞:“献丑献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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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宗祥面色稍和,探身包厢往下看,谭逸飞也正仰视,一时间,二人均为对方超凡的气质所吸引。

宋宗祥:这位先生是……

缪世章:“是初到本镇的谭先生,今日贺联即拜谭先生惠赠。”

宋宗英:“哈,又来了个有学问的!”

宋宗祥:“幸会!谭先生真是文采风流,玉树临风啊。”

谭逸飞一揖:“多谢多谢。久闻宋队长威震九仙长治久安,兴办新学不拘一格,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新学力申男女平权,加之宋队长虎父之威,令千金日后定会象大小姐一样胆识过人不让须眉。”

宋宗祥听来十分受用:“先生说的是,所谓龙生龙凤生凤,我龙王的女儿她就是能呼风唤雨,屠夫的小子还不是杀猪!”说着,他不屑地瞥了刘二豹一眼。

缪世章:“啊,多谢刘团总厚礼,堂下已为团总安排了雅座,请!”

七虎瞪眼喝道:“还不快走!”

刘二豹忍下一口气,也算借这个台阶,灰溜溜地下楼而去。

宋宗英一捅谭稚谦:“嘿,是你本家呢。”

谭稚谦目中满是钦赏:“这位兄台不但出口成章,且息事于无形,稚谦佩服。”

宋宗祥对楼下举杯:“今日宋府良辰,谭先生就请移步与宋某对酒当歌,同赏红伶如何?”

谭逸飞:“如此真令谭某受宠若惊。”

缪世章:“谭先生请!”

宋宗祥:“开戏!”

谭逸飞抬步上楼,虽只一身青衫,在这花团锦簇满座绫罗之中反倒显得异常素静清雅,加上他身姿挺秀丰神俊朗,只几步路的功夫,座上已不知多少大姑娘小碧玉向他投来赏慕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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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台上开场的锣鼓点响起,几个龙套翻着小翻出来。

沈凤梅扮的旦角踩着鼓点翩翩而出,一个绝美的亮相。

宋宗祥情不自禁:“好!”

目光正与台上的沈凤梅交汇,沈凤梅忙移开。

“好!”台下的喊声随之而起,一出戏热闹开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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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逸飞上得楼来,早被谭稚谦让座见礼,同姓之谊令二人均有一见如故之感。

谭逸飞:“各位,谭某有礼了。”

宋宗祥:“谭先生,坐!先生的贺诗真给我长了不少面子。老弟若想游山玩水只管开口,我让虎子找几个稳当的轿夫为先生引路。”

谭逸飞揖谢道:“多谢大队长!”

缪世章:“谭先生初至九仙,印象如何?”

谭逸飞:“到处兵荒马乱,九仙镇倒真似世外桃源。”

宋宗英听着高兴:“那当然,有我哥镇着,九仙平安着呢!你多待上一阵就知道了。”

谭逸飞:“大小姐爽快!实不相瞒,逸飞倒真有在此安身立业的打算。”

宋宗祥:“哦?好啊,不知谭先生做的是哪一行?”

谭逸飞随口道:“烧坊。”

“什么烧坊?”缪世章不由警觉。

谭逸飞淡淡微笑:“酒烧坊。”

宋宗祥却一惊而起:“酒烧坊!”

七虎大喝一声:“你好大的胆子!”

台上锣鼓点又停,一瞬间众人皆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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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坊就是九仙镇的死忌!”郭老板尤自心悸地向柴日双言道。

且说被赶跑的郭记老板,又慌又恨地匆匆赶回了五柳镇,却不回自家酒坊,而是让马车直奔福田升商行而来。“福田升”乃是日本商人柴日双所开,初来此地,本想开在九仙镇,但不与日商通贸乃是宋府铁律,柴日双只得在五柳镇设下字号,隐去日本原姓,做起了酒商的买卖。

龙安县酒业兴隆,柴日双高进低卖,很快抢得市场,待得地位渐长,便渐露狰狞,设下赌娼烟毒的陷阱诱那些有此一好的掌柜入套,强势收购有些名气的国酒字号,有拒绝合作的,便直接带人砸坊伤人,这样竟将全县字号收编了十之七八。近几年日本军国主义阴云渐近,五柳镇倒也不敢拿他怎样,柴日双便越发成了势力,混上了镇商会会长,更明目张胆将商会迁入福田升二楼,掌控在自己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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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他正坐在榻边喝着清酒,眼前两个和服艺伎舞蹈着,幽暗的房间中伴响起日本民乐,光线明灭得有些诡异。

郭老板可不懂什么轻歌漫舞,正急急向“主子”告着状:“柴老板,仙客来不但断了我的货,我还险些挨了宋宗祥一顿呢。”

柴日双“啪!”一拍案子,艺伎吓得停了舞乐。

柴日双:“我福田升的酒遍布全县,独独缺了他九仙镇!我知道宋家严禁烟馆,好,我不开,我开酒坊,谁知宋宗祥还是不答应,那么好,我再退一步,我收你们的酒坊卖到那里,慢慢再谈合作的事。我一退再退,难道这九仙镇还是没有我的立足之地吗?”

郭老板:“别动气别动气柴老板。这事呀,芝麻掉针眼儿,它寸啦!当年谈家被宋老爷子一把火灭了门呀!起因就是因为谈家的酒坊。如今宋家是九仙的土皇帝,酒坊是他家的死忌,全镇谁敢说个不字。”顿了下又道,“何况,就是您想开别的买卖怕是也……”

柴日双转身:“为什么?”

郭老板:“宋宗祥今天亲口说了狠话,他最恨和日本人打交道,日本商号要是敢去九仙……”

“怎么样?”柴日双咬牙。

郭老板:“他是来一家断一家!”

“咣!”柴日双将手中的酒瓶狠狠摔碎,他阴沉沉地眯着眼睛,从喉咙中吐出一句话:“姓宋的,你有本事就禁了九仙镇的酒,否则,我倒要看看是谁断了谁?”

柴日双打九仙镇的主意可不只一年两年了,破了九仙的局不只是垄断全县酒业这么简单,柴日双心中还背着一份深恨,只有突破九仙镇,一场更阴狠的庞大计划才能全面展开,而在他看来,酒坊正是打开九仙最锋利的钥匙。当然,这些隐秘阴谋是不可能和郭老板这种蠢人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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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的沈凤梅不知为何又停了,往包厢看来,正看到宋宗祥也正在看她,不由目光一避。

包厢中人均沉默不语,谭逸飞不明所以地看着众人。

宋宗祥用眼神示意七虎出去,他缓缓坐下:“宋某疏于督导,我三弟失礼了。”

谭逸飞不解:“是在下有何失言之处吗?”

宋宗祥平静了一下:“谭先生,你初来本镇不知者不怪。若能留下来繁荣九仙宋某十分欢迎,但话我必须说在前头,酒坊是九仙大忌,速断此念!”

谭逸飞正要相询,宋宗祥一抬手止住他,冲戏台上喊:“开唱!”

鼓板又起。

沈凤梅身段婀娜,唱腔婉转:“雨过天晴湖山如洗,春风习习透裳衣……”

宋宗祥以手击节,渐入戏中:“接唱真乃是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这出白蛇传我听了几百遍,就数她唱得最入韵。”

缪世章有些不安地看了看宋宗祥,又紧紧盯了盯谭逸飞。

谭逸飞自然识趣,颇礼貌地静陪一旁,与谭稚谦偶有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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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二豹自坐一张桌,边喝酒边色迷迷地盯着台上的沈凤梅,冷不丁大叫了一声,顺手将一把铜钱扔上台去:“这小花旦真叫一个俊,好!”

台上的沈凤梅险险地旋身避过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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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宗祥立即探出包厢外:“刘二豹!好好看戏你撒的什么疯?”

刘二豹仰头:“沈老板唱得好,不兴我捧个场吗?”

宋宗祥:“这是我宋府请的,你老实看戏,别搅了大伙的兴致!”

沈凤梅的目光向包厢探寻着,宋宗祥也在盯着沈凤梅看,二人目光再次相遇。

板鼓声声,胡琴阵阵,沈凤梅唱念越发精彩,艳光四射。

梁嘉琪郁郁的叹息忽的在心边响起“宗祥,你讨房妾吧……”

宋宗祥只觉心中一动,再看向沈凤梅时,越发凝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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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外月光如水,全镇都已沉睡。

谭逸飞孤灯独坐案前,这是他初入九仙镇的第一夜,自然有些难眠。

灯下,一帧牙白素笺,上面是范仲淹的一首词:

纷纷坠叶飘香砌。夜寂静,寒声碎。真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残灯明灭枕头欹,谙尽孤眠滋味。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上阙字体娟秀清雅,显是女子所书,贴近些,似还留有那胭脂淡香。下阙字小而密,似是挤在了不多的空白处,字体虽俊逸,字里行间却点划萧疏,正如谭逸飞当下的思绪。

他正是穆雪薇苦苦追寻的那个负情郎,那个和雪薇天造地设的谈逸飞!他是穆教官最得意的门生,是讲武堂的头名才子,更是不知多少女孩子梦中的白马郎君。但他只和雪薇钟情不渝,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一切春光明媚,文定大喜已定佳期,只等他将老家的养母接到,便可许雪薇一世姻缘,龙凤相守。谁知就是这趟老家之行,他再也没能回到雪薇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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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一腔喜悦,谈逸飞一路跃马疾行,他好想早一日回得家乡,将德财婶早一日接去云南,分享他成家的喜乐,也终于有能力奉养老人家终生。这么想着,一路便少有停歇,回得村中已是入夜,他兴冲冲拴马入院,整了整威仪的讲武校服,拿上礼物踏入家门,即被眼前景象惊住。

只见烛光幽幽,似随时都要将案上的烛火吹熄。德财婶在病塌上奄奄一息,仍艰难地睁开眼睛,期盼地看着门口。

礼物掉在地上,谈逸飞奔向前跪摔榻边,一把握住德财婶的手。

谈逸飞:“婶儿!”

德财婶瞬时极度的喜悦,尽管已虚弱的说不出话来:“飞儿……”

谈逸飞:“是我,是我,飞儿回来了!婶儿,您病成这样怎么不告诉我啊,每回信上都是好好好。”

德财婶:“我答应过你娘,是要让你成大器的,你在学堂读得好好的,这眼看着又要娶亲了,我说什么也不能拖累你呀。可现下又一想,这事儿要是不说,怕是要被俺带进棺材了……”

德财婶用枯瘦的手艰难地指了指枕边的布包,谈逸飞打开,讶然看到里面是一册发黄的图册和一对银耳坠儿。

德财婶气若游丝:“这是你娘用命换的呀……嘱咐我一定要等你立了业再交给你……飞儿,你娘显灵,总算让我闭眼前等到了你。好,好,俺这就去和你娘就伴去了……”

德财婶说完,了了大愿,撒手人寰。

“卟”桌上的烛光一闪而灭,黑暗中传来谈逸飞的痛呼:“婶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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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逸飞只觉目中泛泪,轻拭下收回思绪。

那册发黄的图册现在就放在案上,封面是八仙过海图,《八仙秘制》的名字十分醒目。展开中页的一张图纸,那是一张手绘的烧坊图,纸质已经发黄。

正是这张烧坊图承载着一个酿酒望族的基业沉浮,正是这册《八仙秘制》隐藏着一场滔天血案!德财婶临终前的秘密改变了逸飞的一生,令他弃武从艺隐姓埋名,令他痛斩和雪薇的一世柔情,也令他在两年后的今天终于来到这血案发生之地!他要来一查当年血案的罪魁,他要来复兴一门望族的煌煌巨业!

(第二章结束,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