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语不惊人死不休
骚乱在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中化为静止。
撕扯着的人们不由松了手,瞠目结舌望向身后。
羊肠小道尽头,约莫有百人浩浩荡荡而来。
除却多日未归的官兵外,还有一些衣衫褴褛的大汉。
这些人脸色蜡黄,多有病态,可本该混浊的眼眸,此刻竟亮得吓人。
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混在队伍中的十几匹马,直让留守官差使劲揉起眼睛。
这到底是去剿匪,还是去扫荡?怎么还连人带物打包回来!
待队伍走到跟前。
众人似才发现领头的马车,想起方才传来的询问声,又联想起车厢内那人的身份,李氏悄悄往后退了几步。
她一动,旁边顿时四散开,反倒将其彻底显出来。
“那些狼明明是我家老爷打死的!”车夫愤愤不平。
李氏一惊,慌忙指向沈春行:“都是她给的,可不是我想吃的!”
车夫看向沈春行,方才的愤怒全然消散,竟讪讪坐回去,嘀咕句。
“吃就吃了呗,又不是啥好东西,我家老爷还能不让你们吃吗?”
沈春行疑惑歪头。
这个反应属实出乎她预料,虽然,倒也没毛病。
见对方如此好说话,李氏心中暗暗后悔,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这时。
有官差上前见礼,将近日所发生的事一一汇报。
听完后,蔚达眼神古怪地扫了下沈春行。
连带着他身后的所有官差,竟都齐齐看向坐在大石头上的小姑娘,表情微妙。
那场面实在有够诡异。
偏偏被盯住的人毫不在意,站起身拍了拍衣服,腼腆一笑。
“恭喜大人得胜归来,定然是老天有眼,方才能庇佑忠良,令必行有惊无险。”
蔚达心中一动,“你怎知是有惊无险?”
“大人说笑了,这走了多少人,回来多少人,连个伤重的都没见着,可不就有惊无险吗?”
小姑娘轻柔的话语,如同萦绕在耳边的暖风,瞬间将众人拉回到两日前……面色顿时更显古怪。
何止是有惊无险,简直是有如天助般!
他们从未想过原来剿匪还能这样轻松!
蔚达虚点了下旁边围观的村民,又指指灶台,“这都是你想出来的?”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便给人种不喜的观感。
李氏瞧准时机,赶忙抢先告状。
“大人,您可得替我们做主啊!这都是沈家女的主意,她一介犯人,竟敢胡乱行事,真真是不把诸位官爷放在眼里……哎呦!”
话没说完,被一物砸了脑袋。
李氏还以为是刁氏,愤怒转过头,却见刁氏满脸错愕地低下头。
似在疑惑手中的大勺为何还在手中。
“谁,谁扔我!”
回应李氏的乃是四面八方扔来的石头。
“老虔婆!”
沈宴冬从矮墙上冒出脑袋,含糊不清地吐出三个字。
紧接着是数不清的小脑袋,皆愤愤盯向李氏。
刁氏心满意足地扯起嘴角,刚想夸句小老四,瞄见对面的大汉们突然变了脸色,她又警惕拎起大勺护到身前。
怎么个意思?难不成那老虔婆是他们失散多年的亲娘?
“小兔崽子们,竟敢当着大人的面逞凶!当心把你们全下大狱!”李氏被砸了满头包,跳着脚恐吓。
村民们互相望望,想起这些日子领药时,沈家大姑娘有意无意的絮叨,竟当场跪了下来。
“莫要再胡闹,快来给大人们磕头!幸得大人菩萨心肠,不仅不计较我等的过错,还安排人手赠粮施药,此等大恩定要铭记于心!”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大娘对着墙头挥了挥拐杖。
孩子们顿时七手八脚爬下来,砰砰砰,对着官差们磕了三个响头。
“言重了,快快请起……”
官差们不是没见过世面,往常在京城时,被下了大狱的权贵们,见了他们照样得低头……可架不住此时心里虚着呀!
那狼肉是薛县令打来,事情是沈家大姑娘一手操办,自己唯一做的,便是混上几碗肉吃……
正尴尬着。
又听大娘自顾自说起:“我等久居于此,本就是为了躲清净,奈何世道不太平,被局势逼着做了些腌臜事,如今幸得大人搭救,豫州是呆不成了,只得恳求大人收留!”
官差伸出去扶人的手,犹如被烫着般迅速收回,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
“你脑子没坏吧?我们这可是去流放!”李氏脱口而出。
老大娘哼了声,“流放怎么了?别以为我不知道!蔚大人心善,对你们这些犯人都极其宽厚,又是发口粮又是给熬药汤,生怕有人病死在半路上!”
“听听,听听,大伙儿都听听!这像是流放吗?日子比咱过的可好多了!”
方才喊打喊抢的犯人们,此时一个个神情痴呆,犹如听天书般。
这玩意还有人能上赶着来?难不成,真是他们不知福……
顿时陷入自我怀疑中。
老大娘暗暗扫了眼对面,又瞄了眼神色温和的沈春行,犹如得到底气般,语气竟变得无赖。
“咱们这儿的壮丁都被朝廷征了去,村里只余些老幼妇孺,随便来些流民,便能将其占据,大人若只管救不管后事,咱迟早还是一个死啊!”
“听闻那赤岭关,虽贫瘠苦寒,却是最不缺土地,想来能有我等生存之处!”
官差们已经不止是目瞪口呆,有人掏了掏耳朵,有人暗中掐了自己一把。
十分奇怪为何还没从梦中醒来?
正常人决然说不出这种话!
他们奉命千里迢迢送人去边关,便是因为那里的百姓快要跑光了!
如今居然听闻有人求着前往,当是还没睡醒才是!
最令人震惊的莫过于,在听完老大娘的殷切恳求后,混迹在归来队伍中的壮汉们,竟也直挺挺跪下。
“这位大娘说到我心坎上,咱原先也是本本分分的人家,一朝被洪水淹了土地,方才流落至此,为着活命,无奈听命于几个恶徒,若能有一口吃的,谁又想做那刀口上舔血的买卖?”
“万幸老天爷让大人途径此地,恳求大人判我等一同流放!”
满场俱静。
这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李氏茫茫然往后退步,没踩稳,一屁股坐到地上,竟也无所觉。
还能……这样?
蔚达摸了摸拢在袖中的左手,腕处一道寸长的伤口虬结可怖。
心中喟然一叹。
若当年京中,亦有此女在,自己也不会险些断了手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