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灵泉
1
孩子朝前领路,他们跟在后面,在覆着厚厚积雪的雪地上跋涉着。
天地间一片静谧,谢云霆抬头望向夜空,天上依旧看不到半点星光,也看不到那轮冰盘似的明月。
确切的说,他从未见过如此魖黑的夜空。
这一刻,他竟然无比怀念繁星璀璨的夜晚。
没有白天黑夜,没有初一十五,没有春夏秋冬,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谢云霆默默走着,他轻轻挨着苏心钰,因为他已感受到苏心钰的紧张,她的手冰凉,而且她的身子正在打哆嗦。
他心中再次升起某种不详的预感,他说不出来这到底是为什么,但他觉得事情不妙。
苏心钰是习武之人,她不会冷,她打哆嗦也绝不是因为兴奋,她一定在害怕。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他只是想要保护她,想要温暖她,而她的小手并没有逃走,她也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那一刹那,谢云霆心中平静许多,虽然他们没有说什么,可是两颗心仿佛已经连在了一起。
彷徨间,他们的脚下忽然出现一个空寂无人的幽谷。
幽谷四周围着缓缓的山坡,山坡绿茵茵的草地上,点缀着漫无边际的野花。
他看不出来都是些什么花,只是觉得很美,白的,红的,粉的,黄的,篮的……如同一片片五彩斑斓的海。
野花正在微风中摇曳,如同在微风中荡漾着五色的波浪。
谢云霆感到,触目所及都呈现某种难以形容,难以想象的美。
然而这种美却透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这里没有星光,没有月光,却有更为瑰丽奇特的光。
那光来自山坡下。
山坡下有一汪泉,谢云霆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泉。
泉水清澈,宛若晨露,明镜般的水面上,漂浮着无数白黄相间的小花。
花瓣洁白无瑕,如白玉般晶莹圆润,花蕊闪着光,如流萤般璀璨。
那光从花蕊发出,透过晶莹的花瓣,小小的花,变成了明澈的星。
星星点点,从山坡上望下去,仿佛满天星光都钻进了那汪清澈的泉。
孩子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大大的眼睛闪着光,比泉水还要明亮的光。
他面朝那汪泉,张开双臂,大声喊道:“这里就是我的家,是不是美极了?
谢云霆拉着苏心钰,他们猛然怔住了,身后是无边无际的雪原,眼前却是五彩斑斓的花海和灵泉,他们也面朝着这片海,异口同声地大声喊道:“太美了——”
孩子却出人意料地笑了,那笑很美,凄清空灵的美,筚篥已然放到唇边,嗓音忽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轻声道:“听我吹一曲,谢郎,你一定会爱上这里,永远留在这陪着我。”
这个世界便是这样,最美好的东西,恰恰是最危险的东西。
2
红烛闪耀。
谢云霆头很痛,记不起上一刻发生了什么,仿佛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他也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只是他现在已经打扮成新郎官的模样,英挺,峻拔,人逢喜事精神爽,他面上笑容满面。
身着绯红色锦袍的新郎官,被嬉笑喧闹的亲朋好友簇拥在当中,如同落在蛛网中的飞蛾,丝毫动弹不得。
他感到晕乎乎的,脑袋里面有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一直在说话。
如同木偶般,被稀里糊涂地折腾了半天,他终于明白,今晚是他的洞房花烛夜。
新娘是谁?
莫不是那个泼辣的徐大小姐?
他已立在厢房外,从窗口可以看到,洞房内挂着大红的同心结,张贴着喜字。
榻前摆放着青铜香炉,炉中正冒出袅袅青烟。在那种梦幻般氤氲的雾气中,新娘身着碧色喜服,头上顶着红盖头,娴静地坐在榻上。
虽然新娘盖着红盖头,可谢云霆一眼就能认出,等候在榻上的是苏心钰。
这一切发生的很突兀,看上去也极不真实,谢云霆伸出手来,咬了咬大拇指,会痛,都是真的?
刹那间,他已高兴得手足无措。
忽然“咯吱”一声门响,居然已经有人闯入洞房。
而且那人竟然不是他!
李俶身着一袭绯红色锦袍,头束嵌宝紫金冠,腰系金腰带,已经阔步走到榻前。
谢云霆懵了,定定地立在窗前,探头再看。
红盖头在夜风中轻轻掀起,一抹月光恰恰照在苏心钰的面上,肤若凝脂,眉若远山含黛,眸若一泓秋水,里面满盛着幸福。
谢云霆心间猛然被刺了一下,痛得彻骨,再也看不下去。
但他却又舍不得离去,只是呆呆立在窗外,举头望月。
玉盘般的明月悬在半空中,皓月清风,在他眼中,却凄清悲凉。
就在这时,一个急匆匆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殿下——大事不好——”
屋内的好事尚未开启,就已被打断了,谢云霆舒了一口气,又精神抖擞地朝屋内探头望去。
李俶已从榻上坐起身,对向屋外,一字字不耐烦道:“又有何事?”
门外侍婢已跪倒在地,如实禀道:“王妃今日未起身。”
李俶冷冷道:“她赖在床上不起,叫我何用?”
“王妃说,只要殿下过去陪她,她便起床。”
李俶的声音愈发冷了,冷笑道:“我永远都不去陪她,她便永远躺在榻上好了,如此对王府可是一桩大喜事!”
侍婢瞪着眼睛道:“王妃躺在榻上,不能照顾殿下,殿下如何会好?殿下不好,如何会是府中的喜事?还是大喜事?!”
李俶冷笑道:“她的确很照顾我,无时无刻都在照顾我,你替我告诉她,多谢费心,请她躺在榻上歇息,我有苏儿照顾。苏儿照顾我,我心情就好,我心情好了,于家于国于民都好,岂非大喜事?!”
侍婢扁了扁嘴,又道:“王妃如今躺在榻上,不吃不喝,已经一日一夜未进水米。”
李俶苦笑道:“她不吃饭不喝水,叫我又有何用?嘴巴长在她自己的脑袋上。”
侍婢又道:“嘴巴的确长在她脑袋上,但她不吃不喝是因为心情不好,思念殿下。”
李俶已经预感到这事没完没了,冷言对道:
“她心情不好就来找我,我心情不好、想揍人找谁去?”
侍婢继续禀道:“王妃心情不好,殿下也一定会心情不好。”
李俶冷哼一声,道:“不,她心情不好,我心里畅快得紧。告诉她,一哭二闹三上吊没用,都看腻味了,一点新意都没有。”
侍婢像是久经阵仗,经验丰富,就说了五个字:“大夫也来了。”
“大夫——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胎气不稳,有滑胎之像。”
屋内蓦然沉寂下来,过了良久,传来一声长叹。
随后窸窣作响,接着那门又“咯吱”一声,李俶已经匆匆离去。
谢云霆不打算再错失良机,疾步来到门前,推门而入。
苏心钰依旧躺在榻上,没有出声,只是睁着大大的眼睛,瞪着淡紫色的帐顶。
“钰儿,”谢云霆来到她身旁,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也许在这种时候,苏心钰唯一需要的,只是独自静一静。
过了许久,她忽悲然道:“我是不是太可笑,太可悲,太可怜了?”
谢云霆苦笑道:“世间又有谁不可笑,不可悲,不可怜呢?”
苏心钰又道:“如果我没有嫁给他,我就不会这么可笑,这么可悲,这么可怜地躺在这里。”
谢云霆却又苦笑道:“如果不是因为爱你,我也不会这么可笑,这么可悲,这么可怜地坐在你身边,只能看着你,却什么都做不了。”
红烛燃得只剩下一小截,雅致的鎏金烛台上挂着烛泪,黄豆大的火苗在夜风中摇曳。
半明半暗的烛光下,忽然飘出一个人。
一个女人。
“谢郎,”那个女人也穿着碧色喜服,手上却抓着一条黑漆漆的蛇皮鞭。
喜欢甩鞭子的当然就是徐玉嫣。
即便右手不再方便甩鞭子,她还有左手。
谢云霆大吃一惊,立刻怔住了。
这一夜真是头疼,而且是怎么头疼怎么来。
他连忙站起身来,护在苏心钰前面,沉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徐玉嫣摆弄着手上的蛇皮鞭,幽幽道:“自然是来找你。”
谢云霆上上下下打量着她,那一身精美的喜服,握着蛇皮鞭的右手,白皙明润的圆脸,这个凶神恶煞的婆娘也浑身透着诡异。
他淡淡道:“你的伤都好了?”
徐玉嫣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却径自问道:“你是不是个男人?”
“当然是!”
“男人说过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一言九鼎。”
只要是男人,都不会否认这一点,但谢云霆已经知道下文了。
“我是男人,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你想说什么?”
“你说过的话还做不做数?”
“什么话?”
“娶我的话。”
“我的确说过,如果你被小妖怪害了性命,我便娶你为妻,终身不再另娶,如果你的右手残了,我也会娶你为妻。”
徐玉嫣圆脸上满是笑容,胜利的笑容,一字字道:“谢郎,现在是你实现诺言的时候了。”
谢云霆却一点儿都笑不起来,甚至感到恐惧,“我的确说过,如果你愿意,我会守诺,可是你活得很好,我们之间的约定自然就不成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