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血光
身处熙攘的人流,但金毛却显得特别兴奋,沿着巷子一直往前奔。
他们知道目标就在前方,虽然那人已经易容改扮,茫茫人海,一时间搞不清楚到底是谁,在哪里,但只要跟住金毛,那人走不了。
可是这人行走的路线着实令人费解。
他们沿着巷子一直走,一柱香功夫后,离开了绿柳坊。
绿柳坊内游人如织,亮若白昼,喧嚣热闹。
而坊外却是一片密密匝匝的民居,夜色苍茫,周围一片寂静,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
他们在蛛网般的窄巷中七弯八绕,根本就没有见到那个可疑的女人。
过了半晌,走出一个肮脏狭窄的巷口,眼前豁然开朗,这时再次走入一片熙攘的人流当中。
跟着金毛,他们已经竟然穿过了大半个城,回到了雅州城中心,距离落脚的驿站不足半里路。
夜色愈浓,一轮圆月挂在当空。
雅州地处长安与吐蕃的交通要道,街市中行人来来往往,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还有很多小摊贩支着炉灶,售卖各色吃食,到处都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虽然一直没有见到那个女人,可金毛却愈发兴奋,谢云霆琢磨着,他们已距离目标已越来越近。
金毛一路跑跑停停,凡是到了目标曾经逗留过的地方,它总是会停下来,“旺旺”叫两声。
跟在金毛后面,他们居然来到雅州当地著名的酒楼,“吉庆祥”。
随即穿过两个街口,又来到一家当地老字号糕饼店,看样子那人还买了些点心。
这时金毛扭头朝着西边奔去。
月光照满大地,晚风中已带着微微的秋意。
雅州城并不大,转眼间,他们已经穿过西市,竟然出了西门。
雅州城周围多山,西门外的驿道陡然变窄,已经变成了崎岖不平的山路,路上的行人愈发稀少。
天幕四垂,夜风拂来阵阵木叶的清香。
夜黑风高,他们没有点灯,不想引起来人的注意。
月色明朗,谢云霆三人在前,其余不良人探子跟在后面。
众人默默行路,山林寂寂,即便压低声音说话也极有可能惊动对方。
夜色愈浓。
远山中传来阵阵野兽的嚎叫声,放眼望去,周围已是群山环绕,脚下是悬崖峭壁,渊深难测,溪谷中升腾起鬼魅般迷蒙的雾气。
山路上已经没有了行人。
就在这时,在半里外的山路上,雾霭憧憧的树影中,忽然显出点点奇特的萤火。
那蓝蓝绿绿的萤火忽闪着,向前方掠去,与谢云霆过去在坟场见过那些飘忽的鬼火不同。
谢云霆心中暗喜,示意众人跟上去。
随着距离不断靠近,月光下,一个孤身行走的身影闯入眼底。
行走间,那人的鞋底正闪烁着蓝蓝绿绿的萤火。
谢云霆心中大喜,辛苦了大半夜,终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在这偏僻的山间,那人既没有骑马,也没有乘车,悠哉游哉地在前面走着。
而且走得很慢,仿佛一点都不着急。
在城里人多的地方走得像飞一样,转瞬便消失不见,到了没人的地方,却缓慢如同蜗牛。
谢云霆明白他的意图,如此老到的江湖高手,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山路上还有其他行人呢?
他在怀疑?
谢云霆只好沉住气,与那人保持距离,众人在后面缓缓跟着。
夜已深,路上已经没有别的行人。
山间静谧,他们与那人,彼此一前一后在山路上慢慢走着。
朝前走出一段距离后,那人居然走得愈发慢了。
而彼此之间的距离也更加近。
近得可以看出,那人身着一袭霁青色高腰襦裙,头发挽着妇人常见的流云髻,臂上挎着一只大大的提篮。
一个孤身女人,行走在偏僻的山路上,非但不着急赶路,反而忽然停下了脚步。
在路边找了株树,坐下,从提篮中拿出半只烧鸡,一壶酒,悠哉游哉地吃喝起来。
众人在外面奔波了大半夜,滴水未沾,见状无奈,只得咽着口水,也找了株树,坐下歇息。
谢云霆忽然拍了拍算命先生,吩咐道:“咱们得让他宽宽心,老林,你慢慢走过去,一切小心。”
空寂的山路上,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算命先生左手竹杖探路,右手举着面蓝底白字的引魂幡,缓缓向前方走去。
那人仍旧坐在树下,埋着头,一口香喷喷的鸡肉和着一口醇香的酒水,吃得津津有味。
到了不远处,算命先生开始吆喝起来,“算卦,算卦啦,若问吉凶事,请问老神仙。”
那人继续吃喝着,不理。
到了跟前,算命先生停下脚步,抬眸望向他,眼白一翻,幽幽道:“小娘子,我看你面罩黑气,此乃凶兆,一日内恐有血光之灾。”
那人抬头打量过来,眸光犀利,怔了怔,忽然仰面狂笑,在这偏僻冷寂的夜,那尖利的笑声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笑声忽地停了,那人冷声问道:“老神仙可有法子替我化解?”
“想要避过灾劫不难。”
“哦,你说说看?”
“一百两银子,少一两都不成。”
“呸,我看你这老道就是个骗吃骗喝的江湖骗子。”
“哼,灵不灵,一日内必见分晓。你若想明白了,可以到前面的玄妙观找我。”
说完,算命先生继续朝前走去,再次大声吆喝起来,“算卦,算卦啦,若问吉凶事,请问老神仙。”
那人目送着老林离去,却仍不急,啃完烤鸡,竟然背靠大树,闭上眼睛打起瞌睡来。
谢云霆苦笑道:“这人怕是属黄鼠狼的。”
招了招手,示意那个满脸疥疮的乞丐阿土上。
阿土起身走去,杵着拐杖,跛着条腿,一瘸一拐地走得极慢,口中却哼着山歌。
哼着哼着,干脆大声唱了起来,“你在山的那一边,我在这圪梁梁上站,叫一声妹子你可听见?哥哥心里胡盘算。”
谢云霆三人躲在树后,听到这歌,几乎要笑出声来。
阿土扯着嗓子唱着,苍劲的歌声在山间回荡着,伴着歌声,人已经缓缓走到了那人跟前。
他伸出讨饭的破瓦钵求道:“小娘子,行行好吧,我已经两天没吃过东西了,随便赏点吃的,什么都行!”
那人睁开眼睛,上上下下地细细打量过去,咧嘴一笑,道:“你可认识那乌鸦嘴的老道?”
乞丐探头朝前看了看,却叹了一口气。
那人皱眉道:“你为何叹气?”
乞丐道:“清风老道的确长着张乌鸦嘴。”
“为何?”
“因为他那张嘴太毒,说什么就应什么。”
那人脸色已经变了,惊声道:“当真?”
大晚上,在这荒山野岭,忽然有个神叨叨的老道出现,跟他说一日内恐有血光之灾,无论是谁,表面上平静无波,心里头总归是发虚的。
乞丐色咪咪地盯着那人打量,从头看到脚,又从下面看到上面,最后定定地看着那人的脸,那张扑了层厚厚的脂粉和胭脂的脸,淡淡笑道:“昨天我在城里碰到他,他说我今晚往西走会交桃花运,你说准不准?”
阿土寥寥数语,已悄然消了那人的疑心。老道住在前面的玄妙观,乞丐是来碰桃花运的。
那人立时怔住了,心中掂量着老道的话,已然心惊肉跳,怔了半晌,忽然又弱弱笑道:“别逗了,我看他一点都不准。”
乞丐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里面满是怜悯和恻隐之情,仿佛坐在面前的是个将死之人,“你可知老道多大岁数了?”
那人摇头,乞丐悄声道:“我爷爷还是三岁小儿的时候,那老道就在观里头了,熟谙六爻,精通八卦,未来事,过去事,观若明镜。谁家兴,谁家败,鉴若神明。知凶定吉,断死言生。方圆百里的人,碰到什么难事都去找他,没有不灵验的。”
乞丐的话音刚落,那人眼睛瞪得溜圆,这时脸色已大变,掀起盖在提篮上的棉布,从里面竟然掏了半只烧鸡出来,二话不说,便递了过去。
银针的事情阿土已知道。
可是做戏做全套,他接过烤鸡,连连鞠躬感谢,然后急不可待地撕下鸡腿,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一面吃,一面朝前走去。
雾霭苍茫,天地笼罩在无边无际的夜幕中。
阿土的人,转瞬间便消失在雾气中。
那人立刻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抓起提篮,展动身形,如同一道离弦的箭,竟然沿着来时的路往回掠去。
转眼已经从他们头顶上方闪过,下一瞬,人已消失在不见。
苏心钰道:“不好,我跟上,你们随金毛过来。”
说话间,人已凌空翻起,身形如同飞鸟般轻盈,转瞬间便消失在夜色中。
山间虽有雾,月色却是清朗。
那人鞋底的萤光一闪,人已飞掠出丈许外。
苏心钰紧随其后,还好已经在他身上做了标记,在月光下,追踪萤火的确事半功倍。
但她又不想让那人察觉,只是悄悄跟着,彼此保留五六丈的距离。
高树怪石,山路荆棘,飞一般地从他们脚底倒退了出去。
接着他们居然又穿过西门,脚下是一重重屋脊,一条条道路,繁星般的灯火,花木园林,亭台楼阁。
他们居然又回到了绿柳坊。
奔了那么长的距离,那人的身法却始终没有停下来,他定然是精神和体力处于巅峰的年轻人。
这时他们已经越过灯火辉煌、热闹喧嚣的街市,脚下已是一片寂静无人的宅院。
宅院位于绿柳坊内,但是远离行人熙攘的街道。
那人身子忽然下坠,已经落入宅院的后花园中。
苏心钰没有贸然跟下去,而是如同飞鸟般,轻轻落在围墙上,低伏着身子,探头望去。
只见那人抬头看了看亮着灯的楼阁,灯光在窗纸上映出女人婀娜有致的侧影。
那人似乎又松了一口气,不慌不忙地将那身女人的衣裙脱下,露出下面的一身黑袍,那是个身姿昂然峻拔的男人。
他蹲在水边,对着花园中如镜的水面,把头发重新梳理成男子的发髻,用清水洗了把脸,站起身来,捡起提篮,这才朝着亮着灯的厢房疾步走去。
一时间,苏心钰感到心怦怦乱跳,一男一女,他们是谁,为什么要害她,就在下一刻,谜底即将揭晓。
她敛住心神,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看。
这时男人已经绕过莲池,走到了门口,他敲了敲门,屋内的女子却没有应声。
黑袍男人径自推开门走了进去。
几乎就在门打开的同时,女子所在的内室忽然闪出一缕血红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