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木兰
朱红色的门紧闭，一只白森森的骷髅头灯笼挂在门前。
两个狰狞空洞的眼窝中，透出两点猩红的火光，夜风轻拂，骷髅头在风中转着圈儿，那两点红光也在夜风中如同鬼魅般闪烁跃动着。
在这魆黑晦暗的荒原沼泽，任何人，忽然看到一个发着光的骷髅脑袋在眼面前晃悠，都会被吓得灵魂出窍。
可是谢云霆不但不害怕，反而如同看到金元宝一般，双目放光，快步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捧起骷髅头，翻来覆去打量起来。
紧接着，他却叹了一口气，道：“男性，年龄二十五上下，北方人，嗯，极可能是山西人，家境不错，骨质结实滑亮。”
王岱好奇道：“你还能看出这是山西人？”
谢云霆嗯了一声，笑道：“你如果不相信，我们可以打赌。”
王岱摇头叹息道：“你想赌什么？”
谢云霆眼珠一转，笑道：“上次我输了，答应洗澡的时候要给你搓十次背，外加十只烤山鸡，这次你若输了，咱俩就扯平了。”
王岱皱眉道：“我真是不明白！”
谢云霆笑道：“你有什么不明白的？”
王岱冷笑道：“我发现你不但喜欢死人还喜欢赌。”
这次轮到谢云霆好奇了，“那又如何？”
王岱冷声道：“可偏偏就能讨女人喜欢，这难道不是件很奇怪的事情吗？”
谢云霆眨了眨眼睛，笑道：“你不敢跟我赌，你觉得自己一定会输？”
王岱摇了摇头：“人贵在知足，我更想要那十只山鸡，自从出了长安城，我已经好久没尝过好的了。我不想连根山鸡毛都没见着，到手的山鸡又飞走了。”
说到这，他咽了咽口水，舔了舔嘴唇。
东方明忽然问道：“死因呢？”
谢云霆想起那头怪鸟，轻声叹息道：“头部未见明显伤痕，死因只有小妖怪能解释喽。”
王岱皱眉道：“我忽然觉得你跟这个小妖怪简直就是绝配。”
谢云霆呵呵一笑，“她第一次见到我也是这么说的，她说，‘能给我很多很多死人’——果然，她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死人了。”
王岱冷笑道：“你难道就不担心变成骷髅头，挂在门前做灯笼？”
接着谢云霆又笑了，因为他看到骷髅头盖骨上有个大字：“推”。
他抬起手就推，一推，门“咯吱”一声就开了。
谢云霆很听话，小妖怪让他推他就推。
而门总是用来推的。
门里头却令人大出意外。
清凉的月色照亮了一片竹林，竹林郁郁葱葱，竹叶在夜风中沙沙作响，阵阵竹香扑鼻而来，一扫身后荒原中弥漫的潮湿腐臭之气。
竹林外是条宽敞舒适的廊道，既然只有一条路，谢云霆抬脚朝前行去。
到了小妖怪的地界上，王岱和东方明紧随其后，已经将长剑拔出，护在胸前。
沿着廊道行走，不一会儿，他们已经穿过前院。
你绝对想不到，这样一个孤孤单单、脾气古怪的小女孩儿，居然会独自居住在如此雅致的所在。
整座庭院建在一片夯实的硬土地上。
整洁，宽敞，清雅，别致，里面皆是亭台楼阁，幽园水榭。
廊道在前方一转，沿着石阶而下，脚下却出现一汪碧池。
碧水如镜，倒映出满天的星光月色，倒映出池畔高耸嶙峋的假山，以及假山石间生长着绚烂多姿的蔷薇花和玫瑰花。
月下的玫瑰花很美，紫红色花瓣上还凝结着晶莹透亮的露珠。
如果不去想那只骷髅头，这里着实还不错，至少不会让人莫名紧张，而且还能欣赏优雅别致的风景。
正在这时，从层层叠叠的莲叶间，冒出一只点亮的莲花灯。
小妖怪的莲花灯自然别出心裁，红色莲花座上，架着个白森森的骷髅头。
骷髅头莲花灯缓缓飘了过来，并且正好停在了石阶下。
谢云霆很有经验地蹲下身子，捡起骷髅，只见骷髅头盖骨上有一个字：“走”。
王岱疑惑道：“为什么要听她的话，她让你走你就走？往哪走？”
这个时候，谢云霆已经弄明白顺着水流而来的莲花灯为何在他脚边停下。
因为卡住了，被石墩子卡住了。
一个个青石打造的石柱墩子立在水下，距离水面只有一公分。
石柱墩子之间间隔尺许，蜿蜒向前，延展出去，不知通往何方。
谢云霆想也没想便踏上去，迈开大步朝前走去，同时大声喊道：“王兄，东方兄，木兰姑娘在前面等我们一同喝茶，赶紧的。”
王岱和东方明见他安然无恙，也跟了上来。
三人行走在碧池之上，需要留意脚下，走得不急不缓，不像来救人的，倒像是来游园的。
漆黑如镜的池面上倒映出巍然峻拔的影，周围簇拥环绕着田田莲叶，以及一朵朵探出水面，嫣然绽放的白莲，这一幕宛若幻境。
片刻之后，三人已经来到碧池中央，顺着石柱墩子延展的方向望去，前方赫然出现一座遍布桃树的小岛。
现在已是夏季，桃树繁茂，枝叶浓密，连绵成片，居然一下子看不到边际。
桃枝压得很低，上面满缀熟透了的水蜜桃。
月光下，蜜桃个个粉嫩桃红，夜风拂来一缕缕诱人的香甜气味，令人垂涎欲滴。
可就在这时，谢云霆蓦地一停，王岱和东方明也停了下来。
王岱脚步一虚，身子歪了歪，差点掉进水中，他诧然道：“你为什么忽然停下来？”
谢云霆道：“因为前面墩子上写了个‘停’字。”
王岱皱眉道：“小妖怪让你停，你就停？”
谢云霆缓缓道：“我也搞不明白小妖怪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可是这里到处都是机关埋伏，不停又能怎样，难道你知道怎么走？”
王岱只得说，“我也不知道，可我觉得听小妖怪的话，不会有好果子吃。”
谢云霆站定不动，抬眸望向对面的桃林，折腾了大半夜，滴水未沾。
他咽了咽口水，道：“一直站在这里，的确吃不到对面的大桃子，但至少不会吃到小刀子。”
王岱又道：“小妖怪至少得告诉我们停多长时间，在这里站一个晚上，虽然吃不到小刀子，但肯定会喝一肚子西北风。”
东方明忽然轻声叹道：“太安静了，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伴着他的话音，谢云霆忽然听到一串咕噜咕噜的水声，低头望去，只见一串水泡正从水底窜了上来。
几乎在同时，他已经感到脚下的石墩正缓缓地沉了下去。
就在他心惊之际，缓缓下沉的石墩子忽然又停住了。
谢云霆挥剑护在胸前，四下环顾，左右无事，长长舒了一口气，王岱又问，“你怎么啦？”
几乎就在同时，一道凄厉无比的惨叫声撕破了宁静的夏夜。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如此绝望悲惨的喊叫声闻所未闻，可现在却距离他们如此之近。
所有人心头一颤，全身立刻绷得紧紧的。
可那声音却又消失了。
清新雅致的花园又恢复了一片宁静祥和。
温柔的夜风正送来阵阵蜜桃的甜香，脚下一群锦鲤鱼摇着细尾，在莲叶间悠然游弋。
可是现在他们不再觉得这所庭院整洁、优雅、别致，似乎所有美好后面都藏着什么某种恐怖的东西。
怔了半晌，谢云霆忽然叹了口气，“我大概猜到那是什么。”
王岱道：“我也想到了。”
东方明道：“我刚才就想到了。”
王岱又问，“你还要在这里停多久？”
可是话还没说完，谢云霆忽然又向前跑了出去，就像后面有条疯狗在追。
王岱匆忙跟上，追问道：“你跑什么？为何又不听小妖怪的话了？”
谢云霆苦笑道：“因为前面的石墩子上写了个‘跑’字。”
王岱冷笑道：“所以她让你停，你就停，她让你跑，你就跑？”
谢云霆叹了一口气，道：“咱们听了她的话，不是一直都没吃刀子吗？”
这时，他们三人已经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对岸。
双脚踏在硬实的土地上，的确能够给人带来很踏实的感觉。
王岱弓着身子，喘着粗气，环顾左右，生怕什么地方突然飞出刀子来。“我们的确没吃刀子，不过我觉得刚才有人吃了刀子，而且还是把异常锋利的大刀子！”
谢云霆也弓着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苦笑道：“只要不是女人的声音，我就谢天谢地了！”
东方明眼睛转了转：“刚才那个男人的声音，我好像听过。”
话音未落，桃林中忽然传来一阵咯咯的笑声。
那笑畅快至极，仿佛遇到了这辈子最好笑的事儿，一直笑个不停。
谢云霆立起身子，面色一沉，这笑声他太熟悉了。
当然便是小妖怪。
而且他也很清楚小妖怪在笑什么。
王岱冷笑道：“如果我是小妖怪，我也想笑，而且十年后想起来还会笑得合不拢嘴。”
这时，那道既清越、又可爱的嗓音已经来到他们身后，“乖孙子，你终于来了。”
三人回身望去。
上官木兰穿着一身碧色衣裙，腰上系着雪白的丝绦，流云般的秀发用碧色丝带轻轻挽起，髻上只插着一枚白玉木兰簪。
她玉立在桃树下，月光透过枝叶间隙，在雪白的脸颊上洒下生动的光影，那双明如秋水般的眸子里，满是谁也说不出有多么温柔的笑意，整个人如同幽谷中独自绽放的白兰花，浑身散发着出尘离世的美。
无论是哪个男人看到，都忍不住会心动。
王岱和东方明很知趣地立在原地，而且不打算弄出半点声音。
他们不想招惹不好惹的女人，因为不好惹的女人就是母老虎，即便她还不算是个女人，还只是个小女孩。
谢云霆苦笑道：“木兰，我希望你说过的话要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