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童年,回忆总是最美好
她自坟场走来
所有的传奇,都是从最平凡的故事开始的。
三毛降生时,正值抗战。时代赋予人们很多他们并不想要的选择,即便是刚刚落地的孩子,也不得已要承受起战争带来的种种影响。1943年3月26日,一个女孩降生在黄角桠,她就是三毛。父亲为这个孩子取名陈懋平,“懋”是她在家族中的排行,“平”字寄寓了父亲对和平的渴望。当战争已经毁掉普通家庭的幸福梦,谁还能够预想到,这个刚刚落地的小女孩以后会在文学的路上一去不回头。
三毛的父亲陈嗣庆来自浙江定海岱山岛小沙乡人,是苏州东吴大学法律系的高才生,后来在上海做教书先生。因为战争的影响,陈家不得不搬迁到重庆。为了维持生计,陈嗣庆继续从事一些法律方面的工作。三毛的母亲缪进兰,在嫁给陈嗣庆之前也是一名教书先生。面对国仇家恨,缪进兰有着作为一名知识分子的觉悟,她参加学校的抗日救亡协会,积极组织学校师生的各种活动。如果没有遇到陈嗣庆,缪进兰的人生轨迹或许会完全不同。但这位说着吴侬软语的女人最终还是回归了家庭,丈夫和孩子成为她婚姻中的生活重心。
值得一提的是,陈嗣庆和缪进兰都是虔诚的上帝之子。或许是基于共同的信仰,他们并没有因为战争而抱怨时代、抱怨生活。相反,对于新生命的降临,他们依旧保有初为父母的惊喜。所幸的是,三毛出生一年半后,日本政府正式签署了投降书。战争结束了,陈嗣庆和缪进兰夫妻开始为孩子期许一个美好的未来。
此时,陈嗣庆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带着全家从重庆搬迁到了当时国民政府所在地——南京。陈嗣庆自己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他对战争后的百业待兴充满了希望,对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充满了男人的关爱和责任。为了改善生活条件,陈嗣庆更加努力工作,陈家的生活品质也开始节节攀升。他们从初到南京的寄居,搬迁到了鼓楼头条巷四号,住进一栋西洋别墅。陈嗣庆希望能给孩子最好的成长环境,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小改变,都是他伟大父爱的汇聚。而这座古老的充满了神秘气息的宅子,自然成为童年时期三毛的最爱。
从重庆到南京,年幼的三毛不晓得历尽的艰辛,对她来说,生活中的快乐总是要多于愁苦的。让陈嗣庆和缪进兰欣慰的是,这个小小的女娃看起来比别人家的孩子都要聪慧,她更早地学会了走路、说话、看书和写字,一切迹象似乎都在预示着三毛的未来或许会不同于常。但让三毛最头疼的是她的名字。陈懋平,这三个字虽然有着来自于父辈的寓意,但繁复的“懋”字成了她在书写时最大的难题。陈嗣庆不但是位先生,更是一位开化的智者,他冒着大不韪为三毛去掉了名字中的排行,把“陈懋平”改作了“陈平”。这是三毛的第二个名字,也是她生平使用的第一个笔名。以后的故事,都是从陈平这个名字开始说起的。
有人说,伟大的人物总是会表现出一些非一般的性格特性。三毛就是这样一个人。儿时的三毛并未表现出太多的天真,而是把更多的时间分给了静默的思考。她不喜欢和其他孩子们一起玩,一个人的时候她总是跑到附近的坟场去,在那片孤独荒凉的地方自顾游荡。提起坟场,甚至连大人们都要忌讳几分,但这里的平静似乎给予了三毛心灵上的自由。她不顾邻居的碎语,反倒在坟场中种下了冷眼看世间的种子。
而这些种子,终究有一天会成长为参天大树,也许会供疲累的身心乘凉,也许会遮蔽内心的阳光。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心,成长总是来不及去思考就已经成为难题。
生命,由信仰开始
三毛注定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不过这份与众不同来得有些惊险。
作为一个女孩子,三毛并不喜欢和女红有关的一切内容。相反,她的骨子里有一种嗜血的天性,她喜欢去看宰羊,看着一只鲜活的生命在案板上一点点凋落,三毛仿佛从中找到了如痴如醉的快乐。这样的行为让大人们很不解。当观看完整个宰杀的过程后,三毛的脸上会浮现出相当满意的神情,甚至还会发出得意的笑声。这样诡异的行为让很多大人都感到害怕。但他们不知道,三毛并不是一个冷血动物,面对生命被宰割的现状,她的内心一定也是悲痛的,只是年幼的她尚无力去改变正在发生的一切,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生命从指间消失。如果有灵魂存在,她希望灵魂会寄存在一个永远都没有伤害的地方。生命如此易碎,往往来不及珍惜就会被弃之不用。
三毛从来没有向外人展露过自己的内心,即便面对父母,她也总是保持着倔强的外表。有一次,全家人都在吃饭,唯独三毛不在饭桌上。父母早已经习惯了孩子这一特别自我的个性,于是也没有多管。小孩子都是爱玩的,玩累了、肚子饿了,自然就知道来吃饭了。谁知正在这时,从远处水缸里传来特别大的水声。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急忙跑到水缸前,只见三毛正一只手撑在缸底,头朝下,整个身子都快被水淹没了。原来三毛觉得无聊,偶然间发现击打水面发出来的声音很好玩,但又觉得不够刺激,索性就探身到水缸里面,以这种奇怪且危险的姿势去聆听击打水面的声音。父母见此情景简直吓坏了,他们急忙把三毛从水缸里提了出来。面对家人的责备,三毛不哭不闹,一口水从嘴里吐出来,却淡淡地说了一句“感谢耶稣基督”,却把自己逗笑了。
三毛的父母是信教的,他们很早就给三毛的心中种下了上帝的种子。大约正是基于这份大无畏的信仰,所以她才会愿意去体验生命的种种过程,甚至包括对自我生命的放逐。三毛是早熟的,但早熟的孩子必定都是孤独的。因为三毛早已经超越了同龄人的心智,所以在成长的过程中找不到合适的玩伴。她开始讨厌身边的人们,讨厌他们把自己当成一个无知的孩子来看待,可同时她又是需要有人来呵护、关爱的。当二者的矛盾产生冲突时,年幼的三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只能选择把自己的内心封闭起来,拒绝来自于这个世界的一切感情。
这时候,唯有耶稣才是她最信任的人。因为从他那里,三毛永远都不会得到任何的指责,她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一切事情,耶稣只会在虚无的空间中静静地聆听着,不发一言。
陈家从重庆搬到南京后,家庭条件得到很大改善,可供三毛玩耍的花样也增加了不少。三毛经常拿着一个竹竿,把自己想象成是可以骑着扫帚到处飞的女巫,或者是骑着健壮的大马的侠客。面对新的环境,三毛来不及去悲伤,她好奇身边的一切,从从未见过的风景到完全不同的人情世态,三毛的世界也因此而一点点打开。
但,她性格中孤僻的因素却并没有因为居住环境的变迁而有过多改变。
当时他们一家和大伯一家住在一起,家里的孩子们也是整天吵吵闹闹。年龄大一些的堂哥堂姐们早已经上了学堂,他们不了解小小三毛的内心世界,也不会愿意去花费心思猜度这个小毛孩子的思想。陪着三毛留在家中的只有一个小弟弟,但正像是三毛被哥哥姐姐无视一样,她自己同样无视了比自己年龄更小的孩子。除了自家兄妹外,陈家的佣人兰瑛的孩子“马蹄子”也和三毛的年岁相当。兰瑛本是一个外地的逃荒人,只因为她是陈家看门老仆人的亲戚,所以陈家才破例收留了这一对母子。因为出身的不同,三毛本就看不上马蹄子。又因为马蹄子是个瘌痢头,头上的苍蝇长年不断,这更加剧了三毛对他的厌恶。也正是由于这种种情况,三毛的童年记忆中只留下了自己的身影。
很多年后,三毛在回忆过往时说:“童年,只有在回忆中显现时,才成就了那份完美。”言外的酸楚,大概只有那些有着相似经历的人才能够真正了解吧。
离大陆,去台湾
这一天,父亲从外面急急忙忙赶回家中,嘱托所有人马上收拾行李,并把家中值钱的细软都拿去换了金圆券。三毛只知道这些花花绿绿的纸是可以买马头冰棒的,她哪里知道那厚厚的一沓钱因为通货膨胀的原因转眼可能就会变得一文不值。家中仆人老泪纵横,嘴里只念着要逃到台湾去。台湾,三毛对这个词没有一点儿概念,她也不会知道自己和南京古城短暂的缘分到此就将结束。
全家人乘着“中兴轮”向那个未知的岛屿前进。母亲因为晕船,一路上呕吐不止。这位贤惠的女人有着所有平凡妇女相夫教子的美梦,但战争使她连一个安稳的家都求之不得。她早就厌倦了搬迁,一方面痛恨时局不稳,一方面又责备自己无力给孩子们挡风遮雨。社会大势如此,她一个弱女子又能做得了什么?唯有举家逃离,以避战乱。
刚到台湾时,这里的政局也不是很稳定,金圆券贬值得厉害,一家人连基本的吃喝都成了问题。当时陈氏兄弟把家安在了太白朱厝仑的一幢日式房子里,虽然对未来的生活没有方向,但暂时的栖居对他们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可孩子们不一样,他们不懂得政治,也不会为生活发愁。第一次搬进日式建筑,所有的孩子都争先恐后地脱掉鞋袜在榻榻米上开心地蹦跳着。他们天真地以为,从此就可以脱离南京城无聊的书堂生活了,于是大声欢呼着。
三毛对榻榻米的新鲜感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当时的台湾还一片荒芜,他们家附近既没有商店也没有车马,仿佛他们和外面的世界再没有关系。百无聊赖的三毛还是怀念起南京的生活,甚至连那个癞痢头的马蹄子都变得可爱起来。成长故事,往往在回忆中才会抹去不快,然而一切都只成为美好的过往。
台湾是个多雨的地区。实在无事可做的时候,三毛就只能坐在房檐前面看着雨水淅淅沥沥地落下。没人注意到时,她也会偷偷摸摸伸出舌头去舔一下尚未落地的雨珠。她渴望自然,渴望从这栋房子里解脱出去。这样氤氲的天气,更增加了她内心的愁苦。
终于,小女孩长到了六岁,是入学的年龄了。出生于书香世家的三毛一下子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自由天地。三毛写的文章经常被老师当作范本在课堂上朗读,也只有这个时候,她眼中的忧郁才会稍稍退却。正是因为老师的表扬,一直封闭着内心的三毛开始渴望在班级里面建立威信,她希望能够持续引起同学们的注意。想要做到这一点,三毛很明白,是需要付出比常人更多努力的。
一个人的习气,不是说改就能改得了的。在学堂的这段时间,尽管仍有人认为她是怪胎,但几乎所有的人都不得不确信她同样也是一个才女。意外的是,三毛很喜欢怪胎加才女这样的称呼。她不会去责备别人,每每听到背后有人窃窃私语的时候,三毛的心中大概是有笑容的。在学堂的这段经历,让三毛开始逐渐喜欢上这片土地。尽管它依旧荒凉,但却是三毛开始成长的地方,那个曾留下无数快乐的南京城俨然已经成为回忆。她曾说:“有些人会一直刻在记忆里的,即使忘记了他的声音,忘记了他的笑容,忘记了他的脸,但是每当想起他时的那种感受,是永远不会改变的。”这个“他”,大概就是三毛第一次付出真感情的对象。毫无疑问,台湾是她心中最值得纪念的对象,穷尽一生也找不出“他”的复制。
书中的世界
老师的表扬让三毛找到了更加发奋的动力,她开始把所有的闲暇时光都用在读书上。当有同学想邀请她一起出去玩时,三毛都会推辞掉,她只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安静地读书。
三毛对书的热爱,始于三岁时候看到的第一本书——《三毛流浪记》。虽然不识字,但书中的图画却着实惹人喜爱。后来她又看了《三毛从军记》,自己会随着主人公的遭遇时而哭泣、时而大笑。大概是从三毛这个流浪者的身上找到了感同身受的情绪,三毛这个名字便成为她日后广为人知的笔名。
为了看书,三毛小小年纪就开始学习认字。等到上学时,她已经能够独立把课本阅读下来了。每当发下新书时,三毛只用两天的时间就能把书读完,她还会帮助其他同学解决学习中遇到的疑问。三毛在语文方面表现出来的天赋,让老师觉得或许她是一个值得培养的苗子,因此也便对这个聪慧的小姑娘刮目相看。
三毛对书的喜欢简直到了痴迷的程度。家中的藏书已经被她翻看了无数遍,她不再满足于课堂上老师教授的内容。姐姐曾订购过两本杂志,《学友》和《东方少年》。在那一段时间,三毛最大的乐趣就是等着姐姐把看完的杂志交给她,她就可以不顾一切地沉浸在文字的海洋中自由遨游。就像是当初心中只存有对上帝的美好信仰一样,现在的三毛开始对书中的故事着迷,甚至于会经常忘记自己。
不同于一般的孩子,爱看书的三毛也非常爱惜纸张。每次拿到新书时,她都会央求妈妈包书皮。她见不得自己的珍爱有一丁点儿的损坏。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个个方块字的后面,散发的是让她心灵得以自由的故事。书中的人物成为了三毛的朋友,她又怎么忍心让这些他人看不到的朋友们受伤呢?
随着阅读能力的逐渐提高,三毛对书籍的渴求也就越发强烈。她开始向堂哥堂姐借书看。刚开始,哥哥姐姐们都认为这个小毛丫头不可能会理解书中的内容,为了验证他们的想法,他们甚至会要求三毛在读完一篇文章后再复述一遍。直到有一天,三毛刚读完鲁迅先生写的《风筝》,深受感动的她找到二哥,对他说:“这个孩子的玩耍天性都被他大哥毁了,原本的质朴没有了,只剩下阴影,可能这个孩子的一生都被毁了。”看着三毛深沉的样子,二哥吓了一跳。他没有想到年幼的三毛会在书中看到这么深邃的内涵,这甚至是自己所不能及的。自此后,哥哥姐姐们也都不再阻止三毛来借书。而三毛也是有借有还,从来不会把不属于自己的财产据为己有。
再到后来,三毛一家搬迁到了长春路上的新家,附近有一家租书店,店里的老板人也很好。他见三毛是一个爱书的孩子,就经常向她推荐一些可读性非常高的作品。为了能够看到自己喜欢的书,三毛一放学回到家就会去翻母亲的零钱包,从中拿出一毛钱,然后飞奔到租书店去换回自己期待已久的那本书。但毕竟租书店的服务对象不是三毛这样的孩子,店中大多数书她都只能读个大概,如《飘》《简·爱》《傲慢与偏见》等大作,三毛只能勉强把文字读下来,却体会不到主角背后的心思和用意。虽如此,这些书本还是为三毛打开了一个广阔的世界。她开始畅想着自己长大以后也会像书中的主人公一样,历经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走遍世界各地,去寻找一个可以安放自己灵魂的居所。
如果非要对阅读过的书本进行对比,三毛还是最钟爱国人的作品,钟爱那些讲述和自己骨子中的血液有渊源的故事。她读的第一本中国小说是徐訏的武侠作品《风萧萧》。二十年后,这本书的作者成了三毛的干爹。
读中国的文学作品,自然是要读《红楼梦》的。三毛读五年级的时候意外地得到了《红楼梦》一书,她一开始读就被故事吸引了,甚至利用上课的时间偷偷看书。为了避开老师,三毛就把书藏在裙子底下,老师一转身她就把书拿出来飞快地读上几行。有一天,三毛读到了第一百二十回的最终章,当看到贾宝玉从此隔绝尘世时,她竟然情不自禁地流出了两行热泪。她似乎感觉到了宝玉那一颗不属于这个尘世的空灵之心,也许只有在那样一个空寂的世界中,才能真正找到一片安宁。正在上课的老师发现三毛在座位上呆愣着不动,以为她受到了什么刺激,也不敢去惊扰,只是走上前摸了摸她的头,却没有人可以抚平她的内心。
这一次的阅读,让三毛真正体味到了好的文学作品的魅力。她已经不仅仅是在读,而是走进了书中,与人物合二为一了。
过分爱好读书同样也给三毛带来了负面的影响。学习能力已经远远超过同龄人的三毛开始抱怨课本内容的浅薄,她的新班主任似乎并不吃这一套,老师觉得这个孩子已经开始骄傲了,因此总是对她冷处理。年幼的孩子哪里懂得这些人情世故,对书的痴迷使她根本无暇顾及老师的喜爱与否。她常常把自己关在房间中读书,一度让父母觉得女儿是不是患上了自闭症。
谁又知道,三毛的故事此时正在一点点地在那些书本中绽开了第一叶嫩芽。
做一回小偷
很多年之后,三毛依旧记得自己曾经做过一次小偷,被偷的对象是自己的母亲。她偷了母亲五块钱,却因为这不敢花出去的五块钱而纠结了一整天。
偷钱这件事,很多孩子小时候都犯过。父母发现后多是把孩子狠揍一顿,以后再多加管教。三毛特别羡慕自己的一个朋友,他小时候偷了父母的钱后并没有去买零食和玩具,而是自己一个人从台南坐火车到了台北,整整流浪了两天,把钱花光之后才回家。这个朋友这一冒险性的、让父母担心不已的举动,最终竟然没有挨打。三毛没有追问他偷钱去旅行的背后原因,或许那是对梦想的追逐,或许那只是迫不得已的逃亡。三毛知道,有些事情一旦知道了结果,也就破坏了最初的美好。
那一年三毛还只是个读小学三年级的孩子,除了压岁钱,三毛并没有可以独自掌握的财产。即便是大人们给的压岁钱,最后的结果也一定是被父母收回去,他们常常告诉她等她长大了再给她花,可三毛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够长大。相反,三毛的弟弟却要聪明得多。每年一拿到压岁钱,在父母还没有来收缴之前,弟弟就会跑到邻居家和同伴赌扑克玩,而且还总是赢。所以即便是上缴了压岁钱,他平时也总有一些私藏。这让三毛羡慕不已。
那时候在女孩子中非常流行收集红楼人物画片和包糖果的玻璃彩纸。学校外面的杂货铺中就售卖女孩子的这些心头好,孩子们可以拿钱来买,也可以用用完的练习簿来换。三毛没有钱,只能选择用练习簿换的方式来收集画片和彩纸。为了能得到更多的废旧练习簿,三毛开始发奋学习,把老师留下的家庭作业全都认认真真地写下来。如果有错误的地方,老师通常会罚重写,这对很多学生来说都是最痛苦的事情,但为了能够把练习簿用完,三毛一度迷上了重写这项任务。每当看到三毛的练习簿将要用完的时候,母亲都是及时给她买来新的本子用,但她并不知道三毛的练习簿用得这么快的原因。看到小小的三毛每天都在练习簿上写写画画,母亲总是抱怨学校老师留下的作业太多,搞得孩子们连玩耍的时间都没有了。
练习簿用得再快,也是有时间限制的,很快三毛就发现自己收集画片和彩纸的速度比不上班级里的其他同学。但她又没有钱去买,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玩耍,这让她心中很不是滋味。她多希望手中能有钱,能光明正大地走到杂货铺去买画片和彩纸,然而这一切或许只能是个梦想。这也越来越刺激着三毛对金钱的渴望。
凑巧的是,在某个星期天的早晨,三毛无意间在母亲睡房中看到五斗柜上放着一张红票子——五块钱。当时,一个小学的老师一个月的薪水也才120块台币,三毛看到的五块钱几乎相当于如今的五百块。三毛计算不出用五块钱可以买到多少张画片和彩纸,当然她更不晓得这五块钱对于一家人有多么重大的意义。此时三毛整个脑袋里只有画片和彩纸的画面在不断闪烁,等她终于冷静下来的时候,三毛发现自己已经身处花园中的桂树下了,那张五块钱鬼使神差地正藏在自己裤子的口袋中。三毛用手紧紧捂着口袋,生怕有谁发现偷走了它。为了保护好这五块钱,三毛一整天都不敢回到房间里。她原本以为自己会拿着钱跑到杂货店去买那些心仪的物件,可现在她却觉得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一样走不动路。她不和任何人说话,悄无声息地在院子里玩泥巴,若不是母亲硬把她拉回到饭桌上,三毛绝对是不会和母亲在一起吃饭的。
正在三毛刚要张口喝汤的时候,母亲终于发现放在五斗柜上的五块钱不见了。姐姐弟弟都在乖乖吃饭,谁也没有说法。三毛试图摆脱自身的嫌疑,忙放下碗筷,远远地回应母亲说:“是不是你忘记放在哪里了?”在得到母亲否定的回答后,三毛急忙把目光收回到饭桌上。可就在和父亲的目光接触的一刹那,三毛的心跳突然加快,她感觉自己的脸一定涨得通红。为了不被人发现,她也顾不上烫,生生地咽下了一口热汤。汤的高温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让她五脏六腑都觉得难受。但三毛却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她心中有个小鬼一直在敲打着,这让她烦躁不安。
星期天的午睡时间,三毛一点儿睡意都没有,因为她梦想中的“宝贝”还没有买回来。更可怕的是,晚上还要当着父母的面整理书包,如果现在去买了,晚上一定会被母亲抓现行。那五块钱还躺在自己的裤兜里,三毛不知道该怎么办。当母亲发现她不睡觉时,又强行把她抓上床,但三毛一直用手紧紧抓着裤子,不让母亲有机会碰到裤兜里的钱。与此同时,三毛的脸因为紧张而变得滚烫。母亲以为她生病了,忙让父亲拿出温度计来帮她测体温。看到父母对自己这么关心,这更让三毛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愧疚。
为了尽快摆脱这种不适感,她开始想方设法把这五块钱摆脱掉。当时,三毛的姐姐正在读《西游记》,为了安慰她和弟弟睡觉,姐姐总是会给他们俩讲一段书中的故事。有时候两个小鬼听入迷了,非要姐姐多讲一段,可姐姐总是拒绝他们的请求,并声称每多讲一段就要收他们一毛钱。三毛没有钱,所以每次都巴望着弟弟能够从自己“赚”来的零用钱中拿出一毛钱来给姐姐,这样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蹭故事听了。这一天姐姐又不讲了,声称再讲就要收费。三毛终于鼓起勇气问姐姐,如果她付钱是不是可以继续听故事。姐姐点头,很惊讶她这个小妹妹怎么会有钱。三毛继续追问,自己拿出一块钱姐姐是不是能找开。其实那怎么是一块钱,明明是一张五元钱,但三毛不敢说实话,她只敢用这个方式来悄悄地试探姐姐。姐姐先是追问她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后来觉得可能只是妹妹编个谎话想来骗自己,于是也就没有放在心上。三毛和她的五块钱又躲过一劫。
到了晚上,母亲要给三毛洗澡,可她依旧不肯脱下裤子。最后拗不过她,母亲只得请家里的仆人帮忙挽起三毛的裤管只洗她的腿。即便如此,三毛一只手也一直在裤兜中紧紧攥着那张五块钱,生怕不小心掉到了地上引起母亲的怀疑。
洗完澡后,三毛蹲在卫生间不敢出来,搞得着急上厕所的弟弟大喊大叫。没有人知道当时三毛在脑子中做过怎样的挣扎,她等所有人都上床休息后,自己光着脚悄悄地溜进了母亲的房间,把钱攥成一团扔到了五斗柜的墙角处,然后疯也似的逃窜到自己的床上,蒙上被子连大气也不敢出。虽然她很想得到画片和彩纸,但做小偷的滋味实在太难受了,三毛不知道自己的选择究竟对不对,但最起码现在她心中的石头有一半已经落地了。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三毛故意问母亲钱找到了没有。母亲没有回答她,只是如同往常一样剥好了一个鸡蛋拿给她吃。三毛终于忍不住了,她匆忙吃完早饭,找个理由到母亲的房中走了一圈,出来后她对母亲大喊道:“妈妈,你的钱掉到夹缝里面了。”母亲放下碗筷走到屋中,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钱,随口说了句“找到就好”,然后就催促着三毛去上学了。
走过客厅的时候,三毛眼角的余光发现父亲正在报纸后面盯着自己。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匆匆忙忙走出门去上学了。
偷钱这件事,最后再没有其他结果。但从此以后,父母亲突然决定要管理三个孩子的零用钱,他们每个人每个月可以拿到1块钱来自由支配。如果这个月的零用钱不够用,在经过父母同意后,可以预先支用下个月的钱。一旦预支满两个月,预支的限度就满了,即便是遇到再着急的事情也只能忍着等下一个月发零用钱。
三毛偷钱这件事发生后的第二个星期,父亲竟然专门给三毛买了一盒德国的进口糖。三毛以为先要听父亲的一顿训诫,但父亲什么也没说,把糖果留给她就走了。三毛高兴坏了,她把所有的糖块都剥了出来,然后把全部糖纸在脸盆中洗净,一张张地晾干,然后再整齐地收起来。在三毛的记忆中,那是生平最快活的一个午后。
很多年过去后,三毛突然又想起了当初偷钱的这件事,她问母亲当时是怎么想的,母亲笑了笑说早已经不记得那件小事了。三毛也笑笑,正要感叹时间的飞逝,不想母亲却抛给她一个问题,“那你后来怎么不偷了?”三毛很认真地想了想,说,偷钱的滋味很难捱。正在这时,她发现姐姐和弟弟全都偷偷笑了起来。三毛这才明白,原来大家都有过偷钱的经历,大概这种难挨的心情每个人也都差不多吧。当初属于小孩子的这些玩笑事,最终也只是换来如今的会心一笑。
梦想捡垃圾
和很多小朋友一样,三毛对自己的未来也有着美好的想象。但又和他人不同的是,三毛没有想过自己会去做科学家、时装模特等这些众人都渴望的职业。相反,在一次作文中,三毛却写道:希望自己长大后能做一个捡垃圾的人。这一梦想让老师十分不解。
其实,三毛的这一想法在她的日常生活中就已经有很明显的表现了。平时走路时,三毛从来不会昂首挺胸地往前走。倒不是因为她性格中阴郁的成分在作怪,只是为了避免遇见熟人不想打招呼的尴尬。她宁愿一个人低头走完脚下的路,也不愿意和不熟悉的人假扮笑脸。或者是她性格中的孤僻造成了这样的习惯,又或者正是这样的习惯给了她常人难以理解的孤独感,不但众人不解这个小女孩内心的真实想法,有时候连她自己也会被压抑得透不过气来。三毛渴望有人能理解自己,渴望在自己的世界中发现更多的希望和美好。
终于有一天,她在路上低头发现了一些别人丢弃的、看起来很有趣的垃圾,这为孤独的三毛打开了一扇想象的大门。
如果捡到的是一把梳子,三毛会想象曾经用过它的女人究竟有多么漂亮;如果捡到的是一颗弹珠,三毛会去畅想隐藏在这颗五彩弹珠内部的奇幻城堡;如果仅仅捡到一枚普通的贝壳,三毛一样会用怜爱地用手抚摸着它上面的纹路,她知道,这些纹路的背后一定有很多自己不曾了解的故事。就这样,三毛用丰富的想象力给自己寂寞的生活找到了快乐的源泉。也正是基于小时候的这些无心之举,长大后的三毛特别容易为了一些细小的物件发出莫可名状的感动。她努力去回避着世人的目光,却又在内心中热烈地渴望着和整个世界拥抱。只是三毛自我编织的世界太完美了,人间又哪里留得下这个思想上的精灵呢!
如果没有人和你同病相怜,大概也总得要自我珍爱一番吧!
当三毛发现捡这些小物件的乐趣后,她还曾天真地以为只要把自己的美好想象告诉给别人,就能邀请更多的小伙伴一起走进梦想中的世界。但是她错了。三毛眼中珍贵的物件,在他人看来仅仅只是垃圾一枚。她在作文中写道:希望自己长大后能做一个拾荒者,不但可以走遍大街小巷,还可以变废为宝,造福人类。这样稚嫩的童心没有得到老师的赞许,她不但因为这篇文章被老师扔了板擦,更是在老师的坚持下不得不把自己的梦想改成了做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
连梦想都不能自由地去设计,三毛的孤僻感恐怕再无人可以了解。
所幸的是,三毛并没有因为老师的插手而改变自己的喜好。她虽然在作业本上修改了自己的愿望,可每天捡“垃圾”的行为也一直在持续。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成长,三毛对捡到的物品的要求越来越高,自己由此而编织出的梦境也越来越丰满。这大概也正是她在文学上起步的源头之一。
对于那些物件,三毛也并不是一时兴起,很多她觉得有意思的东西都被留存了下来。她甚至还会亲自去对物件进行适当的改造,好让手中的东西能够装得下梦想的重量。有一次她从木工手中要下一条废弃的树枝,自己从几公里外拖回了家,还放在房间中当作珍宝一样对待。还有一次,她发现家中女工干活时经常坐着的那个木墩很有艺术感,于是自己动手用空心砖帮女工垒了一个座位,却把那木墩抱进了卧室。
虽然在别人看来是垃圾,但三毛却把捡回来的每一样东西都当作珍宝。她精心地为每一个物件重新打扮,焕然一新后的展示往往让人不知道它当初的模样。为了展示自己的收藏,她还专门为每一件“藏品”做了宣传页并汇集成册。每当有人来访时,她都会拿出册子给对方讲述藏品背后的故事——当然那只是她自己想象出来的故事,也只有此时三毛的脸上才会绽放出幸福的神情。
为每一个小东西都赋予属于他们自己的人生故事,这一习惯成为三毛日后最大的财富。只是她一直等了很多年,直到荷西出现,三毛才找到了愿意陪自己一起拾荒的人。他们把捡到的每一个好玩的东西都装点在撒哈拉的家中,那里成为只属于他们二人世界的私人展览馆。幸福,也永远停留在那里。
母亲的同学会
三毛的母亲缪进兰虽然是受过文明教育的学生,但自从嫁到陈家后,柴米油盐早已经冲熄了她追求理想生活的热情。三毛一家是和大伯一起住的,大伯母在家中很有权威,母亲做事都是顺着大伯母的意见,这让她养成了沉默寡言多做活的习惯。或许这正是一个家庭妇女的标准,但年幼的三毛不懂得母亲背后的辛酸,她以为这就是母亲的本性,她忘记了面前正在照顾自己起居的女人也有着曾经的青春。
当时陈家没有开设邮箱,每当有邮件送来时,邮递员都会在门口高声大喊“有信呀”,家中就有人赶紧跑到门口去拿邮件。这一天是光复节,学校组织学生上街去游行、喊口号、唱歌。被折腾一整天的三毛带着一身热汗回到家中,却发现母亲刚从门口拿了一封信。母亲坐在窗台前面读完信后,竟然默默地抬起头,眼睛望向远方,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中。晚上睡觉前,三毛偷偷听到了母亲和父亲的谈话。原来那封信是母亲的同学寄来的,邀请她去参加十天后举行的同学会。母亲决定带着姐姐和三毛一起去,把小弟弟毛毛留在家中由爸爸照看。直到此时三毛才猛然间意识到原来母亲和自己一样也上过学,她一定也读过很多书,只是三毛从来没有见过有任何一个同学来探望母亲,这让她有点儿疑惑。
后来三毛终于鼓起勇气向母亲讲出了自己的疑问。母亲轻叹了一口气,告诉她,自己毕业之后就和他们的父亲结婚了,她曾经是学校篮球队的后卫,也确实读过很多书,像是《红楼梦》《水浒传》《七侠五义》《傲慢与偏见》《呼啸山庄》等都是她最喜欢的书籍,她也有很多同学,怎奈自己家境一直不好,所以和同学们的联系慢慢就断了。说到兴头上,母亲还拿出了几张发黄的照片给三毛看。只见照片中是几个年岁相仿的女孩子,她们都穿着月白色的上衣,黑色的褶裙被风吹起,长发掩映下的笑脸显出了她们的欢快。母亲说,这是她十八岁时和同学一起拍的照片,也是她仅留有的一张照片。从母亲的讲述中,三毛听出了母亲对过去时光的留恋,她隐隐可以猜到母亲对这一次同学会的期待。三毛抬头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照片,再看看正趴在地上独自玩耍的弟弟,她突然间觉得有些心酸,自己匆忙跑开了。
后来,当母亲把自己要去参加同学会的想法告诉大伯母时,却遭到了伯母的反对。伯母说家中活多,母亲走了她自己一个人做不完。一向很顺从的母亲这一次却非常坚决地拒绝了伯母的要求。这让三毛几乎不敢相信这和平时那个只懂干活的母亲是同一个人。
在接下来的几天中,母亲开始为同学会做各种准备。有几次三毛正在做作业,母亲会叫她过去,把几张裁剪好的报纸在她身上比来比去。姐姐告诉她,母亲正在为她们俩做新衣服,这让一直只能穿学校制服的三毛激动不已。因为家境贫寒,一件蓝灰色条子的毛线背心总是姐姐穿新的,穿不下后留给三毛穿,三毛穿不下了再给弟弟穿。所以当听到做新衣服时,三毛就开始期待母亲能为自己做一件粉蓝色的衣服。谁知第二天放学后,母亲告诉她们姐妹俩衣服已经做好了,让她们过去试一试。三毛打开衣服一看,脸马上就拉了下来。原来母亲做的是一件白色的衣服,尽管裙子上有一圈紫色的荷叶边,但这并不是三毛期待的粉蓝色。当母亲还在苦苦劝说三毛穿上试一试时,姐姐早已经穿上新衣高兴地照起了镜子。为了安慰三毛,母亲告诉她在同学会上可以吃到很好吃的冰激凌。一听到冰激凌三个字,三毛马上激动不已。虽然她也吃过冰棒、仙草冰、爱玉冰等冷饮,但却从来没有尝过真正的冰激凌。为了能饱口福,三毛勉强接受了母亲做的衣服。
母亲告诉姐姐和三毛,她的一个同学在政府机关工作,同学会那天他借到了一辆军用大车,他们三人会先到爱国西路和其他同学集合,然后再一起坐车去碧潭。三毛只坐过公共汽车和三轮车,一听到有军用大车坐,原本不开心的情绪就一扫而空了。
一个星期后,母亲参加同学会的日子到了。虽然很期待去参加聚会,但三毛依旧不得不继续在补习班上课,但她的心思早已经飞到了不知道的地方。在教室煎熬着的三毛终于等到了下午两点钟,母亲帮她和姐姐请了假,她们俩在传达室换下学校的制服,穿上了母亲做的新衣服。三毛这时才发现,母亲竟然穿上了一件暗紫色的旗袍,脚上穿着一双白色高跟鞋,身上还散发出淡淡的香味。母亲一边安排车夫老周准备出发,一边又给姐妹俩换上新鞋新袜,她还特意给三毛扎了一条淡紫色的丝带。这样的打扮,让三毛隐隐觉得今天要参加的同学会对母亲来说一定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天空正下着雨,母女三人坐上三轮车,老周把雨篷拉上,防止雨水弄脏了她们三人的衣服。为了参加同学会,母亲还特意做了红烧肉和罗宋汤带给同学们品尝。从舒兰街到爱国西路是一段不短的路程,母亲怕三毛的膝盖被淋湿,她把包好的两道菜交给姐姐拿,自己却用手撑着头上那块黑漆漆的油布,看起来很辛苦,但母亲脸上的微笑一直没有消散。然而雨越下越大,路也不平,老周蹬车很吃力,姐姐手中的罗宋汤不小心撒到了母亲干净的旗袍上,母亲无暇去责备她们,三毛看到母亲脸上的神情已经有些焦虑了。她知道母亲是担心赶不上聚会的车,于是在心中也开始默默祈祷上帝能帮助他们一路平安到达。
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终于看了一排排樟树站在道路两旁,母亲紧拿着写有地址的纸条和路旁的门牌号对比着。正在大家焦急地寻找时,眼尖的三毛突然看到在路的尽头有一辆草绿色的军车,很多大人和小孩子正撑着伞挨个上车。“在那边!”三毛向老周喊了出来。老周赶忙加把劲朝军车骑过去,可是那开车的司机大概是认为没有人再上车了,他竟然缓缓地把车发动起来开走了。母亲一边催促着老周再加一把劲,一边伸手招呼汽车,希望司机或者乘客能够看到她们。正在这时,一阵风刮来,车篷上的油布被掀翻了,大雨倾泻到她们身上,这辆小小的三轮车仿佛被困在雨中一般,永远都骑不到不远处那辆汽车身边。
突然,母亲站了起来,像是疯了一般开始呼唤同学们的名字。“魏东玉……严明霞……胡慧杰呀,等等我……我是进兰……缪进兰呀……等等呀……等等呀!”然而汽车没有听到母亲的呼喊,它很快消失在路的拐角处,只剩下老周蹬着三轮车不知道该走向哪里。母亲呆滞在雨中,尽管老周问了两次他们现在该怎么办,母亲仿佛根本听不到老周的问话,任凭雨水吹刷着面颊,不做回答。三毛吓坏了,她以为母亲真的疯了,于是抱着姐姐在大雨中大声哭了起来。
良久,母亲才缓缓地发出了“嗳”的一声,才示意老周回家吧。一路上被雨水浇得湿透,回到家后母亲急忙烧了滚烫的洗澡水给三毛和姐姐洗澡。三毛没有听到母亲的一句抱怨,她早已经换上了日常家居服,抱着小弟冲牛奶去了。洗完澡后,母亲把干净的新制服拿给她们穿。三毛把湿透的新衣服扔到了盆子里,却意外地发现那圈紫色的荷叶边已经开始褪色。看着在水中一圈圈晕开的紫色越来越淡,三毛告诉自己,这件衣服她以后再也不会穿了。
很多年后,三毛再一次问起母亲当年的事情。母亲只是笑笑,说忘记了。
因为有些记忆,想起来必定是伤痛。所以我们宁肯忘记,也不会再主动去追忆。正像那被水冲淡的紫色,一旦历经风雨,再刻骨铭心的故事也都将随风消散,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