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幸福变了色
九月的秋,天气依然燥热。我们的婚礼近了。
妈妈说:“这次结婚,可别再离了,让村里人笑话。”
哥哥说:“你这家伙走了狗屎运了,二婚还能找到这么漂亮的,而且人家还是头婚,最重要的是连彩礼都不要。”对于哥哥的调侃我一点都不生气,跟林芮结婚时他就帮了我不少。而且家里在我身上花的钱要远远多于哥哥,本是希望我能飞鸿腾达,成就皇图霸业,再反哺家庭的,结果反而哥哥为这个家做的贡献比我大的多,于我而言,倒有些百无一用是书生的沧桑之感。
妈妈锤了哥哥一下:“啥狗屎运,你弟是读书人,这是知识的力量。你要是好好读书,也能走狗屎运。”
嫂子不愿意了:“妈,你说啥呢?”
妈妈赶紧解释:“我是说赵运不好好读书,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那我是凉的?”嫂子愤愤不平。爸爸在旁边偷偷地笑。我没有笑,这或许就是家吧。
当晚,爸爸给我说,村里的男光棍一年比一年多,彩礼一年比一年要得多,三四十万都敢要,还要有车有房。为了我能脱离光棍大军,家里再次倾家荡产。“这是你最后的机会。”父亲的头上近些年来冒出了许多白发。
这是我最后的机会,因为年愈六旬的父亲以后再也拿不出这么多钱了。
婚礼定在国庆节。因为是二婚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李斐叶也坚持在蚌埠办,爸妈就同意了。这样也可以最大限度减少家里参加婚礼的亲戚,可这是无济于事的,只要有一个人参加,就等于全村人参加。
酒店里的婚礼现场,灯光璀璨,宾客盈盈。
屏幕上出现了破败的小楼楼梯,那是我和李斐叶相识后第一次两小无猜地做着男女授受不亲的事,那是我在婚前偷偷跑去上拍的。照片旁边有一行醒目的文字:我们相识于岁月悠悠的小阁楼,从此爱情萌了芽,如今老旧之地开出了花,相爱直到天涯。
眼前的李斐叶,一袭纯白的婚纱,若仙子谛入凡尘。往事如云烟缭绕,一幕幕重现。
婚礼于平淡之中,亦有浪漫闪烁。
但我和李斐叶并不在乎这些,我们含泪望着彼此,为着上天注定的情缘能得圆满而庆幸,为遇到彼此而高兴。
在婚礼即将结束的时候,突然一阵淫靡之声响彻婚礼现场,大屏幕上赫然出现不雅的视频,接着是李斐叶和不同男子的亲密照片。一个长相非常普通甚至有些猥琐的男人走到舞台中央,他厉声到:“李斐叶我要让你身败名裂,你做了这么多伤风败俗的事,还有脸嫁人?这就是你水性杨花的下场,这就是你背叛我的下场!”
从震惊中幡然醒悟的我,猛然冲上舞台,用从妈妈那里学到的无影脚,一脚把他踹翻在地,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去他手中的话筒。然后,冲向和主持人扭在一起的人,那人竟是火锅店门口的小混混。是的,他扬言要报复我们,他做到了!
我再次施展无影脚,把小混混也踹翻在地,可见有一技之长在关键时刻是多么重要!
从警局出来后,我徘徊在大街上。大屏幕上的一切清晰地浮现在我脑海中,那块冰寒生硬的屏幕,硬邦邦地长在脑子里,膈应着我的神经。还有那令人不堪的淫靡之声,拉扯出哀切的愁绪,穿骨入髓,痛彻心扉!他妈的,老天简直是要我死啊!
我不想回家,因为回家就要面对李斐叶,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以什么样的身份面对她,爱人?朋友?陌生人?这种极度的痛苦,我怎能视而不见?从法律上来说,她是我的妻子,她的一切就是我的一切。从心理上来说,她是我的依恋,是我生命的支点,而如今我所依恋的却耻辱不堪。这生命的支点污秽不堪!
我抠着公园里一颗栀子花树的树皮,那原本光滑的树皮已变得残破不堪,我的指甲流着血,那被树汁沾染了的的血,污秽不堪。我想起栀子纯洁的白色花瓣,嘴角不屑地抽动一下。
我在公园里呆了很久,可是要面对的,终究是要面对。
打开锁,推开沉重的房门,李斐叶不在,我心头突然涌起的不安的情愫,完全代替了怨恨与怒气。我没有打电话,也不想打电话,我跑到李斐叶父母家,她不在那里。
电话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她的两个朋友也不知她在哪。我游荡在无声的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流不息,我没见到李斐叶的身影。我充满期待地推开李斐叶常去的地方的店门,到后来是麻木地推开一扇扇店门,我仍旧没有见到李斐叶的身影。
我突然有种错觉,那是恍然隔世的错觉,也许,我们就此天各一方,永不相见,我在她的城市,再也无法见到她。
晚上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窝在卧室里身心麻木。凌晨时分,李斐叶发来信息:“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们结束了。”
“不,我们才刚开始。我不管你以前的事,我只管你以后。”我紧紧地盯着手机,手指在紧促地拼凑出一行字。
“你能不在乎你亲戚朋友的眼光吗?你能不在乎被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吗?”
“……”那种可怕的事,我能想象得出。
“这个城市已经没有我的一席之地……我走了,把我的东西都扔了吧,它们跟我一样只值得遗忘。”
“那我呢?”我心中泛起无边的酸涩。
“你可以重新开始,犯错的是我,不是你。”
“犯错的是我,不是你”,可是李斐叶呀,难道你不知道别人会将我们一起议论吗?而我也早已把你和我归于一体,肝胆相照、荣辱与共。生则一起生,死则一起死!
“一别两宽!”这是她发来的最后消息。
我拼命地打着字,甚至对着手机呼喊,可是世俗俨然阻断了我与她的一切联系。
爸妈敲了敲门,我无法面对他们,门仍旧反锁着。我听到他们无力的叹息声。
之后的许多天,我发疯一样地在这个突然变大的城市里找寻着李斐叶,但她好似人间的一阵风,已然飘散,好似山间的一抔云雾,突然消弥。再见,再也不见!
在这期间,我找到了一些认识李斐叶的人,包括她的同事、朋友、亲戚。有人告诉我,她经常光临夜店,和一群不三不四的男人纵情声色。这简直超出了我的预料,而她喝酒时的豪迈,以及醉酒后满口污言秽语,还有抽烟时娴熟的动作,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那烟那酒,承载了多少她的放浪不羁、又承载了多少她的哀愁?!我无从得知,只能任由思绪浮想联翩。而想象在无限的痛苦上徒增更多的痛苦。
爸妈心疼他们的心血,期间去找过李斐叶,但无功而返。
我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个星期,那两个王八蛋也已经被放出来了。是他们毁了李斐叶,毁了我的婚姻,毁了我美好的爱情幻象,我要找他们算账。
“我要找他们算账”,一个强烈的声音不停地蠢蠢欲动,撺掇着我的神经。
那天天气阴沉着,人们无力地走在马路上,脸上露出阴郁之色,恍若心中藏有万千苦难和忧愁,亦有愤怒水色般在一张张面孔上流转。
我首先找到那个混混。他的身材高大而魁梧,远远走来就有一种盛气凌人的威压迫面而至,只冷冷看了我一眼,仿佛他已骑到我身上,挥动的拳头把我打得七荤八素、六神无主,只渴望丢盔弃甲奔逃而去。
我的身体颤动着,随着他的走近,每况愈烈,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定住自己的双脚,不让它们调转方向。那是我最后的颜面。
我的脸一定是带着怯懦的。他走到我面前时,冷冷一笑:“新婚快乐!”虽然他如此侮辱我,我的脸一定仍是带着怯懦的。
时光在我心头猛烈划拉,悲鸣声轰轰作响,染血的伤口道道绯红刺目。良久后,我费力地扭动脖颈回望,人影恍恍不见他,我开始生自己的气。
我在街角买了一把水果刀,刀柄藏在袖子里,右手紧紧攥住刀鞘,仿佛攥住最后一丝自尊。仅余的自尊要求我放手一搏。
这世上的喧闹声,时而稀薄,时而聒噪,我恍惚地走向那个打听到的地址,那个人是李斐叶所有不幸的起点。我在华容小区的一栋楼下守立良久,偶尔有人走进或者走出,他们似乎都在用怪异的眼光打量我。直到傍晚时分,那人终于出现了。
他素然无味的脸上隐含着凄楚之色。看到我时,他先是一愣,随后用比路人更加怪异的眼光盯着我。待他欲从我身边侧身而过时,我迅速抽出水果刀抵在他的脖颈处,刀身寒光隐隐,带着冷峻的恨意。
他那隐着凄楚之色的脸上显出软弱的哀求:“你想怎样?”
我对他的反映很是满意,总算搬回了一局。
“杀了你!”我的声音和刀身上的光一样冰冷。
“我破坏了你的婚礼,可是我也是受害者!”他有些激动了,好像他确实是受害者,而且是一个被人抵住生命的受害者,他倒有些委屈了。
“受害的明明是李斐叶,还有我!”我的声音依旧冰冷。
“我和李斐叶的感情故事一片混乱,你只是在这混乱中突然出现,我不知道你是如何走进李斐叶的世界的,但是显然她爱上了你。在你之前她有那么多男人,可是我一度以为她从不会爱上任何人,她只是在红尘中放荡自己,只留痕迹,不着情。而你令我嫉妒!比起我来,你又怎能算是受害者?”他的声音微颤,但却言之切切,我不由得开始同情起他来。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故事?
“告诉我这其中的一切!”我的声音在冰寒中填充了一丝恳切。
这里显然不是谈话的好地方,于是我们来到他的家。刀一直抵在他的脖子上,这种掌握别人命运的感觉令人着迷。终于我也能践踏别人的生命!
我们并排坐在沙发上,刀子虽然抵在他的腹部,但他的表情显露出些许平静,也许他已看出我不再像刚才那般咄咄逼人。现在的我是一个听故事的人,在故事结束前,说故事的人是安全的。他扭头望向窗外,神色中泛起惆怅。幽蓝的窗帘在风中寂寂摇摆,天际一片灰蒙蒙的,在灰蒙蒙的一片的下方,又衬着暗黄色的亮光。暴风雨似乎即将到来,又好像一切即将明朗。有两只鸟低低掠过窗幕,是自由翱翔,还是随风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