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体验死亡
“小偷?刚才不是要跳河吗?现在怎么成小偷了?”
“估计刚才怕被人逮到,所以才跳河的。”
旁边有人胡乱地议论着。奶奶曾说,话是开心的钥匙,可这分明就是杀人的刀子!绝望之际,我搜寻着名言名句,给自己以精神鼓励,好让自己有活下去的信心。我搜肠刮肚,大脑迅速地旋转着,突然周星驰的一句名言出现在我脑海中,我改了一下:曾经有个机会摆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一定选择跳河自尽!
“喂,喂,老刘,抓住一个小偷,赶紧把车开过来。”民警同志对着对讲机说。
林芮在哪里?目光搜寻着人群,由于被人薅住了头发,按住了头,我只能看到右边的观众,人很多,可是却没有林芮。茫茫人海,却不见自己想要看到的人,沧桑的隔世之感油然而生。
很快,一辆鸣着笛的警车停在我身边,一群人抓住我的身体,合力抬了起来,最后他们把我送入车内。我又享受了一次被人抬的待遇。
我坐在车里,望着车窗外议论纷纷的人群,警笛声淹没了他们的声音。隔着警车玻璃,望着外面,是我此生以来的第一次,电影里的镜头竟然在我的世界里出现了。一层透明的玻璃,好像永久地将我与外面的世界隔绝了,即使再回来,我与这个世界也是有隔阂的。或许我将是个被人烙上小偷字样的人。
谈个恋爱还能把自己谈进警察局,这简直像个笑话。一个荒诞的梦!
警察局里的灯光明晃晃地照在我的脸上,我尴尬地要死,只恨地上没有足够大的地缝。
“说说你都偷了什么?乖乖交代!”对面的警察厉声喝道。
和林芮吵架已让我很痛苦,又被人冤枉两次,在这么多人面前丢尽脸面,这层层叠加的痛苦已使我不堪承受。骨子里的悲观紧紧地束缚着我,我感觉自己的人生到头了。
林芮,林芮在哪里?她怎么没有出现?她去哪里了?我怀着复杂的心情,摇了摇头。
“啪”,民警同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不说是不是?你小小年纪怎么不学好?我劝你赶快招供,尽快接受教育,好重新做人!”警察同志说得铿锵有力,可是头脑已经清醒的我,没感受到一丝感染力。
“我没又偷东西,我不是小偷。”我竭力使自己语气平和一点,但是第一次进局子的经历,还是使我有点难以适应。
“嘴挺硬,你要不说,就把你扣留在这里。”民警同志瞪大眼睛看着我,好像要将我看穿。
“我真没偷。”我极力为自己辩护,林芮,我要尽快见到她。
“你行!”他走出审讯室,把我一个人留在里面,过了好久他还没回来。我心急如焚。
我喊民警过来。我要跟他解释清楚。
“我真的什么都没偷。我跟女朋友生气,她把我推到河里,你们以为我跳河,就撵着我……”
“还女朋友,挺能编。不对,差点漏掉了一个线索,你还有同伙?如实招来!”
“我真的什么都没偷,我还是个学生……”我真是无语到乏力。
“还是学生就偷东西,你不学好呀?!”
我跟他解释了半天,愣是啥也没解释清楚,反而越描越黑。
“好吧,我招。”我咽了下口水,民警同志的脸色变得不再那么剑拔弩张,“小时候,我常跟我哥一起到田里偷人家的玉米、花生、红薯、高粱,偷得都不多,就是小孩子偷着玩,或者偷着吃的。还有毛豆、萝卜……”
“我问的不是这些!”这下民警同志真的生气了。
“我,我上小学时还偷了小卖部的一袋汽水。一毛钱一袋的那种,一小袋,大概这么大。”我认真地用手比划着。
民警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偷了……一个人的心。”我试探性地说。
“偷了一个人的心?挖肠破肚,碎尸案呀?”民警已经不耐烦了。
“那倒不是,我女朋友说我偷了她的心。”我解释说,我真怕这个看起来没有什么经验的民警同志会当真。
“你还挺会气人?老手了吧你,别耍花样,快点招了!”民警双手撑在桌子上,逼视着我。虽然他年龄看着不大,但是身体素质却很好,属于霸气外露的那种。我不仅担心他把我吃了,而且我怕他连骨头都能给消化了。
“我偷了河里的臭水。”又气又恼的我,看了看自己身上依然湿哒哒的衣服,无奈地说。
“杀了你个王八蛋!”民警同志完全没有耐心了。
“小刘,赃物在哪里?”另一个民警突然闯进来问。
“赃物?对,赃物藏在哪?”民警同志问我。
“我真的什么都没偷。我还是个学生,品行端正的学生。我谈个恋爱,还犯法了?我被女朋友推到河里,怕丢人没好意思当着大家的面上岸,最后被你们提溜上来,还被你们误认为是跳河,所以我想趁你们不注意时偷偷跑掉,这一跑,却成了小偷,呜呜……”我说着说着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小伙子,你先别急,可能这其中真的有什么误会。”刚刚走进来,大约四十岁的民警对我说。他招了一下手,年轻民警跟着他出去了。
过了一会,年龄较大的民警走了进来:“小伙子,不好意思,原来是一场误会,你现在可以走了。以后注意安全,跟女朋友在一起时,离河边远一点。”
走出审讯室,年轻的民警跟我对视一眼,他的眼光有些闪躲的意味,我猜想他应该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既然他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我也就顺理成章地原谅了他。毕竟也是为人民服务嘛!
马路上行人已经稀少,我拿出兜里的手机,发现手机已经开不了机。我站在茫茫黑夜中,因无法得知时间而迷茫,又因与林芮建立的亲密关系的破裂而痛苦!林芮,林芮,你为何没有出现?为何置我于不顾,难道你不要我了吗?我在心里叫喊着,我现在就要见到她,这是此刻我唯一的念头。
我叫了一辆出租车。其实这里距里寨,也就是林芮住的地方不是很远,步行的话只要十几分钟。
“小伙子,你身上是不是有股臭味?年纪轻轻的,要讲究卫生呀。”我没有搭理出租车师傅,现在除了林芮我不想跟任何人说话。出租车快速地行使于夜色之中,好像要将我带入一个有答案的地方,又像带我到一个没有答案的地方,那里可能装着更多的迷茫与未知。
出租车很快穿过刻有“里寨”两个烫金大字的牌坊,然后在并不算宽敞的里寨街道上横冲直撞。无所顾忌的速度给怒气冲冲的我以快慰,我要抓到林芮,恶狠狠地逼问她。速度越快,她逃跑的机会越小,但我知道她不会逃。
出租车“嘎吱”一声停了下来。我付了钱,连师傅找回的零钱也没有接,就急匆匆地跑向林芮所住的那栋楼。脚步声“咚咚”地回荡着,我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准备敲门,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林芮,心里理直气昂的怒气立刻就软了下来。深吸一口气,我告诉自己一定要保持愤怒。我闭了一下眼睛,再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后,抬起手来“咚咚”地敲着劣质的防盗门。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听着房间内急促的脚步声。防盗门毫不列外地“吱呀”一声打开了,林芮一脸惊喜地看着我,她依旧穿着白天的衣服。我瞪着眼睛看着她,尽可能地保持愤怒。
“你回来了?”她既开心又有点羞愧地说。
“你去哪了?”我幽怨的声音在楼道中响起。
林芮愣了一下,然后侧开身子示意我进去。我按捺住想要走进去的冲动,执拗地站在门口。
“你去哪了?”我又重复一遍。
“我……你进来呀。”
“不用,我走了。”我转身朝楼梯处走去。
“你干嘛去?”林芮走过来拉我,挣脱开来,继续朝楼下走去。
“你走了就别回来!”林芮在我背后突然朝我喊了一声。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而是继续向下走去。这时有个穿着卡通图案睡衣的年轻女孩,开门看了我一眼,又向上看了看,最后又把目光转到我身上。我瞪了她一眼,她怯怯地退回房间。
街道上空无人烟,好像有关白天喧闹的景象全都是幻觉,而此时才显出其真实的面貌。人在这样空寂的夜晚,也最易显露出真实的自己来。有人夜晚买醉,有人夜晚犯罪,有人夜晚颓废,有人夜晚崩溃,有人夜晚杀死自己。眼泪在脸上肆意流淌,心中的酸涩一波又一波地向上翻涌。
为什么,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林芮为什么不出面制止,为什么不出面解释,只留我一人在风雨中被吹打。她难道没有看到我在人群中的无助?难道没有看到我在人群中的无奈?难道没有听到别人对我的误会和诬陷?难道没有看到我趴在地上时痛苦的表情?难道没看到我像只即将被宰的猪似的被人抬入警车中?警车,是啊,那可是警车啊,多少人坐过极具侮辱性的警车呢?我在警车里张望的时候,看到她的表情竟然那么地平静,好像她和我只是这滚滚红尘中相互陌生的过客。她可知道我内心的痛苦和绝望,她可曾对我产生丝丝怜悯?
当我在公安局里,被诬陷为小偷时,她在哪里?当我被一声声地呵斥的时候,她在哪里?当我一世清名几欲毁于一旦时,她在哪里?当我现在哭泣的时候,她却在小屋里享受夜晚的宁静吧。
我越哭越伤心,哭得昏天黑地,天上连一颗星星都没有。这是我十八岁成人后,第二次知道原来我这么会哭。如果奥运会有哭泣比赛的话,我一定能哭出第一名,一定能为国争光,光宗耀祖。可见很多时候不是我们不争气,实在是这世界没有适合我们发挥长处的事业。我们这种人是怀才不遇,千里马遇不见伯乐。
我哭了很久,哭得胸腔隐隐作痛,才勉强止住了哭泣。凭着我二十一年的生活经验,现在一定是深夜了。掏出兜里进了水的手机和几张皱巴巴的人民币,没有身份证,我即去不了网吧,也住不了宾馆,林芮那已经没有了我的安身之处,我唯一可选择的就是回学校。而且即使回到学校,我所要面临的也只有冷冰冰的、紧闭着的大门。
时间,现在时间对我来说已经很多余了,我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了。有时候时间很紧迫,但是一旦错过了紧迫的点,时间反而多余起来。
我走到那条差点使我身败名裂的河边,望着黑漆漆的河面,心中荡起无尽感慨,这一切是做梦,还是幻想?痛还在心里阵阵发作,残忍地提醒我,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我又多了个选择,就是这次真的去跳河。我转念一想河水太浅,我又会游泳,怎么可能被淹死呢?唉,不对,还有楼,附近到处都是楼,我可以跳楼。真个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看,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刻,人生还是有很多选择的!真个是到处都是绝人之路!
我爬到林芮所在的那栋楼顶上,夜风呼呼地吹,吹不尽不眠人的痛。站在围栏上,手扶着嵌在转角处的钢管,我望着楼下黑乎乎的街道,想象着水泥路面的坚硬,对面亮着寥寥的灯光,应是起夜人为黑夜增添了一片微不足道的光亮。
终身一跃,风儿极速地由下往上吹过我的耳际,坚硬的水泥地面会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眼前。然后我感到害怕,心脏紧紧缩成一团,紧到不能呼吸,瞳孔瞬间收缩。只顷刻间,耳边就响起“嘭”地一声响,这响声沉闷地好似来自黄泉尽头的地狱。那么遥远,又似那么近。
只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可了却俗世凡尘的悉数痛苦。
风依旧在撩拨我的发,抬头仰望天空,广漠的黑蒙住了我的眼。我极力张望着,在黑暗中好像在搜寻着我自己也不知道的东西,突然一颗若隐若现的星显现出来,紧接着两颗,三颗……一直到无数颗星出现在这团无垠的黑里。这是隐喻,还是我内心的渴望?我定定地望着,望着,一直到眼睛发胀、发痛,眼泪不自觉地流过脸庞,风儿一吹,丝丝冰冷沁入肌肤。脚下一软,左手用力握住了那根钢管,我猛然喘着气,心里一阵瑟瑟之感。我赶忙从水泥围栏上走了下来,又向后腿了几步,脑海中不由得回想起方才那一幕,小腿无力地抽搐起来。
死亡原来这么可怕吗?可是刚才的死亡快感,却也异乎寻常地令人陶醉。看看自己依然站立的躯体,我没有死,我还活着。为什么没有跳下去?我只是想要体验死亡的快感,并通过这快感发泄自己的情绪,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假如我拥有了这样的勇气呢?
也许自杀并不需要勇气,只要彻底厌倦活着就已足够。
我望着天空一阵眩晕,除了黑暗,还是黑暗,黑暗不曾做出任何指引或喟叹,它似乎是无知无谓的。心中又是一阵茫然,我走向楼梯口,仿佛走向生活混沌的深渊。
在林芮门口,我驻足而望,可是视线所及唯门而已。纤细的光线透过门缝兀自流泻开来,所及之地十分有限,楼道里一片漆黑。我希望看到什么呢?可终究什么都看不到。心里催促着自己赶紧离开算了,但是身体和眼睛仍旧原地不动。我站了很久,直到灯光消失一段时间后,才挪着步子走向遥远的彼岸。当我走到下一层,从楼上传来开门的“吱呀”声。我的脚步稍有迟疑,便大跨步地向下走去。仿佛那“吱呀”声,给足了我离去的勇气。
夜晚的风,在兀自地吹着,它不管不顾我的忧伤何其磅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