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人生一味
阿尔升起的时候,尘世也渐渐睡去。不过,漫山遍野的营火宛如星光般播撒大地,预示着一些人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金色的油花在锅中翻腾,时不时有短尾羊肉从锅底浮现,细致且精瘦的纹理沾染的油脂的晶莹诠释着什么是肥而不腻,完全熟络的纳豆与蒜碎交融在鲜美的汤汁中,随着热汽溢出,香馥浓郁,
些许的红萝卜和青荠菜将锅中点缀出不同的色彩,方文思缓缓夹出一块透红的羊肉,几滴汤汁顺其滑落,在锅中泛起涟漪。
“原来这两根木棍是这样用的”,
在诺森兰人众起的呼声中,不知是谁发出这样的感慨。从那一天开始,一种叫做筷子的餐具在法尔茨的黑水乡开出文明之花,而播种者则是一群来自诺森兰的异乡人,
“诺克特,要不你来试一试”,方文思往后挪了挪,与围在篝火旁的众人挤在一起,期待着诺克特的表现,当然不乏有起哄者,齐声高呼着诺克特的名字。
有的时候,与人相处就是这么简单,好似干柴烈火般纯粹,就如同现在,诺克特用筷子成功夹起一片青荠菜,尽管他颤颤巍巍的手让第一次尝试显得拙劣,但随之迸发的欢呼声是众人给予的肯定,对于他们来说,这就像是一场意义非凡的重大胜利,
烈火与美食不仅使得寒冷的夜晚回暖起来,还淡化了人与人的距离,
“南方佬,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们诺克特护民官在打仗之前,正在娶媳妇儿的路上呢”,这不,一句家常打开了话匣子,
“还有这事?小胡斯,我怎么没听护民官说过啊”,
“就是...就是...”
方文思还未说话,众人已经议论纷纷起来,这里面大多数人的脸上还未褪去青涩的稚气,你一口,我一嘴的争论在一起,
没有想象中的冷落排挤与酷刑苛责,诺森兰人反而用饱满的热情展现了他们独特的待客之道,虽然这里都是些常人所说的乡民,但是那种朴素的真诚与生活气儿却令方文思感到亲切又舒适,
“胡斯说的没错”,不知是出于羞愧,还是火光映射,诺克特的涨红着脸,出言打断了争论,
“哪个乡里的?”
不知是谁打破了大家的诧异,一句提问勾起的众人的兴趣,
诺克特挠了挠头,倒是有些释然,“斯卡里茨,就是胡斯他们乡,刚走到哈维尔他们乡里就被强征入伍了”,
“我就说嘛,护民官你一个普雷斯塔夫城里人怎么跑到我们乡了,我记得你被拖进队伍的时候说自己是当地的泥瓦匠”,面对哈维尔的接话,诺克特连忙制止对方继续说下去,看到这里,方文思只好拍了拍诺克特的肩膀以示安慰,
诺克特有些勉强地摆摆手,低下头说道:“没事,花300铜币买的老婆”,
方文思虽然似懂非懂,但是仍能够感受到诺克特语气中的心酸,连忙转移话题,“别光说诺克特护民官啊,来聊聊别的”,
“哦对,刚顾着唠嗑了,胡斯,赶紧把你们乡的宝贝给圣子大人尝尝,别藏着掖着的”,
这个时候方文思才注意到被称之为“小胡斯”的孩子,大概15、6岁的样子,应该是这群人中年龄最小的一个,破烂的棉麻衣将他包裹的圆墩墩的,甚是可爱。
不一会儿,他从棉衣的破洞中套出一坨弗伦西亚纱绢,小心翼翼的摊开,方文思看着像是辣椒粉,要知道就连圣城奥苏安都没有的辣椒,
小胡斯一手捧着纱绢,一手小心翼翼地捻了一簇辣椒粉撒在蒸腾的羊肉锅子之中,见石锅中的黄金汤汁依旧,索性抓了三分之一的辣椒粉倒入其中,随后转过身来用充满着乞求和希冀的目光看着方文思,
不知为何,这一句话突然紧紧萦绕方文思心头,莫名的沉重和心酸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见方文思迟迟没有接受,胡斯的眼神也渐渐黯淡,高举的双手也垂落下去,口中喃喃的低语就好像自责一般,“宫殿里的那些人也不喜欢”,
再理性的人也无法拒绝感性,真情流露往往能够击溃佯装的体面,方文思浑身抖了个激灵,用筷子从金红相间的油汤中夹出一大片羊肉,雪里带花的肉片上挂满了油汤和辣椒,光是看着就食欲满满,
“你们也别光看着啊,来一起吃啊”,说完便大块朵颐起来,一簇篝火一张锅,几双筷子几个人一下子热闹了起来,而像这样的场景在今晚还有几百处,
“南方佬,你说这战争啥时候才能结束啊?一开始打弗伦西亚人,又和季赫塔拉那群长着牛角的怪物打,现在又跑到这里和你们南方佬开战,唉...”,说话的是一个叫做劳泽的大叔,红褐色的络腮胡子打理的很是精美,方文思一见到此人脑海中就蹦出一个词,老当益壮,
“是啊,是啊,战争什么时候结束啊,南方佬?”
“你们这次是来和贵族老爷们索要赎金的,是吗?”
“谈的怎么样了,你们这些贪婪的南方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满足,要少一点,至少让刚出苗的孩子回家吧”,
.........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诺森兰人围了过来,每个人都迫切询问着各种问题,一时间让方文思手足无措,他疑惑于战争不是已经结束了吗?直到听清小胡斯略带哭腔的低喃声,他才明白为什么对于诺森兰人来说,战争还没有结束,因为他们想家了,但归途遥遥无期,
只见方文思猛地站起身来,环顾着周边的诺森兰人,有老有少,满是疲态,含着希冀的眼神,焦急地等待着他的回复,
“我?....我知道你们想家了,我也想家了,我和你们一样都是孤身一人”,他突然半跪在胡斯面前,扶着对方的肩膀自顾自的喊道,
“有的时候,我都不能确定我到底是谁,如果我走出高塔,脱下这身衣袍,失去家人,失去朋友,失去这一切的一起,那谁能告诉我,我是谁,我们又是谁?”
胡斯显然是被方文思的举措吓坏了,“那.....谁能告诉我们?”
“这......”
方文思是在宣泄,宣泄他穿越以来的孤独和恐惧,却被一个孩字朴素的话语而问住,这样深层次的本格哲学就连他自己的理解也是似是而非,更何况来教育他人,莫名的紧张感让他灵光一闪,连忙指着天空说道:“神明”。
这些诺森兰人经历了太多太多此生难忘的事迹,希尔德利亚的沧桑剧变,战争的洗礼,无论是摩南深渊的恶灵侵袭,还是黑水乡的激战,他们一直随波逐流,风里来雨里去,尘世间光鲜的一切都与他们无缘,尽管很苦,但他们依旧努力活下去。
在这个时代,如果有人说不是崇高理想支撑着他们活下去的,就连方文思也不会信,人生有百态,总有一种味道属于自己,或许这是生物的本能,亦或许是那所谓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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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中忽然钻出一个人,一把将方文思拽了起来,看清这人是卡洛斯,方文思只得匆匆留下一句,“你们先吃饭,我先走了”,
他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急迫地想要回避诺森兰人的问题,也生怕他们真的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事情,
“与那些诺森兰人相处的怎么样?”,方文思没有想到卡洛斯会这样的质问,尽管他快步走出诺森兰人的营地,但紧跟其后的卡洛斯依旧给了他莫大压力,“他们...人挺好的”,
“不要相信诺森兰人,他们就是一群亵渎神灵的野蛮人,只会漫无目地杀戮,不要被狼口的蜜饯迷惑了双眼”,
“不至于吧,他们没有....”,方文思很想反驳,发现自己根本不可能说服卡洛斯,又未免有些无奈,只得服软,弱弱的说道:“我知道了”,
“算了,伊文思有一天你会知道这些诺森兰人的命运的,但现在我们需要贵族来维系俘虏的稳定,虽然还有一些反对声音....还好诺森兰的头狼们妥协了”,
看来卡洛斯已经搞定了第一旗队,虽然对方总是用莫名的偏见劝诫方文思远离诺森兰人,但仅仅是短暂的接触,他已对诺森兰的底层民众心生好感,自己也愿意执信着这一份天真,或许卡洛斯口中的诺森兰人应该是特指那些作威作福的贵族吧...
想到这里,方文思不免有些头晕目眩,一不留神被几个醉酒的诺森兰人从身后一把推开,将他与卡洛斯相隔开来,然而麻木的方文思只想逃离这刺耳的喧嚣,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营地边缘,
一丝寒意令方文思浑身一颤,瞬间清醒过来,他回身望去,发现卡洛斯还没有追上来,便放松了心态,不远处有熟悉的声音,哼唱着歌谣,伴着潺潺的溪流声,空灵而优美,
但方文思顾不了这么多,一丝尿意涌上心头,他急忙走到树下,刚准备解开长袍的束带,却没有发现一道寒芒从他身后逼来,紧接着刺入方文思的背后,伴随着阴郁沙哑的低语:“瓦尔哈拉,向你问好”,
方文思奋力挣脱身后的人影,跌跌撞撞朝着歌声的方向逃去,后背传来的撕裂感让他第一次如此恐惧死亡的临近,鲜血浸湿的长袍传来阵阵凉意,却也无法清晰他逐渐模糊的视线。
方文思不知道身后的威胁是否跟来,但渐渐虚脱的无力感,只能支撑他趴倒在地苟延残喘。不过,庆幸的是,歌声停了,
“是...你?”
是特蕾莎的声音,紧接着无尽虚无涌进方文思的心流。
对于方文思而言,这是一场梦,伴随着紫罗兰的芬芳,熟悉的轻哼拨起清风,悠扬清澈。他的心流仿佛飞跃季节轮回,神游于青峦流水间,略过花开嫣然,穿过叶落孤单,最终定格在朦胧俏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