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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老邦

石板头的山并不全是石板,河岸的阳坡散落着一挂挂不知何年何月何人开凿出来的梯田。那梯田挂在陡坡上,宽者不出五六步,窄者仅能驻足;长的有丈余,短的不盈尺。一个笑话说,东河沿刘老汉到田里松土,九块田松了八块,剩下一块不见了。老汉左觅右寻就是找不到,纳闷不已,晌午收工时,才发现自己的破草帽底下还盖着一块。

这里的梯田地块小,且寸土寸金,全因傍着水道。即使在旱季,沟里也常有积水,所以以种菜为主。南瓜、茄子、韭菜、萝卜、菠菜、大葱、茼蒿、豆角、西红柿样样俱全。二淘记事时,已经是公社化时代。生产队队长专门派一个人管菜地,那个菜倌便是老邦。

老邦五十多岁,患过中风,又有脑血栓,嘴巴有点儿㖞,眼睛有点儿斜。二淘和一帮孩子背地里取笑他,说他刨木头不用打墨线,眼睛就是天生的水平,故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照平机”。老邦说话结巴,每句话要重复两三遍对方才听得明白。见到他的人总会看到他的嘴在不停地颤,以为他在说什么,却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实际上他什么也没有说。传说他年轻时赶庙会,肚子饿了,囊中羞涩,傍在一家卖汤面的饭铺旁过眼瘾。店老板见状,热情招呼:“小哥,吃碗面?”他忙说:“吃、吃、吃……”老板赶忙给他盛上一海碗,递过来:“那就吃吧。”他感激地接过饭碗,吸溜了一口才把刚才的话说完:“吃不起。”老板一听急了:“嗨,你早说呀。”碍于周围有食客,只好大人大量地说:“没啥,没啥,吃不起也能吃。”说罢,又一脸关切地问:“倒点醋?”他慌忙说:“倒、倒、倒……”老板顺着他的话音给他倒醋,谁知半瓶醋倒光了,他才住口:“倒多了。”

老邦虽然话说不流利,但厚道、勤快,犁耧锄耙样样在行,农闲时还帮人做木工活。队长让他管百十口人的菜篮子,一来放心,二来自由,也算是个照顾。老邦却不这么想,只要是生产队的活,干啥都认真。他把沟里的水从上游通过明渠暗道曲里拐弯引过来,使每一畦菜地都得到河水滋润,抬眼望,满眼绿油油水灵灵,一派生机。收工时,他还顺便花一袋烟工夫打捆蒿草回家。在石板头,老邦是积绿肥的大户。

俗话说,“春清毛厕夏割草,秋搂柿叶冬拾粪”,冬天的早晨,家家户户还在香甜的梦中,老邦已带着爱犬阿黄,走出柴门踏着白霜拾粪去了。阿黄在前,老邦在后,边拾边走。那狗也真通人性,不论发现什么粪,都会马上停下,等老邦过来,用铁锨打扫完战场,它才继续朝前搜寻。方圆数十里,山坳水泽,沟谷圪崂,包括羊倌田锁放羊走过的每一道坡岗,每一条弯道,每一处山巅,都不放过。一个冬天下来,他家门口的粪堆积成小山。人们向他取经,他有板有眼地唱起小曲:

拾人粪,急拐弯;

拾驴粪,找上坡;

拾狗粪,荒草窝;

拾牛粪,上山尖;

拾羊粪,池圆圈。

只要人勤手不懒,

拾得粪筐堆了尖。

老邦说话结巴,唱起来却不打半点儿磕绊,人们听得明白,记得清楚,顺口溜传遍方圆几十里。

老邦积的粪肥经过技术员测方验收,就归生产队了。他会把这些上好的农家肥施在自己看管的菜地。那蔬菜肥好水也足,自然长得葱茏诱人。每到阳春初夏,这一带陡坡便成了一幅绚丽的水彩画,金色的南瓜花,紫色的扁豆花,蓝色的茄子花,黄色的茼蒿花,白色的葫芦花,迎风摇曳,艳丽多姿,引来蜜蜂成群蝴蝶结队,任何人走过路过,都会心清气爽,脚步轻快了许多。

夏秋之季,正是蔬菜长得最好的时候。每隔数日,老邦会把各类蔬菜集中收摘到河边的大石板上,红黄蓝绿青白紫,远远望去,像泼了一地的水彩颜料;走近看,像在举办蔬菜博览会。这时,他俨然总管,把全队几十户人家按编号排列,按人头分菜。只见他手抓一杆大秤,斜眼一扫,把秤砣死死压在秤星上,然后高声喊出要秤的斤两。秤的那头有两个壮小伙用扁担架着,秤钩上挂一个荆条大筐,几个妇女赶忙弯腰往筐里装菜,称了萝卜,再装南瓜,称了茄子,再装韭菜,一样一样装,一筐一筐称。每户分得的菜倒在一堆,绝不偏谁向谁。陈六儿则把每户的斤两记入明细账本,然后随手捡一块青石片,用白矸石把户主的名字编号写上去,放在菜堆上。社员中午收工时,便三五成群地下沟来取菜。人口多的户要用扁担挑,用推车拉;人口少的户则只有几根几把,用只箩头一装,扯把茅草一系,拎着就走。取菜队伍络绎不绝,有的全家老少一齐出动,人们寒暄,说笑,斗嘴,骂俏,传递小道消息,絮语唠叨,众声喧哗,赶集一般。

此时的老邦虽然累得呼呼喘气,但腿脚麻利,声音高亢,面带微笑,看他那一脸满足的表情,可以想见,此时此刻是他生活中最惬意的时候。

老邦活了七十二岁,有一件事曾使他全省闻名。解放前夕,林虑大旱,老邦逃荒到了山西霍州,看到那里的人种红薯,先育秧后栽种,觉得稀奇。老家人都用老母栽种,一块老母红薯只能长一棵苗,不仅浪费,且长得慢。还是这法好。他想学着来。于是返乡,经过两年试验,他摸索出了温床育苗法。他将草圈粪铺到薯床内,将薯块排列到粪床上,再覆盖一层厩肥,然后保温,催芽。不数日,成千上万棵薯芽齐刷刷地冒出来,碧绿茵茵,茁壮挺拔。等到栽种时,先拔芽,剪去烂根,然后在田垄上挖坑、灌水、插秧。这样不仅节约了薯种,还将栽秧时间提前了二十多天。红薯的生长期延长了,长出的红薯自然格外甘甜,而且还不易出黑斑病,产量高,易储存。这种方法很快被周边村庄采纳,并受到区政府的重视,在全区推广。省里的报纸做了报道,老邦被授予“劳动能手”称号。两年后,又被评为省级劳动模范,温床育苗的事迹上了全国的报纸。一时间,石板头村成了全省的农业生产榜样,无数单位前来观摩学习,老邦自然会在客人面前结结巴巴地把他的经验讲说一番。

老邦除了会种红薯,还有一个重要的政治资本,就是参加过白云山战役。说是参加,其实是当过支前的担架队队员。虽然支援的是中央军李铁头的一〇六师,但打的毕竟是小鬼子,所以他颇自豪。二淘上小学时,老邦是村里的贫管会委员,苏老师请他到学校讲演,他也不客气,跳上校园里的乒乓球台,坐在一把咯吱咯吱乱响的竹椅上,对着三斗桌上的麦克风,大讲当年的支前故事。他的脸膛像麦克风上的红绸布一样红,激动得嘴唇颤抖,斜视的眼睛放射着光芒。虽然讲话结巴,但意思大体还能听得懂。

那是民国三十二年,刚过春节,李铁头的一个师驻扎在白云山下的东姚镇。山上山下,镇里镇外,大街小巷,包括周围的麦田、坡岗,到处都是工事、街垒、战壕和碉堡。老邦的担架队全都住在镇上的大庙里,听说要打鬼子,镇里的百姓把门板摘了,送他们做担架。有的把柴草搬出来,让他们睡觉用。有的送来自家的锨箩筐,供他们挖战壕。还有的往山上送汤送水,帮他们埋锅造饭。为了阻碍鬼子的交通,人们把大树锯翻,横在马路中间。全镇家家户户的院墙都打通了。谁都知道要打大仗、硬仗,但谁也不知道,那仗是怎么个打法,怎么个硬法。

那天上午,鬼子分别从南面的鸡冠山和东北的断弓岭出发,向白云山合围。山上,只有李铁头的一个营。营长是个东北人,当过张学良的警卫员,据说是个神枪手。他那架势真叫沉得住气,老邦的担架队就趴在他们屁股后面,看着鬼子的钢盔晃来晃去,越来越近,吓得打心锤(方言:心脏)都要跳出喉咙眼儿了,他就是不发令。直到听见小鬼子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他才把盒子炮一举,大吼一声:“妈了巴子,给我打!”那声音之大,据说在东姚镇里的李铁头都听到了。喊声刚落,战壕里、碉堡中、庙顶上,机枪步枪那个吼叫啊,每支枪口都喷着长长的火苗,子弹像泼水一般浇下去,手榴弹像下冰雹一样砸过去,眼看着小鬼子的尸体像谷个子似的撂满了山坡,后面的鬼子掉头逃窜。一天之内,这个营打退了鬼子四次冲锋。由于伤员少,老邦们省事了,全都加入了运输队,专门负责往山头运弹药。就这样打了七天七夜,小鬼子没能前进半步。后来,鬼子学精了,从安阳城调来十几架红头小飞机,母鸡下蛋似的朝山上丢炸弹。担架队躲在山洞里,炸弹的爆炸声就像在耳朵边一样。地面工事中的战士全部阵亡,只剩券洞里的一百多人了。轰炸过后,他们冲了出去,和攻进寺庙的鬼子拼起刺刀。弥漫的硝烟中,他们逐个院落同鬼子争夺。王母娘娘殿外,鬼子的通信兵背着报话机,手中拿个东西正叽里咕噜地说话,话还没说完,被一名战士手起刀落地砍了,脑袋掉在地上,脖子里冲出的血柱像喷泉一般,足有一丈高。最北边一个院落,一个小个子兵浑身是血,已看不出有几处伤口,他被七八个鬼子围住后,仍然猛扑上去,抱住一个鬼子军官,滚下了绝壁深涧。东北营长受了重伤已经说不出话来,老邦的担架队抬着他撤退,退到后山腰时,依然能听到山上的嘶喊声,那声音的凄惨啊,传遍了千山万壑,许久许久还在耳边回响。他们把东北营长抬到李铁头面前时,这位将军正光着膀子,拎着一把军刀,望着白云山,眼泪唰唰往下流。

后来,李铁头听说鬼子又从安阳城调来了大部队,要对他们进行包抄。为了保存实力,他率队伍朝鹤壁方向撤退。这一来,白云山下的老百姓可遭了殃。东姚镇一千多口人,没逃走的,有四十多人被杀,三十多人被抓,八百多间房屋被炸毁。西街的梁老明逃难在山里,看着全家人和乡亲们没吃的,便带着儿子梁富有跑回家取粮食,刚到镇外就被鬼子巡逻兵抓住。不由分说,父子俩就被刺刀捅死了。其余的人哪敢再动,几天几夜露宿野外,饥饿难熬,有的拿草根树皮充饥。孩子饥渴得哭叫,大人让孩子喝自己的尿解渴。有人染上了“老母猪汗病”,一人病传染全家,得不到医治,十多口人就这样死去了。

鬼子兵对中国老百姓烧杀抢掠,真是灭绝人性。有天晚上,在白云山西边的柳树沟村,有人发现一匹被打死的日本战马,便悄悄抬到地壕里剥了,准备分送给老人和孩子,谁知在路上碰着了鬼子兵,一个翻译问:“你们抬的什么肉?”回答说“牛肉”。鬼子军官用手电照着仔细查看,认出是马肉,抄起棍子劈头盖脸打过来,几个人顿时头破血流。在将马肉焚烧掉时,鬼子还逼他们给死马磕头祭奠。还有一次,几个鬼子兵在地壕里搜到一家人,硬把一个十六岁的女孩拖到山坡上的羊圈里给糟蹋了。那个年月,为了躲避灾难,妇女们不敢单独出门,年轻一些的个个蓬头垢面,故意往脸上抹锅灰,往衣服上涂污泥,怎么难看怎样打扮。不然,让鬼子发现,难逃魔掌。

二淘对白云山的敬畏,对侵略者的憎恨,就是这样从老邦结结巴巴的讲述中萌生的。

在二淘眼里,老邦能参加如此惨烈的战役,令人羡慕和敬佩。但最令他叹服的,是老邦有一套百发百中的飞石功夫,既远又准,令人望而生畏。这可是二淘梦里都想学到的神功啊。

老邦手勤,时常在菜地种些甜瓜、面瓜之类的东西,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对二淘这些营养不良的孩子自然构成巨大的诱惑。于是,他们借打猪草为名悄悄接近那块瓜地。就在要钻过篱笆爬进去的时候,就在一伸手要够着那馋死人的有着金黄色斑纹的小甜瓜、小面瓜的瞬间,就在浓烈的香气扑入鼻腔,嘴里的口水要流出来的时刻,总会有一块卵石或土块嗖地飞来,啪地落在离他们脑袋很近很近的地方,尘土飞溅扑得满头满脸,随之传来一声巨喝:“小鳖羔子,找死啊!”顿时,他们会像五雷轰顶,一边扯着哭腔叫喊着“照平机来了,照平机来了”,一边屁滚尿流撒腿狂奔。他们怕的不光是老邦的飞石,还有那只肥壮得冒油的黄狗阿黄,只要老邦一声吆喝,它便会箭一般扑来,虽然没咬伤过谁,但那龇牙咧嘴的血盆大口和汪汪的吼叫着实让人胆寒。有了一次惊吓,至少十天半月没人敢卷土重来。他们都知道,那个神秘而可怕的袭击者是老邦,但谁也看不到他的踪影。老邦的厉害就在这里。电影里有句台词,叫“我们在明处,敌人在暗处”,还说“明枪易挡,暗箭难防”。二淘认为,这些话用在老邦身上再恰当不过。跟传说中的“高夜叉”“老毛虎”相比,老邦给他们带来的恐惧要大得多。

二淘和老邦同姓,还没出五服,论辈分得管老邦喊爷。春节里,他会跟着家人给老邦拜年。大年初一,天还未亮,人们已换上崭新的衣服,放过开门炮,吃过饺子,走出门去。常常是拉家带口,成群结队。老邦辈分高,来拜年的盈门盈户。他家过道窄,人们只能鱼贯而入,聚在院中石榴树下,有的喊叔,有的喊爷,一边喊“给您磕头了”,一边纷纷跪下,高低错落黑压压一片,煞是壮观。二淘跪在大人屁股后面,一边脑袋乱点,一边偷偷朝前看,只见阿黄蹲在窗口香台下,毛发耸立,鼻孔呼着寒气,眼睛警惕地扫视着,一副随时要扑过来的样子,自己心里先毛了。老邦站在香台旁,乐呵呵地笑着,一边说“来了就中来了就中”,一边将圆簸箕里的花生和散装的香烟递上来。此时,对小孩子来讲是最自由的时刻,他们可以像大人一样抓支烟夹在耳朵后,或者点上叼在嘴里,人模人样地吐着烟圈,跑到街上,熟练地掏出兜里的小雷炮,插到雪堆上、泥坑里、墙缝里,甚至牛粪上,用烟头点着,跑开。砰一声,路人轻则吓一跳,重则雪泥、牛粪溅到身上,自然会引发一串笑骂。二淘在老邦家里,格外小心,他怯怯地抓一把花生,瞅一眼香台下正盯着自己的阿黄,那东西面目凶狠好像在得意地狞笑:“偷瓜贼,别以为我不认得你!”顿时感到脊背发凉,一边蹑手蹑脚地退出,一边想,这个看起来笑嘻嘻的㖞嘴斜眼老汉,一出家门可是六亲不认啊!

老邦没有儿子,有一个女儿,还是抱养的。女儿长大后嫁给了本村的刘铁匠,家里就只剩下老邦两口子。老伴一只眼看不见,另一只患有沙眼病,怕见太阳,常常泪眼汪汪,看什么都迷迷糊糊,家里家外许多活要靠老邦做。照当时的制度,没有儿子的可以申请做五保户,在生活上能得到政府的照顾,老邦就是。二淘听娘说,老邦的女人曾经生过一个儿子,有年冬天下大雪,一个黄昏,她背着不满两岁的儿子在院里洗萝卜,感觉有人拍肩要抱她背上的孩子,以为是邻居串门逗孩子玩,就没在意。回头看时,孩子不见了,一只大尾巴黄皮毛的猛兽正叼着孩子窜出院门,她顿时惊呆了,慌忙大喊:“狼吃人了,快来人啊!”邻居们纷纷赶来,狼已不见了,老邦女人吓得瘫软在地。全村的精壮男人提着马灯分头去找,闹腾了一个晚上,孩子还是没有踪影。次日凌晨,有人在石板头栈道的隘口发现了孩子带血的棉裤。老邦老婆痛不欲生,哭了三天三夜,从此半呆半傻,一只眼也看不见了。这是民国三十六年发生的事。

娘讲这个故事,意在警告儿子不要在外面疯玩。二淘相信这是个真事,他不会忘记在二十里外的石碑上抄下的那首古诗,里面写着“熊罴对我蹲,虎豹夹路啼”。于是一本正经地对娘说:

“古代的石板头,不光有狼,还有老虎和狗熊!”

老邦的女人和常住自家的外孙后来得了一种病,叫黑热病,患者脸黑如炭,骨瘦如柴。据说起因来自家里的阿黄。那狗染上一种癞疮,经蚊子叮咬后传染给人,村里多人因此患病。后来,阿黄被村民们打死,外孙病愈。老邦女人在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后,还是断了气。

老邦有脑血栓的病根,怕冷怕热。一年冬天,他出门拾粪着了凉,得了偏头疼,而后一病不起,瘫痪了。好在有养女照料,他的病情才有所缓解。其间听女儿说,由于没有自己的房子,只能与婆婆同住一座院子,婆婆脾气不好,家里经常闹别扭。老邦觉得女儿孝顺,如今有了憋屈,心里十分难过。

春节,县里有领导来慰问,老邦把女儿的困难说了。领导说:

“政府有个新政策,五保户可以申请一片房基地,只是文件还没下来”。

他听后,感到有了希望,对女儿说:

“我不能死,要等那个政策下来。”

自从有了这个念想,老邦的生活似乎充满了意义。这年夏天,老邦的病情再次加重,住进镇医院。医生说:

“准备后事吧!不中了。”

女儿流着泪在病危通知书上签了字。没想到,一个月过去了,老邦还能吃东西;两个月过去了,老邦还能说话。第三个月要过去时,村主任来探望,高兴地报信儿:

“你家的房基地批下来了。”

老邦听后,安详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