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深谈之沈孤
武英闻知此事，毒发了一回，后亲出皇山，赴望陵，临碑悼立。
到沈怀瑜父母家接走沈不辜的路上，恰逢陈太祖出巡祭天，武英于万人之中，最后淡淡看了这个昔日臣子一眼。
沈不辜到皇山两年后，被武英正式确立为继承人身份，由武英亲自传授文武之道。
沈不辜不属于特别有天分，但自小随在母亲沈怀瑜身边，有沈怀瑜言传身教，沈不辜的性子显出勤韧温良。可以预见，哪怕并非天才，凭借努力，亦不至泯然众人。
武英以其为继，并非全是看在其母亲。
皇山仅有的几个男子，是像杜御史之流的老头，其余一概为女子，武英大长公主并不禁止女子思情，只是不能不经同意将外人带回。
在皇山主人及其传人之外的人看来，皇山是另一个名字：幽鸣谷。一个类似于隐世的以女子为主的江湖门派。
除了皇山主人及几位大人，其余人并不知道如何进出幽鸣谷。擅自试图进出只会迷失在群山之中。
幽鸣谷的人出入山需要获得允许，由一位大人带引，唯一的要求是在外不得与人提及幽鸣谷一字。因此幽鸣谷在江湖上并没有名号。
武英大长公主辞世那年，我娘十岁，沈不辜十六岁，正式接任成为新一代皇山主人，在从小来自武英大长公主的教导中，心中明白自己未来一生的使命。
在次年，开始效仿武英大长公主的足迹，每年出一次皇山，察天下之势。
在我娘心中，她最敬崇的人，当是救命恩人武英大长公主，其次敬重中不免夹杂几分羡慕的，是沈不辜。
在我娘眼里，武英大长公主是天地间至敬无上的神，沈不辜是神之座下清然不凡的唯一神女。
我娘决心好好跟着山里的大人们练武，以期将来能够像风玄大人效命武英大长公主左右一样，效命神女左右。
只是这位神女第一次出山，就遭遇了许多女人年轻时候都难以勘破的迷境：一个男人。
我娘到皇山不过一年多点，还没学多少文化，主要是我娘从小的经验告诉她，拳头才是硬道理，因此我娘上进的热情几乎都分在学武上了，分给学文的比较有限。
那个男人念了一首诗，张口曰：“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沈不辜站住了，我娘捧着个大肉饼吞得满面油光，不明所以。
一首出，赢得满场喝彩，那男人笑了笑，随手拿起一壶酒，望了眼天上的明月，又对众人念道：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沈不辜在那家酒楼坐住了，沈不辜好吃素，我娘独捧只烧鸡埋头闷啃，恍然不知今夕何年。
等我娘啃完，发现那个男人竟然已经与沈不辜相谈甚欢。不过我娘觉得那男人黏在沈不辜身上的眼神很恶心。差点没把肚里的油饼烧鸡消化好。
我娘说肚子痛，要沈不辜一起走。那男人热心地说，旁边一条街有家医馆，最擅治肚痛，拿出一块银子给我娘，问我娘有没有胆量一个人去？
那男人二十来岁，沈不辜十七岁，我娘十一岁。
我娘那一刻想拧断那男人的脖子。沈不辜看出来了，与男人辞别，带着我娘出了酒楼。
沈不辜性格很好，她出山，我娘想和她一起，她就带上我娘。她为人和顺，和小女孩们在一起，是一个可亲大姐姐。
“幽鸣谷”中只有长幼之敬，没有尊卑之分——这是武英大长公主为“幽鸣谷”定下的“世风认知”。
沈不辜很少批评人。她问我娘真的肚子痛吗？我娘很坦率地说，不再看见那个男的了，忽然就不痛了。
沈不辜也不戳穿她。只是笑笑。
我娘年纪虽不大，却在底层摸爬滚打、挣扎求生过多年，见过的人比沈不辜多得多，她看沈不辜笑得温婉纯良，不禁道：“那个男人不是好东西，他对你有企图。”
沈不辜并不以为忤，笑容道：“如果只算有企图，就不是好东西，那我也不是好东西了。”
沈不辜自此与那男人常常约见，谈诗词歌赋，人世道理。沈不辜甚至发现那男人对世间女子饱含同情。
我娘向谷中风玄大人说起此事，风玄大人只说她没有权力干涉“谷主”的行事，只要谷主没有违背谷中规矩，一切历世，皆是修炼。
我娘半懂非懂，但她瞧着沈不辜前所未有的快乐模样，暗想也许的确是自己对谷外的人，也或者是这世上的男人，有偏见。
但我娘不想改，看见沈不辜为那男人神思不属的样子，也气得闷，就和风玄大人说，想早点回谷。
其实我娘那时候是自九岁那年死里逃生后，第一次又来到这外面的世界，有些不愉快的回忆难免很多时候涌上心头，一路上她虽然努力不显，但满心的厌恶与想发泄的冲动，始终萦绕于怀。
她怕自己再呆下去，真的忍不住连夜去拧了那男人的脑袋。
风玄大人要随在沈不辜左右，便让我娘随风今大人，和其他出来逛完后，也要回谷的女孩们一起回谷。
大人们平时都有事情做，所以不是随时都有空余带女孩们出来，每年大概有那么一两次机会。但这外面的世界除了比谷中更大，也不见得什么多好。
而且，外面的女人各个都缩头缩脑，看起来十分胆怯的样子，成了亲的更是对男人低眉顺眼、无有不从，竟比待亲娘还孝敬，外面的男人也大多一身说不清楚的讨厌气息，在幽鸣谷长大的女孩们留恋外面的不多。
何况，这些女孩子们本自多出身于贫寒人家，曾经做过流浪儿的占大多数，多是被生父不愿养育所弃，能被带回幽鸣谷过上自给自足，还能学文习武的生活，是给她们什么也不换的奇妙的幸运。
我娘本该与这些女孩们一道，只是她格外想早点适应以后要效命在沈不辜身边的日子，才主动提出要跟在沈不辜身边。
只是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我娘暗自决定，以后沈不辜身边，有那男的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