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欲望无极限
晋国的政治权力掌握在卿家手中,君主几乎没有权力,因而第一执政的地位相当于国家统治者,这也是为何我们只提赵鞅、知瑶,却很少提及晋国君主。知瑶是个能力十分强的人,他雄心勃勃,要恢复晋国昔日的霸主地位,实现一统中原的梦想。在通往梦想的道路上,齐国是最大的绊脚石。
作为东方政治大国,齐国在军事上的成就总是乏善可陈。作为春秋第一个称霸的国家,齐国在齐桓公之后就失去了强国风范,一直被晋国压制,只能充当配角。直到晋国因内斗而走向衰落时,齐国好不容易才挣脱晋国的羁縻,联合郑、卫、鲁等小弟,在东方自成一派,与晋国分庭抗礼。即便如此,齐国的军力仍然令人不敢恭维,三番两次败在赵鞅手下,在艾陵之役中更是被吴国人打得头破血流。对知瑶来说,他打心眼里就瞧不起齐国人,打败齐国对晋国来说,根本不是难事。
当时齐国侵占了一块晋国的地盘,地名叫英丘,至于是什么时候侵占的,史书上没有写清楚,大概是当年齐国干涉晋国内战时占领的。知瑶就以这个为理由,打算要出兵讨伐齐国,他把计划上报给了晋出公。晋出公只是名义上的君主,没有权力,只是走走形式罢了,批了“同意”二字,然后又转呈给周天子。周天子是周元王,他比晋出公更加尴尬,表面上是周朝的最高领袖,实际上没有人听他的,他之所以还有利用价值,是大国要“挟天子以令诸侯”。周元王一看,晋国要攻打齐国了,这事反正他也没法干涉,索性也批“同意”二字。这么一来,知瑶攻打齐国,就成了“奉王命”了,握有政治上的主动权。
从这里可以看出知瑶的精明。要是没有这张王命,说不定被周元王封为“侯伯”的越王勾践一时不高兴,有意找碴儿,那就麻烦了。
手握王命的知瑶出动精锐部队,磨刀霍霍扑向齐国境内。齐国人不甘示弱,派大将高无前往迎战,双方列阵对峙。
知瑶虽然高傲,但打起仗来是不含糊的,他亲自骑着马观察齐军的阵地,想要找到敌人的破绽。不料此时却出现了意外,他的坐骑忽然受惊乱跑起来。对于骑术一流的知瑶来说,尽管马受惊乱窜,他仍然稳坐马背,用手上的缰绳来调整马匹跑动的方向。即使在这种突发事件之下,知瑶仍然表现出镇定与勇敢。他不能让马匹向后跑,否则将给敌人留下一个落荒而逃的印象,他充满自信地驭马前驰,而前面就是敌人的营地!直到接近敌营时,他终于制服了受惊的马匹,从容不迫地返回。他的部下被这有惊无险的一幕震撼得目瞪口呆,神色自若的知瑶笑道:“齐国人认得我的旗号,如果我不向前,他们大概会说我因为胆怯而逃跑。”
这位晋国的统治者,果然胆识俱优!
晋军的传统,开战前总要占卜以定吉凶,可是知瑶拒绝了:“讨伐齐国这件事,国君事先已禀告给天子,并在宗庙占卜过了,是吉利的。齐国人侵占我们的英丘,国君给我的命令是:此番出征,不是要炫耀武力,而是要夺回英丘。讨伐齐国,师出有名,何必再占卜呢?”这一通话,表明知瑶伐齐的必胜信心,既然充满自信,何必让占卜来妨碍自己呢?
事实证明晋国的军事力量是可怕的。六月二十六日(前472年),晋齐两军在齐国境内的犁丘展开血战,齐军大败。此役中,知瑶不仅展示出自己的指挥才能,还亲自抓获并杀死齐国将领颜庚,证明自己是一名勇敢的武士。
尽管在犁丘一役中,晋军取得了胜利,但要彻底打败齐国并不容易。齐国在中原拥有众多的盟友,比如郑国、鲁国、邾国等,根深叶茂,倘若不削去其枝叶,难以撼动根本。在齐国的盟友中,鲁国是不可靠的,因为在过去几百年里,鲁国多数时间都被齐国欺负,历史积怨比较深。知瑶对齐鲁的矛盾了然于心,他决定拉拢鲁国,联手打击齐国。
一年后,即公元前471年,晋国使者出使鲁国,要求联合鲁国攻打齐国,并罗列出鲁国臧氏家族在历次对齐战争中取得的佳绩:“当年臧文仲率楚军讨伐齐国,攻占了穀城(时间是公元前634年);臧宣叔会同晋军讨伐齐国时,攻占了汶阳(公元前589年,鞌之战);如今我国君主希望能得到臧氏的帮助,共同攻打齐国。”
自去年齐国败绩后,鲁国的立场就悄悄改变了,心想还是跟着晋老大心里踏实呀。现在晋国使者对臧氏家族英勇往事的吹嘘,更使得鲁国人飘飘然了,于是当即答应晋国,并派臧石为统帅,追随晋军攻打齐国。您还别说,臧石又一次捍卫了家族的荣誉,此番出击,攻克了齐国的城邑廪丘。
虽然这一次伐齐之役并没有取得多大的战果,但由于成功策反鲁国脱离齐阵营,知瑶还是心满意足的。在班师回国途中,他派太史赠送一些牛给臧石,用以犒劳鲁国军队,并致歉说:“赠送的牲畜不够档次,在此表示歉意。”
搞定了鲁国之外,知瑶又把目光锁定在齐国的另一个盟国上:郑国。
倘若再击破郑国,就斩断了齐国的左膀右臂了。公元前468年,晋国战车又开进郑国,知瑶率领部队攻城略地,抵达桐丘。郑国自知不是对手,便紧急向齐国求救。
救还是不救呢?齐国国相田常当然知道郑国对于齐国的意义,必须要救援。可是在前两次本土抵抗中,齐军都败给了晋军,要出国境作战,对多数齐国士兵来说,有很大的心理压力,对晋国畏之如虎。怎么办呢?田常也是一个人才,他想了一个激励手段。在军队出发前,他召见并慰问了晋齐战争中阵亡将士的子孙,当众把五座城邑封给了犁丘之战中阵亡将领颜庚的儿子颜晋,鼓励他说:“你父亲在犁丘之战中光荣牺牲,由于国家多灾多难,没能及时抚恤你,如今国君托我把这五座城邑封赏给你,你驾马车去向国君谢恩吧,不要废弃你父的功勋。”
田常不仅在口头上激励部队的士气,还以身作则,亲自率军队出征。正所谓知耻而后勇,在三番两次败在晋军手下后,田常加强对部队的治理,军队面貌焕然一新,特别是在纪律严明上有很大的进步。这点可以从行军中看出来,譬如说,齐国军队穿过穀地抵达留舒(今山东东阿县一带),穀地的百姓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大军过境,一点扰民的迹象也没有。
齐国的援军抵达濮水时,天降大雨,水位暴涨,渡河困难。此时齐国将士纷纷要求就地休整,等待雨过天晴。可是有一个人却急了,此人便是郑国的使者国参(春秋著名政治家子产的儿子)。他焦虑地对田常说:“晋国军队就在郑国的屋檐下,因此我们才向贵国紧急求救,贵军倘若停止不前,恐怕就来不及了。”
听到这里,田常在心里盘算一番,如今正是与晋国争霸中原之时,齐国无论如何也不能置盟友郑国于不顾。于是他站起身来,身披蓑衣,拄一把兵戈站在山坡上,亲自指挥大军渡河。齐国军队的素质过硬,在如此困难的环境下,抢渡濮水。可是马匹就不那么听话了,四腿踩在淤泥中,任凭你怎么拉,就是不肯拔腿前行。田常命令用鞭子绑住马腿,抬起来迫其前行。就靠着这种顽强的精神,齐国大军顺利渡河,继续向前线挺进。
齐国人的英勇表现大大出乎知瑶的意料,考虑到侵郑兵力的不足,他很明智地放弃了,卷铺盖走人。不过在走之前,知瑶发动了攻心术,他给田常写了一封信。
在信中,知瑶这样写道:“齐大夫陈子(田氏家族因是陈国的移民,又称为陈氏,因而知瑶把田常称为‘陈子’):您是来自陈国的分支,如今陈国灭亡了,这都是郑国的罪过。晋国君主派我前来郑国,是要调查陈国被灭的原因,同时也要询问大夫您是不是为陈国的命运而忧虑。您的根是在陈国,如今却要帮助郑国,如此本末倒置,那知瑶我有什么办法呢?”
陈国是在公元前478年被楚国所灭,距今已过去整整十年。既然陈为楚所灭,知瑶怎么又扯上郑国呢?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在公元前479年时,楚国爆发了一次很严重的危机,熊胜发动兵变,几乎颠覆了楚国政府。熊胜的父亲是楚国前太子熊建,在楚平王时因被陷害而逃到郑国,结果在郑国被子产所杀。熊胜一直要攻打郑国,以报父亲被杀之仇,可是当时楚国政要们无意发动伐郑战争,他一怒之下,发动兵变,把令尹子西、司马子期等人都杀了。陈国见楚国内乱,想浑水摸鱼,不自量力地进攻楚国。结果在熊胜兵变失败后,陈国成为楚国的清算对象,很快被灭亡了。
其实陈国被灭,与郑国确实没有多少关系,可是知瑶绕了一个大圈,他的逻辑是这样的:郑国当年杀了熊建,才导致后来熊胜的兵变;而熊胜的兵变,又是陈国被灭的诱因;因此,陈国被灭,与郑国有直接的关系。这个结论显然很荒唐,陈国被灭于公元前478年,而郑国杀熊建是公元前522年,两件事整整相距44年!虽说有一点点关联,但也只能算很次要的因素。
显然,知瑶是小题大做,一来离间齐国与郑国的关系,二来嘲讽田常是个忘本的人。
可以想象田常看到书信后,勃然大怒的样子,他诅咒道:“经常欺负别人的人都没好下场,知瑶他难道能活得久吗?”
是役无功而返后,知瑶并不甘心。四年后,即公元前464年,他又率大军卷土重来,包围郑国的都城。
在此之前,知瑶虽然身为执政,但对赵氏家族还颇为客气。随着专政的时日越久,他飞扬跋扈的性格就越发显露无遗,与赵无恤的矛盾越发尖锐。特别在这一年的伐郑之战中,两人第一次爆发正面冲突。
知瑶准备进攻郑国都城,他命令赵无恤率先带领部队入城。从春秋后期始,晋国的军队越发私人化,实际上是几大家族的私人武装。知瑶要让赵无恤打头阵,又没给什么好处,赵无恤想都不想,一口回绝了:“你在这儿,怎么不亲自带兵杀进去?”
嘿,这小子居然顶撞!知瑶这下可气坏了,要知道他自始至终,打心眼里就瞧不起赵无恤这个人,觉得这是个懦夫,让你打头阵,那是看得起你呢。知瑶一句轻蔑而侮辱的话,让他与赵无恤再无调和的余地:“丑而无勇,何以为太子?”你长得又丑又懦弱,一代雄才赵鞅真是瞎了眼,让这样的人来当赵氏的接班人。
这句话像一把刀扎进赵无恤的心窝里,一辈子也忘不了。赵氏家臣也被知瑶这句侮辱的话给惊呆了,俗话说:“士可杀不可辱。”况且是晋国政坛的四卿之一呢?可是赵无恤果然有忍耐力,他意识到自己的力量尚无法与知氏抗衡,只能先忍了,于是淡淡地说:“我能够容忍耻辱,这或许对赵氏家族没有坏处吧。”
这次进攻郑国的军事行动,也因为两大巨头不能齐心协力,最后光打雷不下雨了。
知瑶与赵无恤交恶,标志着独裁时代的到来。
此时知瑶执政已经十几年了,他的权力加上才干,使得知氏家族的实力不仅远远超过韩氏与魏氏,也超过了赵氏。对于野心无止境的知瑶来说,这远不是结束,而仅仅只是开始罢了。与四大家族相比,晋国公室显得十分孱弱,知瑶开始盘算鲸吞更大的地盘,于是他把目光盯准了中行氏与范氏的领地。
自从中行氏与范氏发动叛乱失败后,这两大家族的领袖中行寅、范吉射流亡到齐国,被清理出晋国六卿的行列,他们在国内的领地被封。不过在赵鞅当权时,并没有想瓜分这两大家族的地盘,但随着中行氏、范氏的衰落,其家族的命运早已注定。到了公元前458年,等得不耐烦的知瑶终于要把肥肉吞到肚子里,他与赵氏、魏氏、韩氏三大家族通气,秘密约定瓜分中行氏与范氏的地盘。有利可图,又何乐而不为呢?赵氏、魏氏、韩氏乐得与知氏沆瀣一气,大家心领神会,出其不意地出兵,血洗中行氏与范氏的残余,并按约定将其土地、财物瓜分一空。不消说,在这次抢劫行动中,知瑶获利最丰。
这次大抢劫行动,是四大家族背着晋出公暗地里谋划的。作为一国之君却完全被蒙在鼓里,晋出公愤怒了,而且是出奇的愤怒。他当了十七年的傀儡国君,对四大家族的嚣张跋扈本来就心有怨气,如今这股怨气被浇上油烧了起来。这一群乱臣贼子—晋出公满腔怒火,他要向四大家族开战!
可是晋出公无权无势,拿什么同四大家族开战呢?他唯一拥有的就是国君的头衔,他只能向“国际社会”呼吁,向邻国求援了。于是晋出公向齐国、鲁国政府发出呼吁,希望这两个国家能出动军队,帮助他讨伐四卿。晋出公勇敢地向知、赵、魏、韩四大家族发出挑战书,但结果并不意外,四卿出动军队攻打国君,在这场君臣的交锋中,国君又一次被打得大败。晋出公狼狈而逃,投奔齐国去了,从此再没有机会回到自己的国家,六年后他病死在异国他乡。晋出公流亡后,知瑶立晋昭公的曾孙为国君,至此国家大权完全掌握在他手中,呼风唤雨,不可一世。知瑶野心勃勃,早晚要把晋国吞为己有,之所以还不敢明目张胆地取代晋室,是因为他与其他三大家族貌合神离,有共同利益时,大家自然是同一阵营,然而一旦利益出现了分歧,那就是敌人了。对付三卿,比对付国君更难,所以知瑶要耐心地等待,利用一切机会,对三卿各个击破。
野心家的野心总是无止境的,他们不停地追逐着下一个猎物。
踌躇满志的知瑶在国内驱逐晋出公,在国外则吞并了厹繇。厹繇应该是中山国内的一个部落,中山国就是鲜虞国,是一个狄人国家。在不同的史书中,厹繇又称为厹由、仇繇、仇由或仇犹。厹繇靠近晋国,地形比较险要,易守难攻,知瑶打起它的主意,可是几乎无路可通,要出兵征服困难重重。怎么办呢?聪明的知瑶想了一个诡计,他令人铸了一个大钟,假称要送给厹繇君主。
当时中原的青铜器十分有名,也是文明的象征,文化落后的厹繇君主自然十分欣喜。为了迎接大钟,他下令修一条路,在地形险要之处,削平高山,填平低谷,以便让晋国运载大钟的马车可以通过。厹繇大臣赤章曼枝劝谏说:“我们又没帮知瑶做什么事,他凭什么要送大钟给我们呢?知瑶这个人,贪婪而且没有信用,肯定是想要攻打我们,但道路不通畅,便想出这么一个伎俩,以送钟为名,让我们修路来迎接。我猜知瑶的军队必会尾随大钟前来的。”
利令智昏的厹繇君主对逆耳良言不以为然,他反驳道:“晋是大国,有心与我们交好,拒绝人家是不吉利的。你不必再说了。”
赤章曼枝无法改变君主的主意,他回到家后,自言自语道:“作为臣子,如果我不够忠心,那就是罪过;如果我尽了忠心,却得不到信任,那么是可以脱身远去的。”说罢,他打点行李,带着家人离开了厹繇,前往卫国(或说是齐国)避难。果然不出赤章曼枝的预料,不久后,晋国的大钟送到,随即军队开进厹繇,这个狄人部落终被知瑶所灭。
在不费吹灰之力夺得厹繇后,知瑶对自己的智力水平显然充满自信,与其在战场上拼死拼活,不如靠斗智来赢得胜利。他想将“利以诱之”的伎俩复制到卫国头上,于是赠送四匹良马、一块白璧给卫侯。晋国人如此示好,卫国人有点受宠若惊,群臣纷纷向卫侯表示庆贺。但卫国还是有人才的,有一个人不仅没有前往庆贺,反而面有忧色。此人是公孙弥牟,又称为南文子,他警告卫侯说:“无缘无故送来礼物,无功受赏,这是祸患的先兆。我们是小国,并没有送出礼物给大国,大国反而送礼给小国,这件事,值得担忧。”
弥牟的分析与赤章曼枝如出一辙,不同的是,卫侯并没有像厹繇君主把忠告当作耳边风。在晋国内战时,卫国是反晋的急先锋,卫侯对晋国的提防心显然是很强的,于是他下令卫国军队在边界加强警备,修缮道路、桥梁、渡口,积极做好防备晋军入侵的准备。
果不其然,知瑶偷偷摸摸地在边界集结了大军,只要卫国人疏于防守,便要践踏其国土并收为己有。可是令他失望的是,卫国的防备无懈可击,这位晋国独裁者不由得叹道:“卫国有人才啊,事先知道了我的谋略。”于是将军队撤回,放弃了攻打卫国。
不过知瑶并不是知难而退的人。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这次用的是苦肉计。
角色扮演者是知瑶的儿子,名唤知颜,他假装受到陷害,向卫国政府提出前往避难。这件事要怎么办好呢?又是弥牟站出来出谋献策道:“知颜是知瑶最喜欢的一个儿子,并没有犯什么错误,却要逃亡到卫国,这里面一定是另有原因的。但是既然人家前来投奔,如果不接纳的话,那也说不过去。不如这样吧,我们在边境上严加守备,如果知颜的车队超过五辆车,便不再接纳。”
这下子知瑶知道卫国是不容易用谋略来取得的,权衡利弊之后,最后他放弃了征服卫国的念头,转而攻略中山国。
讨伐中山国一役,知瑶又捞到不少好处,夺得一块地盘,名为穷鱼之丘。春风得意的独裁者有点得意忘形了,他打破了四卿平等的传统,在国内政坛上一枝独大,越发不把其他三家放在眼中。他盛气凌人,喜欢挖苦人甚至侮辱人,其他大臣自不必说,连位列四卿的赵无恤、韩虎、魏驹,他照样羞辱。
以前知瑶骂赵无恤“丑而无勇”,已经使赵氏对他深恶痛绝了。在公元前457年的蓝台之宴上,他又激怒了韩氏家族。事情是这样的,在酒宴上,知瑶酒喝过头了,出言不逊,调戏韩虎,并且羞辱韩虎的辅相段规。韩虎与段规虽然不敢发作,可是铁青着脸,明眼人一下就可看出两人心里怒气冲冲。
这时知氏家族的知果悄悄地对知瑶说:“您可得警惕点啊,不然就要大难临头了。”这位知果当年就反对立知瑶为家族继承人,如今看到知瑶开始坠入深渊,他不能不为家族的命运而深感担忧。可是知瑶听罢哈哈笑道:“要发难也是由我发,若我不发难,有谁敢胡来呢?”说罢又是几杯热酒下肚,对知果的提醒完全当耳边风。
知果正色地说道:“《周书》上说:‘怨不在大,亦不在小。’君子在小事上能殷勤谨慎,才能避免大的祸患。今天主公在一顿饭的工夫里,接连侮辱韩氏宗主与辅相,自己又没有充分的准备,只是说别人不敢发难,这怎么行呢?蚊、蚁、蜂、蝎这些小动物都能伤人,何况是韩氏的宗主与辅相呢?”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知瑶却一句也听不进去,在他看来,他已经完全控制晋国的权力,掌握着生杀大权,不要说有人敢发难反抗他,就是忤逆他旨意的人,也只有死路一条。
知瑶要证明给知果看,什么叫强权,什么叫独裁,什么叫暴力,什么叫统治,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野心膨胀到一定阶段,小打小闹就满足不了无止境的欲望。到公元前455年,知瑶已经执政晋国整整二十年了,这是多么漫长的光阴。在他的铁腕领导下,晋国恢复了几分霸气,似乎又重回光荣的时代。可是,他唯一不知足的,是岁月霜白了鬓须,转眼间他也垂垂老矣,能不能在有生之年,建成知氏帝国的大厦呢?
于是乎他迫不及待要攫取更多的权力,他把自己看作猛虎,却把其余三卿视为绵羊,而绵羊向来只能成为猛虎的食物。韩氏家族成为第一个被勒索的对象,知瑶狮子大开口,要求韩虎献上万家之邑。
韩虎气疯了,他站起身来回踱步,咒骂知瑶。蓝台之宴上的受辱他还记忆犹新,可是狂妄的知瑶非但不收敛,反倒得寸进尺。自从晋国实行六卿制以来,从来没有哪位上卿被一而再地羞辱。老子丢不起这个面子—想到这里,韩虎唤来辅相段规,他对这位才思敏捷的大总管十分信任,此君一定有对付知瑶的办法。
不料段规却面无表情地说:“知瑶索要土地,不给的话肯定要出兵攻打我们,我们顶得住吗?”韩虎一听脸色大变,心里老大不舒服,段规啊段规,你也被知瑶羞辱过,就这样忍气吞声吗?人家来索地,我们就乖乖交出来,这还不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吗?段规似乎看透了韩虎的心思,便说道:“知瑶得到我们的土地后,肯定更加骄狂了,到时一定会向其他家族索要更多的土地,倘若其他家族不应允,势必要动用武力镇压。我们暂且规避风险,等待时局的变化吧。”
其实段规看得很清楚,无论是韩氏或魏氏,都无法与知瑶相抗衡,违背知瑶便是自找死路。唯一的机会,是等待赵氏与知氏反目成仇,只有赵氏能勉强与知瑶相较量。韩氏不要强出头了,吃点亏吧,先保存点实力。
韩虎听完后,怒气渐渐消了,恢复点理智了,想想段规的话也不是没道理,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罢罢罢,一咬牙一跺脚,把城邑拱手送出了。
韩虎的屈服,让知瑶更加目空一切,他不禁要暗自讥笑知果的迂腐与杞人忧天。在晋国,永远是老子说了算,只有老子欺负他人的份儿,哪里轮得到别人来报复呢?轻而易举便得到韩虎的土地,实在太令人痛快了,这种痛快就像吸毒一样容易令人上瘾,一旦瘾发作了,便欲罢不能。
是的,知瑶欲罢不能了。他又把黑手伸向魏氏家族,同样是敲诈勒索。魏驹的反应也是正常人应有的反应—凭什么要抢我的东西,没门!家臣任章问道:“您打算怎么办?”魏驹没好气地答道:“无缘无故来勒索,我不给。”
任章的想法与段规如出一辙,他给魏驹上了一堂战略课,引用《周书》的一句话说:“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然后分析道:“知瑶无缘无故勒索土地,诸位大夫都惶惶不安。如今之计,不如先割块地给他,让他更加骄傲自满,人一旦骄傲自满了,就容易轻敌,露出破绽。我们暗中结交盟友,只要时机成熟,就可以图谋知氏了。”
四卿之中,没有庸才。任章这一席话,魏驹拨云见日,尽管有一千个不情愿,但以大局为重,他忍痛送出万家之邑,以换取喘息之机。
在韩虎之后,魏驹也屈服了。韩氏与魏氏以退为进的策略,虽说有远见,可是这种策略也是有很大风险的,他们实际上都选择了一个大赌局,这个赌局就是赌赵无恤一定会与知瑶闹翻而兵戎相见。在韩氏、魏氏都做出让步后,知氏的势力急剧膨胀,对赵氏的优势进一步扩大了。
在这种情况下,跋扈嚣张的知瑶知道自己应该对赵氏下手了,赵氏是他取代晋室的最后也是最大的障碍。
又是狮子大开口。
知瑶向赵无恤开出一张勒索单,勒索两块土地:一块是蔡,一块是皋狼。
这次知瑶能如愿以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