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访诗说
东山右面的半山腰上,便是谢安的居所。不大的房子,却不简陋。不是陶渊明的那种,属于一种小小的府邸那种。敏敏自下马车以后跟着谢道韫来到主厅。
只是当她正要踏上主厅的时候,却闻一女子的声音。
“哎哟,韫儿是不是要来了?”她的声调很高。
“嗯,在外头了。”与她鲜明的对比,是谢安温暾的声音。
声音刚落,就见一女子自厅里迎面走来,脸上挂着甚是喜悦的笑脸:“韫儿啊。”
一旁的谢道韫上前大大地迈了一步:“婶婶。”
那女子身着不算华丽,却很大方,眼角微微向上翘,一双妩媚的眼,身量中等,由于衣服宽松,看不出身材如何。
“韫儿啊,难得来你叔叔这儿,婶婶这次是不放你走了,你得在这儿住上几日,好好陪陪婶婶。”刘氏热情地拉起谢道韫的双手。
谢道韫乐呵呵地点头答应。一旁的谢玄跟着撒娇起来:“婶婶也不想羯儿了?”
刘氏一看旁边的骚包谢玄,连忙疼惜地抚摸起他的头发:“哇,羯儿又俊了很多啊。”
谢朗安静地看着,一句也不掺和。这时谢安从厅里走了出来,儒雅地走到谢朗面前道:“胡儿沉稳了。”
谢朗抿着嘴低头道:“叔叔曾经说过,凡事都要泰山不动,方能一片冰心。”
谢安点了点头,欣慰道:“胡儿懂事多了,不比以前那般任性了。”
此时的敏敏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个是自己当初认识的那个跟谢玄抢冰糖葫芦的谢朗?差太多了。敏敏像看怪兽一般看他,一脸的质疑。
也许是她的表情太过明显,再者又站在谢朗身边,谢安眼神一扫,便看到完全扭曲脸的敏敏,谢安微微一怔:“这位是……”
“张敏敏,韫儿小姐的贴身丫鬟。”敏敏立马自报家门,似乎有点迫不及待的样子。她这样冲撞,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这下她便知自己的鲁莽了,立马乖乖地闭上嘴,欠身乖巧道:“奴婢张敏敏,谢府大小姐的丫鬟。”
“哈哈,这丫头还真有意思啊。”刘氏马上憋不住对着谢道韫说,“性子倒跟我有点像。不过倒是比我知道分寸。”
“婶婶这是什么话,敏敏只是个粗俗丫鬟而已,怎能跟婶婶比?”谢道韫温文尔雅道。
敏敏暗地里翻个白眼,嘁……
“记得韫儿丫头是翠竹和燕燕二人,这张敏敏该不会是上次你向我请求的那个人吧。”谢安不再打量敏敏,转身道对谢道韫说,她点点头:“叔叔这还记得啊,是啊,正是敏敏。”
谢安没了下问,坐在了茶几旁,喝了口茶。
刘氏给了他一个白眼,又拉起谢道韫的说:“正值春分,你可知东山什么最绝吗?”
“哦?还望婶婶告之。”
刘氏偷摸地自个笑:“该是下茶的时候了,你叔叔在山上种植了很多呢。”
谢安笑道:“你婶婶对茶什么都不懂,可就爱去采集。”
刘氏嗔怪:“不行啊,这也是爱好好不好。”说着眼睛瞪得很大,一副生气样子。
敏敏瞧了,觉得这谢安的老婆还挺可爱的啊。不过她更感兴趣的还是他们所说的下茶。她以前伪装高雅时,还学过茶道呢。不过,不知道有没有她的份啊,她一个小丫鬟……
谢道韫的房间位于东侧,正好离主卧百步距离。在这东山,谢安没什么下人,就一个管家和一个厨子,还有几个仆人。不过在这宅子里,够用了。由于她是谢道韫从家带来的丫鬟,还是贴身的那种,待遇就不一样了。她便住在谢道韫房间阁榻上,一道屏障的事。
长途跋涉十几日,谢道韫便早早地睡下了。可是敏敏一点睡意也没有,百无聊赖之时就围着篱笆打转。
转绕到一侧,见几乎黑漆漆的府邸上有一点亮光,她便觉好奇,过去瞧了瞧。
书桌上摆放着一些糕点,灯光下,谢安伏案看着书,一旁的刘氏打着呵欠道:“相公,我乏了,我去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
谢安闻言,放下书,温雅笑了起来:“好,你去休息吧。”
刘氏便起身走出了书房,走在门口,又往里面看了一眼,太暗了,敏敏看不出她是什么眼神,只听见重重的一声叹息,而后她转身离去。
敏敏眨巴眼,这是什么情况?
这时,她听见谢安念起一首诗:“《卧春》暗梅幽闻花,卧枝伤恨底,遥闻卧似水,易透达春绿。岸似绿,岸似透绿,岸似透黛绿。”
敏敏听完,愣了好大一会儿,终于理出意思后,哈哈大笑起来,刚笑出声就意识到自己现在可是在偷窥,于是赶紧又把嘴给捂住。
但一切还是晚了。谢安皱起眉头:“谁?出来。”
敏敏很老实地走了出来。
“是你?”谢安眉头皱得更紧了。
“嗯,是我。”敏敏无辜道。
“三更半夜,你来此地干什么?”声音虽然还是那般温暾,却有着不容拒绝的严肃。
“我……奴婢睡不着,就出来透透气,却不想转悠到老爷这里,正好又听见老爷在念诗,才……”
“既然是这样,那有何好笑?”
敏敏一听,忍不住又扑哧笑了几下,见谢安面容不悦,便道:“这诗听起来另有一番意思。”
“哦?怎讲?”谢安面容不变道。
“《我蠢》,俺没有文化,我智商很低,要问我是谁,一头大蠢驴。俺是驴,俺是头驴,俺是头呆驴。”
敏敏刚念完,却见谢安愣了,然后又念一遍,脸上出现了不明的红晕,轻咳一下:“这都能听出来。”
敏敏耸肩:“一朗诵,就成这样了。”
谢安一听,又轻声咳嗽起来。敏敏笑道:“老爷,嗓子不好,您以后就别念了。”这一听,谢安倒是大声地咳嗽起来,敏敏连忙把桌上的茶水递给谢安,谢安轻呷了一口,看着还在偷笑的敏敏,立即正容道:“你倒是没大没小。”
敏敏一听,顿觉不妙,这可是阶级很严重的古代啊,她这样,可能要被抽鞭子的。于是她立马跪下:“老爷饶命,奴婢下次不敢了。”
她的变化又把谢安给弄得分外尴尬:“我还没把你怎么的,你干什么那么激动?”
敏敏眨巴眨巴眼睛,用一种很天真的眼神看着谢安:“这么说,我可以站起来了?”眉宇间还带点嬉皮笑脸。
她的变化让谢安哭笑不得,谢安很无奈地点点头。于是,敏敏雀跃地站了起来:“谢谢老爷的慈悲心肠。”
“你读过书没?”谢安没来地问了这一句。
她?中央人民大学在读生!这学历算读过书吗?但敏敏又想,她把自己的身世说的那么苦,要是说读过很多书,那岂不是自打嘴巴吗?
“敏敏只识几个字而已。”说着,她还装着很可怜的样子。谢安瞧见也未多说什么:“你认识什么字?”
她认识的字多哩。
可是叫她怎么形容啊。
“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吗?”谢安儒雅地站起来,扶正敏敏。敏敏傻愣愣的,不知道怎么答。
谢安笑道:“不会可不好,最起码得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哦。”说着,他将她推搡到桌前,平铺一张纸,拿起毛笔递给她:“会不会?”
敏敏点点头。这倒把谢安给吃了一惊,他眼睛闪烁起来:“那你写写看。”
她看着那张摆放在自己面前的纸张,手不自觉地抖了抖。她认识字,可是她不会写毛笔字啊。她颤抖地下了笔。很别扭地写下了“张敏敏”三个字,然后唯唯诺诺地去看谢安,却见谢安看着她的字,眉皱了起来,一脸无奈道:“毫无笔法可言。”
她当然知道,她压根就没跟毛笔打过交道。
她装作很无辜地撇着嘴:“老爷,奴婢能把自己的名字写出来已经很好了。”
谢安摇头:“也罢,也不能勉强你。”说着顿了一下,“我来教你写这三个字。”
敏敏大振,雀跃起来:“真的啊,好啊。”瞧见她这么兴奋的样子,他一恍惚,一个影子突然与她重叠起来,他错愕,甩了下头,清醒一下。
他示意她坐下,她很乖巧地坐下后一脸期盼地望着他。只见他轻轻地靠在她身后,右手盖住她的右手,一笔一画地写着“张”字。
敏敏的耳根子都红了起来,男人的气息在身后一张一吸,让她倍感不自在。
“学字的时候最好专注点。”谢安嗔怪起来。
她甚是懊恼,谢安最多把她当以谢道韫一辈的人,自己想到哪儿去了?她暗骂自己一声,复又乖巧地跟着谢安写着字。
当“张敏敏”三个字出来的时候,敏敏笑道:“好看。”
谢安松开手,直起身子,一脸温和:“你倒是还有点天分。”
她连忙作揖:“那也是师父教得好。”
“师父?”谢安明显一愣,随即笑道,“我可没认你这个徒弟。”
敏敏撇撇嘴,瞧她得意的,他是主子,你是丫鬟,还以为天上掉馅饼?能不骂你就是好事了。她很是无奈地点头:“奴婢逾矩了。”
谢安见敏敏眼中那丝复杂的情绪,脑中却见十年前那副同样模样的人儿,鬼使神差地说道:“也罢,我就当你师父吧。”
敏敏一欢喜,眼中冒光一般,高兴地笑了起来。
谢安感染一般,也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