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二零一七年,春天。一个傍晚,你打电话告诉我,爷爷的身体已经快坚持不下去了……也许是察觉到了自己的病情,接下来的几天,爷爷一直都食不下咽。不仅如此,爷爷的身体还出现了反反复复的腹泻现象,开始每日每夜地拉黑水。那段时间,每次跟你通完电话,我的心情都十分焦灼,并反复跟你确认需不需要我赶回去。然而,每次你都说,暂时不用回去。直到一天夜里,你又一次打来电话,你说爷爷的双脚开始变得冰冷,好像已经快不行了。我赶紧把母亲拉了过来,把爷爷的身体状况告诉了母亲。母亲听完后,忽然想起了外公去世前的状态。母亲说,人在临走前都是从下往上开始逐渐变凉。当时外公也是双脚冰冷,外婆发现后,就用热水袋帮外公暖脚。通过这种方式,后来外公坚持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离开我们。接着我就把母亲的话转述给了你,你便也用同样的方式帮爷爷暖脚。
尽管当时母亲和你都劝我不要着急,但我还是觉得情况十分严重。于是,我跟母亲商议了一下,决定第二天就一起回去。但是母亲让我反复跟你强调,一旦我们回去后,你绝对不能把那个女人带回家,以免尴尬,同时也容易招致他人的笑话。等我订完机票后,就第一时间将行程告诉了你。另外,你也答应了母亲的要求,并向我保证不会把那个女人带回家。
自从二零一四年母亲跟你分开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只是面对当下爷爷的身体状况,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母亲也都选择不去计较了。母亲的原话是:
“无论如何,你的爷爷都曾经是我们的家人。尽管他有很多缺点,但是他对我们娘俩却没有过任何坏心,只是你奶奶的嘴巴有时候很恶毒。不过,事到如今我们都不要去计较这些了。”
正当我和母亲满怀悲痛地踏上回家的路途时,万万没有想到等待着我们的却是一场令人啼笑皆非的葬礼。
等我们下了飞机,再转乘巴士到达车站的时候,天已经开始慢慢变黑。母亲提前跟朋友取得了联系,让她开车过来接我们。正当我们刚刚上路时,你突然来电告诉我,爷爷两个小时前就已经停止了呼吸……母亲和我连连叹息,本以为还能见到爷爷最后一面,没想到我们还是晚了一步。更加令人懊恼的是,正当我们行驶到一半的路程时,车子却突然间无法启动。当时天色已经越来越黑,公交车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在市区通往城镇的路上,几乎每一辆私家车都是满座而归。无论我们怎么招手,都没有车辆愿意停下帮助我们,偶尔呼啸而过的大型货车就更不愿意停车了。无奈之下,母亲的朋友又只好打电话给其他朋友,让其开车过来为我们拖车。于是,我们又等了大约一个多小时,才等到那位前来帮忙拖车的朋友。
等我们到家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十点左右。这个时候爷爷已经躺在冰棺里了,家里屋内屋外都挤满了人。在亲友们的帮助下,我和母亲都换上了孝服。穿上孝服后,我第一时间跪在了爷爷的冰棺前面。我把双手搭在冰棺上面,额头则直接贴着冰棺的一侧,为爷爷默哀。我已经忘了当时跪了多久,等我起来的时候,伴随着强烈的哀伤,我的头部感到一阵晕眩,差点儿没有站稳。等我被扶进卧室的时候,早已精神恍惚。正当我神志不清的时候,我忽然看到了那个女人正在客厅里打扫卫生。她怎么会出现在家里?你明明答应过我和母亲,在葬礼期间,绝不会把她带回家里。我反复确认了几次,直到我的目光与她对视了一次之后,我才意识到你根本没有信守你的承诺,最终你还是把那个女人带回了家里。而这个时候,母亲早已悄悄地躲进了另一间卧室,以免引起众多亲友们的议论。
由于爷爷的家族是镇子上为数不多的几个大家族之一,因此这场葬礼也显得格外声势浩大,最主要的因素是亲友众多。加之爷爷又是退伍军人,得知爷爷病逝的消息后,爷爷生前的众多战友们也第一时间赶到了葬礼。在接下来的葬礼上,虽然母亲以儿媳的身份出席,但同时那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也一起参加了葬礼,这让原本就声势浩大的葬礼变得更加具有话题性。即便是在二十一世纪,中国的城镇依旧带有农村的属性。一时之间,不仅亲朋好友们之间都炸开了锅,父老乡亲们也纷纷赶来围观这场空前绝后的家庭乱象。总之,整个葬礼期间,围绕着我和母亲的唯一主旋律就是尴尬。而唯一使我和母亲愿意忍受这种艰难处境的动力就是我们对于爷爷的深切悼念,毕竟从古至今都流传着一句话:“死者为大。”
在为爷爷举办完葬礼之后,由于工作的原因,我和母亲便立刻赶回了深圳。正是由于你的问题所导致的这场乌龙,让我们原本沉重的心情又增添了许多烦恼和无奈。为了保险起见,我回到深圳后才质问你为什么没有信守你的承诺。你的回答是:“谁知道你们是什么情况,明明傍晚就下了飞机,一直拖到了晚上十点才到家。我以为你们听说了什么事情,故意不想回来参加葬礼。”
“我明确地告诉过你,我和母亲会回来见爷爷最后一面,怎么可能出尔反尔?何况我们又会因为什么事情而故意临时改变主意呢?你不觉得你的行为很可笑,而且很自私吗?”我十分困惑地问道,并对你的行为表示严厉的斥责。心中也不禁开始怀疑,难道说那个女人一直都呆在家里?
“你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你看看在老家到了你这个年纪谁还没有结婚。关于你至今没有结婚的原因,有一次喝完酒后,我跟你奶奶谈话时,无奈之下说了出来,就是你跟柯雷安的事情。后来你奶奶又不小心把这件事说漏了嘴,传到了你姑妈那里。你也知道你姑妈那个人,嘴有多碎。”听到我对你的斥责,你立刻开始回击我。紧接着,不知道是何种动机的驱使,你又道出了一连串让我顿时语塞的心里话。
“你明知道奶奶什么事情都会跟姑妈说,那你为什么要跟奶奶说这些事呢?另外,关于我姑妈嘴碎,你也是早就领教过的。所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简直无法理解你的种种行为,气得直跳脚。
“我又不是故意的,你自己行为不端,你又有什么资格怪这怪那的。我们家就生活在农村,你到了年纪不结婚,还不允许别人议论你吗?”你气急败坏地回复我,还装作一副很无辜的样子。仿佛在你看来,一切都是我的错。
“在你看来我跟一个男生谈恋爱,就是行为不端?我有伤害过任何一个人吗?我终于明白了,你在报复我对吗?难怪去年你给我打完电话就消失不见了,你当时还说想要把我掐死。就因为你觉得我利用了你对我的感情,不仅一手拿走了家里的商铺,而且还没有原谅和接纳你。所以你决定得不到就毁掉,对吗?”这一刻,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在我这次回去参加葬礼的期间,几乎每一个亲戚朋友都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询问我:“让让啊!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结婚了呀?将来是不是也不准备要一个小孩了呀?”
“喔!你也知道我想掐死你。呵,你结婚与不结婚跟我也没关系,你自己不想结婚,我也没有权利去干涉你。就这样吧!你想怎么样都随你,还不行吗?”你用一种极其冷漠的语气回复道。
“你真卑鄙!”说完我就挂断了电话。毫无疑问,你又给了我一次无法原谅你的理由。我也更加确信,只要我继续跟你保持任何联系,我一定会再次受伤,正如当年我的母亲一样。
挂完电话后,我就给姑妈打了一个电话,问她是否曾经将我的事情告诉过任何人。姑妈支支吾吾地说:“这件事只有家里人知道,我怎么会跟其他人乱说。”而至于她口中的“家里人”我就不清楚究竟是哪些人了,事已至此,我便也没有多问。紧接着,姑妈又信誓旦旦地对我说:“让让,我对天发誓,我没有跟任何一个外人讨论过你的事。你自己想想,我说这件事对我有没有任何好处?这件事之所以会泄露出去,主要原因还是在于你爸。你爸那个人你还不了解?他喝醉酒后,见到谁都掏心掏肺。据我所知,他就已经不止跟一位亲戚谈及了此事。唉……不过,你也应该体谅他,你们离开以后,他也很后悔。有一段时间,他很想让你跟你妈回来,而你们却始终不肯原谅他,这让他感受到了很大的世俗压力。你爸那个人又好面子,亲朋好友一逼问他为什么出轨,他自认理亏却又无话可说,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缓和他人的谴责,来减轻自己的压力。”
当然,姑妈的话也仅供参考。不过,再结合我对你的了解以及你的行为风格,姑妈的话已经八九不离十了。不然,我想她也不至于在我面前对天发誓。可是,我真地应该体谅你吗?我倒不在乎别人怎么议论我,只是我对你的行为感到极其的愤怒。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无情的背叛,而这种夹杂着报复心理的背叛还来自于你——我的亲生父亲。
即便在你看来,我的那段同性关系就是行为不端,也注定是一个丑闻。但是从古至今,人们常说:“家丑不可外扬。”、“虎毒不食子。”可见,这些象征着民间古训的话都被你抛诸脑后了。长久以来,我一直对这些古人延续至今的智慧深信不疑。我不能说这些传统观念具有绝对的科学性,但是它们之所以能够在漫长的岁月长河中存活下来,并为世人们老生常谈,我想它们一定是蕴含了某种更为深远的哲理,同时也代表着人类最基本的道德底线。只是这些道德底线统统都被你打破了……
我现在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流言蜚语总是像阴魂不散一般缠绕着我了,以至于我的母亲也在某种程度上受到了牵连。既然如此,我现在向你坦白,我有罪。我不仅有罪,而且罪孽深重。我不想再为自己寻找任何借口,因为这份罪名自从我来到这个世界,有了人类的情感意识之后就跟随着我了……也可以说,我天生有罪,并且注定永远无法摆脱。而你,我最伟大而无私的父亲,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辜的人。你满意了吗?
当你读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内心也彻底得到了解脱,我再也不想活在一个笼罩着黑色阴影的世界里。马克思说:“任何事物的质变都是由量变所引起,量变积累到一定程度时,一定会引起质变。”而以上全部就是我无法再面对你的原因。请原谅我无法原谅你,也因为我注定是一个具有残缺的人。
你的儿子
李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