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正文
尊敬的父亲：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主动给你写信，因为在我有限的认知里，我们通常会给异常思念或者敬仰而又不能见面的人写信。除此之外，也可能是在通讯非常不便的年代去传达一些紧急或者加密的事件。如此说来，我写这封信的目的俨然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
自从我跟母亲决定跟你彻底断绝关系并离开家乡起，你给我打了无数次电话。几乎每次都是你喝醉酒后向我倾吐你的苦水，接着利用你的酒后真言向我疯狂地证明如今你是如何悔过自新并改头换面。而一旦你在电话中察觉到我对你的话表露出任何怀疑之时，你就开始气急败坏地与我针锋相对。因为你意识到你的表演又一次失败了，你注定再也无法重拾我对你的信任。事实上，在你上周打电话给我之前，我还没有想好该不该跟你坦白。直到你的这次来电又毫无意外地让我那颗一直努力尝试自我修复的心再次破碎。这一次，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我决定给你写信。通过这封信，我将真实地再现你带给我的每一次伤害，让你彻底地了解它们所带给我的全部阴影。与此同时，我还可能会让你看到一些阴影背后的光芒，或许这样你就能更加深刻。如果你注定不想面对自己曾经所犯下的罪恶，那么我决定帮你重拾一部分记忆。这些记忆零零散散，却足以致命。在过去的无数个夜晚，每当它们如同惊涛骇浪涌入我的脑海之时，我都泪流不已。这些沉重的记忆曾经让我无数次想过去死，但一想到我不能把母亲一人丢在这个世界，就只能负重前行。当你打开这封信的时候，请你记住，无论你读得多么痛苦，都将无法胜过我的痛苦，因为写下这些对我而言只会更加艰难。或许我注定要给自己做一个最后的了结，此举不仅为了我自己，也为了我的母亲，她同样是受害者。你不仅亲手剥夺了一个孩童本应该拥有一个快乐童年的权利，也一同摧毁了一个妻子为了她的孩子而努力守护一个幸福家庭的希冀。至于你的暴行究竟是如何施展开来，以及又是如何给他们的过去从此蒙上一层永久的阴霾以至于迄今挥之不去的，三言两语注定是说不清了。
二零二二年八月二十二日，晚上十一点零四分，是你上次给我来电的时间，通话时长五十三分钟。接下来，让我跟你细说，你的这通电话是如何将我原本平静的生活再一次打破。这样看来，对于这封信而言，这通电话也许仅仅是一个导火索。在电话里，你告诉我你将要来广东出差，并问我有没有空。当我问你具体到达哪座城市时，你却故意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你怎么可能会不清楚，车票是你自己去车站买的。根据我对你的了解，你干起事来可比谁都精明，只是脾气暴躁，做任何事情都缺乏耐性。果然，等我告诉你我决定亲自开车去接你时，我才得知，就连哪个车站距离你的办公地点最近你都算得一清二楚，你甚至已经联系好了去车站接应你的人。据你所说，去接你的人是你某位朋友的儿子，并且已经提前为你安排好了一切。他计划先请你吃一顿晚餐，然后安顿你好好休息一晚，第二天你再打车去公司。你无非是顺道打个电话，试探一下我的反应。毕竟上次争吵过后，我们已经有多年没有联络。你的行事风格还是跟以前一样，看似拖拖拉拉，实则滴水不漏，只是每次聪明都不用在正事上。说实话，你不联络还好，一联络就让我头疼。你说再过两年你就准备退休，我心里琢磨：你不是公职人员，更没有丰厚的退休金和养老金。那么你一定是发财了，或是赚了一大笔钱，才有足够资本说你要退休。于是，我便随口问了一句你目前的存款。这是八年以来，我第一次询问你的经济状况。在此期间，除了你曾向我借过一万块钱至今未还外，我们没有任何经济往来。你的回答简直令我大跌眼镜，你用一种无所谓的语气回复：“我现在的银行卡里只有一千块钱。”千真万确，你说你现在只有一千块钱。在我看来，你最大的成功在于给他人制造了许多悲剧，却把自己磨练成了喜剧演员。如果说跟母亲在一起时，你总是挣不到钱。但是到今天为止，距离你跟母亲分开已经整整八年。在这八年的时间里，你不仅无房无车，甚至直到现在也几乎没有任何存款。如今，你却告诉我再过两年你就要退休。“你退休后有什么计划？”我接着问你。“那么大年纪，还有什么计划，我准备去传伟的修车厂帮忙。”你有气无力地说道。关于你提到的这个人，虽然在生活中我没有和他有过任何的联系，但是脑海中却一直有他的存在。他就是从小到大你曾经多次在我面前提到过的跟你同父异母的弟弟，虽然母亲也曾夸过他为人忠厚，但我还是不理解你居然可以这么毫不在乎世俗的眼光。我一时之间竟想不到任何词汇，只能回复你：“挺好的，你去他那里，我也放心。”
我突然想到，两个月以前，姑妈来电告诉我奶奶生病住院的事情。姑妈向我抱怨，你没有去看望她，甚至连个电话也没打，这种行为令人寒心。于是我便岔开话题，问你：“奶奶的身体怎么样？”你跟母亲分开后，我就跟母亲一起生活，与那边很少联系。至于原因你是比任何人都清楚的，主要因素是你那边的家系错综复杂，人际关系就像一张破损不堪的渔网，破了又补，补了又破。尽管渔网上布满了多处缝补的痕迹，但是看了后难免让人唏嘘。亲情经历过一两次考验后，也许会变得更加坚固，但一旦经历了太多考验，就会变得格外脆弱和敏感。然而，当我跟母亲决定离开那个家的时候，早已经神经衰弱了。最终，你的回复也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你到现在还没有回去看她。
我问你为什么不回去看望奶奶，你的回复竟然是：“我在四川出差，你姑父不让我回去。”听完后，我真是气不打一出来。
“他不让你回，你就不回了？你就这么听他的话？”我反问你。
“没办法，他是经理，我要服从他的安排。我连请假回去补办身份证，他都不批准。要回去可以，只能辞职。”你无奈地说。
我该怎么说你呢？如今，你居然变得这么胆小懦弱、畏畏缩缩。想当初，你对我和母亲可不是这样的。
“那你就辞职，反正又不是什么好工作，何况连身份证丢了、亲生母亲生病住院，都不准假，这是哪门子道理？”我真地想不通。
“我年纪这么大了，一旦辞职又到哪去找工作？当初这份工作也是你姑夫介绍进来的，他不让你回去，又能怎么办？”你这样为自己发声，让人听起来仿佛还觉得很合理。
“你今年五十二岁，先不说在这个公司你挣了多少钱，你觉得他这么做合理吗？”我继续问道。
“我现在对你姑妈和你姑夫的计谋，看得比谁都透彻。他们现在就是故意不让我回去看你奶奶，并在家里制造舆论，让外界看到儿子没有女儿、女婿管用。”你胸有成竹地说。
“你既然能把问题看得这么透彻，那为什么不去想办法解决呢？你可以多打几个电话回去慰问，或者跟你的上上级反映，请假三天能有多大问题？”电话讲到这里，我已经快失去耐心了……
“我不想回去，回去干什么？你奶奶前段时间还打电话给我，说她要卖房子，就是她现在住的那套房子，让我回去签字。”你开始坦白了。
“她又想卖房子？她想卖房子为什么要你签字？”我不解地问。虽然你是奶奶唯一的儿子，也是长子，但她这次要卖的房子确实也是她自己房子。
“因为她不敢卖，她无非是想试探我。另外，家里所有人都知道那套房子是我给她装修的。”你回复道。
“你怎么说？”我再一次问。
“我说我不用签字，你想卖就卖，我不干涉。你卖掉也好，卖不掉也好，跟我无关。”通过你说话的语气来看，我想应该确有其事。
“我记得爷爷临终前，反复跟奶奶强调现在住的房子不能卖，以后还要指望这套房子给奶奶和你养老。这件事一定是姑妈在背后捣鬼，她想在奶奶走之前把房子卖掉，这样她就能捞一笔钱。于是，她心怀鬼胎，便在背后煽风点火。”我也开始气愤了，你又一次成功了，你成功地把我代入了那张破旧不堪且错综复杂的家庭渔网。不仅如此，你还成功地博取了我对你的同情。
“肯定是这样，你姑妈逼着她写遗嘱的事情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那份遗嘱当时就藏在她的床底下。”你十分确定地说。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万万没有想到，姑妈会把钱看得那么重要。
“你奶奶把这个事情告诉了你舅老爷，你舅老爷后来又告诉了我。”你接着说道。
“我不想再参与这些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时间也不早了。”一时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不想再一次把自己卷入你们的琐事当中。
“那就先这样吧！等退休以后，我还是更想去找你。”你终于说出了实话，只是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到时候再说吧！这两天我会抽空过去看你。”实际上，我并不想让你来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