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涉政坛的张居正
1.家世与科举
嘉靖四年(1525),张居正出生于荆州府江陵县。荆州是一个声名显赫的地方,也是一个兵家必争之地。然而张居正的原籍并不在这里。
他的远祖张关保是凤阳府定远县人,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同乡,也是以明朝开国元勋李善长为核心的“淮西集团”众多文臣武将的同乡。元朝末年,张关保和乡亲们一样,参加了造反的红巾军(又称红军),追随朱元璋,南征北战。
明朝建立后,张关保被授予军职,分配到荆州府的归州。从此,张家后人便成了荆州人氏。张居正曾祖父张诚,从归州迁移到江陵县,在此定居。所以,张居正科举考试填写的履历表“籍贯”一栏,就写着荆州府江陵县。待到他显赫以后,人们按照当时官场的惯例,尊称他为张江陵先生,或者索性叫他“江陵”。犹如江西贵池人夏言叫作“贵溪”,江西分宜人严嵩叫作“分宜”,河南新郑人高拱叫作“新郑”,松江华亭人徐阶叫作“华亭”,是当时很流行的一种称呼方法。
张居正的家世并不显赫,世袭的军户身份,在当时的社会地位是低下的,家境也属于贫寒一类。父亲张文明,想通过科举道路改变家庭的境遇,多次参加考试,都名落孙山,连个举人也没有考上,终其一生,只是一个落第秀才而已。张居正后来为父亲写的小传《先考观澜公行略》,谈起这一点,似乎有为尊者讳的意思,称赞父亲从小就很“警敏”,“为文下笔立就,不复改窜,口占为诗,往往有奇句”,简直是一个才子,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能俯首就绳墨”——不愿埋头钻研“四书五经”,学问方面差了一些。张文明自己也知道学问不行,就把全部梦想寄托于儿子身上,希望他科举仕途顺利,跃登龙门,改变张家的困境。
张居正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发愤攻读,学识卓异,从秀才到举人再到进士,还算比较顺利。这得归功于两位伯乐式的恩师的提携。
第一位恩师是李士翱。这位荆州知府在主持童生考试时,发现名叫张白圭的少年很有才华,非常欣赏,但他认为白圭这个名字不好,帮他改名为居正,不仅对他寄予厚望,而且极力向湖广提督学政田顼推荐。田顼当场出题考试,张居正的文章写得相当出色,发榜时果然名列榜首。一时间,“荆州张秀才”声誉鹊起。张居正飞黄腾达后,对恩师李士翱的奖掖始终念念不忘。
第二位恩师是顾璘。这位湖广巡抚慧眼识英才,在众多参加嘉靖十五年(1536)武昌乡试的秀才之中,看中了年仅十二岁的张居正,对他赞誉备至,特地写诗相赠,称赞他“今看十岁能长赋,何用从前咤陆机”,令居正感怀不已。
张居正晚年在给朋友的信中,对四十多年前的往事依然记忆犹新,感恩戴德。他说,湖广巡抚顾璘初次见到他,就赞誉他是“国士”“神童”,把他引为“小友”。顾璘多次对同僚说,这孩子将来有治国的“相才”,可以和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李邺侯(唐朝宰相李泌)相媲美。有一天,顾璘在家中设便宴款待张居正,叫他的小儿子顾峻出来相见,介绍说,这位是荆州张秀才,将来担任中枢要职时,你可以去求见,他必定会感念你是昔日老朋友的儿子,出手帮你一把。张居正谈起四十年前的这些细节,历历在目,仿佛昨天的事情,流露出对于顾公知遇之恩刻骨铭心的感念,只有以死相报,才能了却这一段恩情。这时的他已经位极人臣,权倾朝野,一般情况下很少向人透露内心的隐秘,却向朋友坦然表示这段恩情一直埋藏在心中,从未忘却。遗憾的是,顾公过世以后,顾府家道中落,他如果无以为报,必将铸成终生大恨,恐怕无脸再见顾公于黄泉了。由于他一再请求朋友帮忙,才使顾公的后人得到照顾,才不至于有忘恩负义的遗恨。这是后话,暂且打住。
少年张居正发愤努力,果然没有辜负李翱与顾璘的期许。不过也经历了一些曲折。他虽然被誉为“神童”,但科举考试并不顺利,举人考了两次,进士也考了两次。也就是说,乡试与会试的第一次都落第了。看来张居正并不是应试教育的宠儿,也不是死记硬背的能手。
嘉靖十九年(1540),他再次参加湖广乡试,考中举人。四年之后,进京参加会试,结果意外地落第,没有被录取为进士。这使得被誉为“神童”的他颇有意料之外的失落感,或许是少年得志有些忘乎所以,才马失前蹄。他后来在给儿子张懋修的信中回顾这段往事,并不怨天尤人,而是有所检讨的。他坦然地说,由于小小年纪轻易地取得秀才、举人的功名,有些忘乎所以,以为进士及第是“唾手可得”的事,于是乎放松了学业,尤其是放松了对科举考试的本业——“四书五经”的钻研,心有旁骛。确实,张居正对于应付科举考试的所谓“制艺”,是不屑一顾的,他有更深的关注点——与“治国平天下”紧密相关的政治实务。落第以后,他幡然悔悟,不得不回到应试教育的轨道上,埋首于“四书五经”。
嘉靖二十六年(1547),是丁未年,张居正顺利通过了会试与殿试,终于登上了科举的最高台阶——跃登龙门,进士及第。从此,开始了漫长的仕途生涯。按照常规,新科进士中的佼佼者有机会考取翰林院庶吉士,也就是翰林院的见习生,张居正顺利进入翰林院。翰林院是负责编写历史和管理图书的中央政府部门,庶吉士是没有官品的见习生,新科进士经过庶吉士阶段,才可以授予有品级的官职。
仅仅从字面上理解,翰林院似乎是一个清闲机构,其实不然。在明朝的政治体制中,翰林院至关重要,进入内阁的官员大多是翰林院出身,而内阁是中央政府的中枢。庶吉士虽然只是见习生,没有官品,却是通向内阁的起步。当时人把庶吉士看作“储相”——内阁的人才储备处,内阁大学士的候补队伍,并非夸大其词。
不久,张居正被分配担任翰林院的编修。这个“编修”职务,是负责编写国史和实录的七品官员。在这个岗位上,他居然徘徊了十年之久。
丁未会试的主考官孙承恩、张治,成了张居正的座主;分房考官陈以勤、吴维岳,披阅他的考卷,成了他的房师。与张居正同科成为进士的都是一时之选。一甲第一名李春芳,后来成为张居正的顶头上司与同事。其他如殷士儋、王世贞、汪道昆、王宗茂、凌云翼、陆光祖、宋仪望、杨继盛等,都声名显赫,正如朱东润《张居正大传》所说:“这一科有第一流的首相,第一流的文人,立功边疆的大帅,弹劾权倖的忠臣,可算得人甚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