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徐阶主政
徐阶成为内阁首辅以后,大权在握,清除了严氏父子的亲信党羽,力图扭转先前的政治颓败局面。
徐阶,字子升,号少湖,一号存斋,松江华亭人。据王世贞为他写的传记,此人生得“短小白皙”“眉秀目善”,一副江南人士的典型气派。此人能屈能伸,随机应变,不露声色,却精于权术。在严嵩专权跋扈的形势下,能够合作共事而又安然无恙,充分显示了他智谋和诡谲兼而有之的秉性。这种秉性,不仅保全了自己,而且潜移帝意,导致严氏父子垮台,颇有一点拨乱反正的味道。
徐阶主政以后,在内阁办公室的墙壁上写了一副条幅:
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
这三句话,用直白的语言宣称,他要拨乱反正,把权威与福祉归还皇帝,把政务归还政府各部门,把官员的任免奖惩权力归还公众舆论。实际上是他的施政纲领,目的在于改变严氏父子专擅朝政的独裁局面。意图是很明显的,他要向朝野上下表明,不想成为严嵩第二,一定要反其道而行之。
唐鹤征所写的徐阶传记,对此给予高度评价:“(徐阶)尽反嵩政,务收人心,用物望,严杜筐篚,天下翕然想望风采。”意思是说,徐阶执政的做法和严嵩完全相反,把收拾人心作为第一要务,用威望来杜绝不正之风,全天下都迫切想一睹他的风采。唐鹤征用一些细节来评论徐阶主政的风采。请看他的论述:
——起初,徐阶与严嵩同事,下级官员的贿赂馈赠虽然没有严嵩那么多,数量也不少,徐阶一概照单全收,不敢拒绝。徐阶对人解释其中的原委:如果拒绝贿赂,恐怕以自己的高洁反衬出严嵩的污秽。日子一长,人们也不再非议了。当他成为内阁首辅后,就和严嵩反其道而行之,邀请内阁次辅袁炜一起办公,共同为皇帝票拟谕旨。皇帝知道后,认为不妥,只要首辅一人票拟即可。徐阶向皇帝解释:事情出于众人合议就公正,而公正是所有美德的基础;独断专行就容易自私,而自私会导致百弊丛生。皇帝听了表示同意。当时言官(给事中、御史)竭力抨击勾结严氏父子的大臣,皇帝对此很是反感。徐阶向皇帝委婉曲折地做出解释,缓解了皇帝的怒气,保护了那些言官。某一天,皇帝与徐阶谈起人才难得,徐阶侃侃而谈:自古以来常言道,“大奸似忠,大诈似信”(最大的奸佞貌似忠诚,最大的欺诈貌似诚信),能够知人善任,便是哲人,因此当皇帝是最难的。要想把困难转化为容易,只有广泛听取意见一个途径。能够广泛听取意见,就有人为我抵挡穷凶极恶,为我揭发隐匿深情。而且能够做到没有用的人才不随便提拔,已经用的人才不随便留用。皇帝听了他的一番宏论,连连称赞。
可见徐阶对于治国、用人还是很有一些想法的。他引用门生张居正为裕王(后来的明穆宗)讲学,使日后的皇位更替显得顺利。明世宗临终之际,他连夜紧急召见张居正,一起谋划、起草遗诏,次日清晨当朝公布,稳定了嘉靖、隆庆交替之际政局的稳定。朝野上下对此赞誉有加,把他比喻为正德、嘉靖之交总揽朝政的杨廷和再世。
嘉靖四十五年(1566)十二月十四日,世宗皇帝逝世,由徐阶和张居正起草的皇帝遗诏,并不是皇帝临死之前口授的,而是以“遗诏”名义发布的徐阶和张居正的政见。为了拨乱反正,“遗诏”强调了已故皇帝对于痴迷道教的错误有所反省,为那些反对清虚学道而遭到惩处的官员恢复名誉和官职,惩处主持玄修的道士,停止斋醮。这些话,一看便知不是朱厚熜愿意讲的话,而是徐阶、张居正想要表达的意见。
十二月二十六日,穆宗隆庆皇帝即位,徐阶起草的登极诏书,基调和先帝遗诏完全一致,强调了起用因反对玄修而遭到惩处的官员,处罚道士,停止斋醮,破格提拔贤才,裁减冗员。
嘉靖、隆庆之际的政治交接,徐阶处理得巧妙、妥帖,先是以遗诏方式表示先帝的悔悟,继而以即位诏书的方式表示尊奉先帝遗诏,避免了“改祖宗之法”的非难。
徐阶确实配得上“杨廷和再世”的美誉。
他是聂双江的门下弟子,也是欧阳南野、邹东廓、罗念庵等著名学者的同志,但是他并不是学者型官僚,也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而是一个实务型官僚。他接手严嵩造成的腐败政局,力图革新政治,心情是复杂的。他在写给友人的信中说,今日的局面似乎已有更新之机,但是人心陷溺已久,一定要德高望重的人才能转移;朝廷政务的废弛已经达到极点,一定要有高明的人才能整顿。而这两点他都没有,所以他要感叹“有时无人”!他还说,国家大事并非一个人所能担当,必须有人倡率、有人协助。他有幸得到父师的教诲、朋友的指点,承蒙皇上的信任,力所能及地起到一点“倡率”的作用,是不敢辞其咎的。
事实表明,徐阶的“整顿”“倡率”并没有停留在口头上,而是谨慎地采取了行动。
他推心置腹地敦请严讷出任吏部尚书,整顿吏治。《明史》的《严讷传》,谈到严讷出掌吏部,为了扭转严嵩专擅朝政造成的“吏道污杂”局面,与同僚约法三章:
一、谈公事到他在吏部的办公室,不得到他的私宅;
二、慎重选择吏部的郎中、主事等中层官员,杜绝开后门、通路子,用当时的话表述,就是“务抑奔竞”;
三、吏部主管人事,选拔人才不要拘泥于资格,即使是州县小吏,只要政绩优异,应该破格提升。
在他的努力之下,改变了先前“吏道污杂”的状况,出现了“铨政一新”的面貌——吏治人事工作焕然一新。这与徐阶的大力支持是分不开的。严讷自己对朋友谈及此事,深有感触地说:吏部尚书与内阁首辅必须同心同德,事情才办得好,我掌管吏部两年,适逢徐阶主持内阁,大力支持,办事毫无阻力。
徐阶不但全力支持严讷,而且尽量争取皇帝的默许,使得整顿吏治的工作得以顺利进行。为此,他经常在皇帝面前替严讷讲话,比如说,臣听说严讷主管吏部有方,为皇上而守法,一概拒绝请托,不免招来怨恨与毁谤,这就要仰赖皇上圣明,明辨是非,保证吏治整顿顺利进行。又比如说,严讷主张用人打破论资排辈的旧习,徐阶极为赞成,为了减少阻力,徐阶特地请求皇上下一道特别谕旨:“唯才是用,勿专论资格。”
然而,徐阶主政的嘉靖、隆庆之际,政坛高层也不平静,最突出的表现就是徐阶与高拱的矛盾逐渐明朗化。
高拱在嘉靖四十五年(1566)进入内阁,这是得力于徐阶的推荐。徐阶的考虑是颇为周全的,一方面,高拱先后主持过礼部、吏部的工作,办事干练,很有革新精神,徐阶希望得到他的协助;另一方面,高拱长期在裕王府邸,与当时的皇储(后来的皇帝)关系非同一般,徐阶希望通过他沟通与皇储的关系。
高拱此人性格刚直,自视甚高,入阁以后,与其他阁僚对待徐阶的态度截然不同,常常和徐阶发生冲突。这使得徐阶非常不满,在他的授意下,他的同乡、吏科都给事中胡应嘉弹劾高拱“不忠”,使徐、高关系趋于紧张。嘉靖皇帝去世,徐阶绕过内阁其他成员,与张居正起草“遗诏”,引起高拱极大的不满,抓住“遗诏”中先帝表示悔悟的语句,以为是把先帝的过错公示于天下,是诋毁先帝的大逆不道的做法。
平心而论,徐阶、张居正起草的“遗诏”带有拨乱反正的意义,高拱的攻击完全是意气用事,效果适得其反,使得自己处于被动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