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无力
第二天富强很早就和妻子下了楼,开车送她去妇婴打针。
在医院门口富强还挺不放心的一再问她,要不要自己请假陪她一起去。
刘欣欣说不用,只是扎几针,又不是做手术,况且富强培训班刚刚扩大经营,这是新店开张的第一个月,他总迟到请假,也不太好。
富强于是在车上看着媳妇进了大门,才开车走了。
刘欣欣取了药,到生殖中心注射室时,前头已经排了十几位病人排队等待。
负责注射的护士看上去好似有些“职业厌倦症”,面色冷漠,看人的时候总带着几分倦倦的厌烦。
一边给一个病人注射,一边侧头对后面的人说:“都自己把药品包装拆开,把里头的针头安在针管上,别什么事儿都用我,人太多我忙不过来。还有,都先把衣服解开,注射部位露出来,别等排到了再耽误时间!”
刘欣欣觉得解开衣服倒没什么,室内都是女的,而且暴露的也只是小腹。
可自己把针头安上?万一手碰到了针上,不会有细菌之类的污染么?
见大家都没有异议地照办了,刘欣欣便也没说什么。
于是屋里的人都动作起来,拆包装盒的拆包装盒、解衣服的解衣服……
看前头还有好几个人呢,刘欣欣就先没动,认真看着护士的动作。
她注意到那个护士打针的手法很特别,好似电视剧中武林高手发暗器,看也不看,老远的就一针飞过去,针头准确无误地深深刺中目标。
中暗器者一裂嘴,一脸痛苦。
刘欣欣也跟着呲牙咧嘴的,心里有种想逃跑的冲动。
这种冲动在一位病人因注射的疼痛而流下眼泪,却遭到护士大声呵斥的时候,终于无可抑制。
刘欣欣一转身,头也不回地溜出了注射室。
她拿药时听旁边几个女的聊天,她们里有两个是不在妇婴扎针的,自己取了药到小区诊所就近扎。
反正就是注射,让谁扎都一样。
打了辆出租车,刘欣欣报了一所大学的校名。
那是她的母校,也是富强的。
大三的时候有一回刘欣欣半夜肚子饿,在宿舍里找了瓶罐头吃。
开罐头时不知怎么那玻璃瓶子忽然就炸开了,刘欣欣正用右手使劲儿拧瓶盖,手掌按在尖利的玻璃碴上,瞬间血流如注。
室友那天偏巧不在,只有刘欣欣一个人。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打电话给富强求救。
富强是穿着睡衣跑上来的,后面跟着跑得气喘的宿管阿姨。
后来刘欣欣听宿管阿姨说,大半夜还以为遇上贼了呢,拉不住说不听,她都打电话叫保安了。
刘欣欣觉得宿管阿姨的智商有点儿堪忧,有直接往里闯的贼吗?贼不都得是偷偷摸摸的?
而且富强还穿着睡衣呢。
富强进屋时刘欣欣的血都流了半个胳膊了,他绷着脸抓了条毛巾把她整只手都缠上,然后一手按着毛巾,一手搂着她下楼。
整个过程里富强一句话都没说。
去的是学校对面的一家私人诊所,二十四小时营业。
医生给检查了肉里是否还有玻璃残留,又给打了消炎针开了止痛药,还在手上缝了六针。
怎么挑的玻璃怎么缝的针刘欣欣都不知道,富强一直搂着她,把她的头按在自己怀里,不给她看。
后来又去了几回,检查什么的。
刘欣欣觉得给她看病的小大夫人很好,主要是他和富强聊得很好。
所以这一次,刘欣欣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去那家扎针。
手上那么大一个口子他都能给缝好,扎几针应该不是问题吧。
小诊所还在,连门上的字,室内布置都没有多少变化。
人也还是那个人。
抱着药盒,刘欣欣向“小大夫”讲解达菲琳、果那芬的注射方法。
“小大夫”看着还是不很年轻的样子,却是个见过世面的:“这个怎么用我知道,有几个病人都在我这里打过这种针了。”
想了一下又对刘欣欣说:“后来那几个人都成功了,你也会成功的。”
鼓励的笑容,露出洁白的牙齿。
刘欣欣忽然觉得,这个长得有点黑的男医生,也是挺好看的。
而且很亲切。
虽然他好像并没有认出她来。
不知是因为觉得亲切还是他的手法特别好,四针下去,刘欣欣一点儿也没觉得疼。
不禁在心里庆幸自己的决策很英明,不在妇婴打针就对了。
房间里还有一位妇人在守着打吊针的孩子,原本正喋喋不休地数落着儿子的顽劣和不听话,此时却挺惊讶地望过来:“这是什么药啊?要打在肚子上?还打好几针,看着挺吓人的。”
刘欣欣向她笑笑,淡淡地说:“是不孕症,不能生孩子的病。”
妇人一下子呆住了,仿佛偷窥了别人的某种隐私般,有了种为难与尴尬。
她依旧注视着刘欣欣,却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刘欣欣再向她笑笑:“正准备做手术呢,这种针还要再打一段时间。”
给小大夫交了注射费,刘欣欣提出把手里剩余的药放在他这里保存。
这个药是要放在冰箱冷藏的,她不好带回家里。
小大夫很爽快地答应下来,又说他知道这药的注意事项,让刘欣欣放心。
走出诊所时刘欣欣看了看时间,她原本和单位说晚去一个小时,现在已经过了十点了。
索性又打了个电话,改成了请假一天。
请完假刘欣欣又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其实她也没有具体的安排,也没有什么事非要去做。
只是觉得心里空空的,人也懒懒的,不想上班,不想说话,甚至不想见任何人。
诊所后面是一个小区,现在市区里很少的六层楼,楼体已经很老旧了。
刘欣欣想起她和富强以前去过那院里,可能是为了躲开学校里认识的人?还是为什么来着……
想不起了,总之就是在里面走走,空落落的老小区,连花草也少,他们却一圈圈儿地逛得很有趣味。
那个时候的他们,只要彼此牵着手,走到哪里都是有趣味的。
刘欣欣走过去。
第一次一个人走在这院里,面对一大片破落的小楼,脚下是和马路上一样的沥青路面……刘欣欣觉得心里,更空落了。
一个单元门门口坐着几位大妈大婶儿,聊得挺热络的。
刘欣欣站在一边听了一会儿。
里面有两个大妈儿媳妇怀孕了,噢,一个是儿媳一个是女儿。
她们聊的是孕期反应,孕期营养什么的。
和自己婆婆的心态差不多,只是人家从里到外透出的不是急切,而是喜悦。
婆婆本来也可以和她们一样的,现在却躺在家里叹气。
今天早上蒋丽华给他们做了早饭,情绪看上去也好了一些。
可她自己做完饭却没吃,又回屋躺着去了,看上去还是恹恹的。
问题终归是出在自己身上,婆婆的心情她不能完全理解,但并不是太难以接受。
离开那群妇人,刘欣欣觉得自己脚有些发虚,心里更空了。
不知道是不是扎的那几针起了反应。
走出小区刘欣欣走进一家快餐店,还没到中午,学校学生也还都在上课,里头没什么人。
点了东西刘欣欣先去了趟卫生间。
卫生间在二楼,整个二楼没有一个人,只开着几盏小灯,空荡荡冷清清的,像她的心。
那扇卫生间的门似乎特别沉重,刘欣欣把整个身子靠过去才把它推开。
挤进去关上门,身体靠着墙壁,虚脱一般的滑下来,对着面前的墙,发呆。
那位母亲守在孩子病床边很是疲倦的样子,大概也是为孩子的病受了很多累担了很多心吧。
听她一直在责怪孩子不听话,大约平日里要照顾顽皮的小孩,也是件很辛苦的事儿吧。
日复一日的操劳,想必,她心里也会有过一丝或是一些怨责委屈吧。
但当她看到还有女人为了拥有那种辛苦操劳的机会,而去吃药、扎针、做手术,万般努力又求而不得时,她必然也会觉得庆幸吧。
庆幸她有一个自己的宝宝,便是再多的辛苦也值了。
还有那几位大妈,尤其是说自己女儿孕期反应大的那个,也是一脸心疼呢。
可再心疼,如果她们知道,还有自己这样一个求而不得的人存在,必然也会觉得她们其实挺幸运的吧……
人总会从别人的不幸中验证自己的幸福,而更不幸的是,自己正是那个“不幸”的参照物。
这世界上除了患上绝症的,还有比自己更不幸的女人吗?
失恋、丢掉工作、甚至是被人骗了钱财……
都是可以通过自我调整走出来的,都是可以通过时间慢慢痊愈的。
可她的问题,她自己无法调整。
也不可能靠着时间自然治愈。
她只能去扎针、吃药、做手术……然后把结果交给天意。
很无力的感觉。
在洗手台处洗了洗手,又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刘欣欣走出去,下楼。
店里东西做得很一般,刘欣欣却吃了很多,大口大口的,却总觉得胸口是空的,总也添不满。
直到肚子有一点儿涨,刘欣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
以前最怕的就是这里出现赘肉,现在,却期盼着这里能鼓起来,再鼓起来。
要到什么时候,她才能成为一名“孕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