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郑伯假奉王旨 州吁死于陈国
郑伯寤生原本计划朝王,不料卫州吁集合宋、陈、鲁、蔡四国联军,汹汹而来,直达郑国东门[1],把东门围得水泄不通。
郑国君臣急忙商议御敌之策。高渠弥奏道:“君主可往齐国求救,郑、齐盟于石门,定会出兵救援。”
公子吕说:“齐军纵然神速,然路途遥远,待其整兵,不及郑界,郑城破矣。”
五国联军忽然起兵,郑国诸位卿士慌作一团,或战或和,喋喋不休。郑伯寤生端坐朝堂之上,淡定地看着众位卿士,然后说道:“众卿莫慌,寡人自有退兵之计。”
祭足奏道:“君主大智,快将妙计说与众位臣工。”
郑伯寤生说道:“石门之盟,与齐结好。齐侯定会出手相助,但是子封[2]所言甚是,齐军不及郑地,郑围已解。”
高渠弥说:“敌众我寡,兵力悬殊,郑城危矣。”
郑伯寤生说:“州吁弑君而立,不得民心,所以才借着郑、卫旧怨,靠厚赂借兵四国,以威压卫国民众。鲁国公子翚,贪图卫赂,不听君令出兵,决然不会死战。陈、蔡两国,碍于旧好,新受厚贿,才出兵应卫,但两国与我郑并无仇怨,不会恋战。只有一个宋国,是因为宋公子冯在郑,欲借机除掉公子冯,实心协助卫州吁。但是,倘若把公子冯移至别邑,宋军必然转移。宋军一撤,陈、蔡自然撤退。”
祭足道:“君主果然妙计,详备稳妥,分毫不差。”
郑伯寤生遣人去宋军营,告诉他们,贵国公子冯戴罪逃亡敝国,敝国不忍加害,也不愿与宋国生隙。今已将公子冯遣送至长葛,如果贵国要捉拿他,赶紧到长葛去吧。宋公与夷听闻,即刻下令撤兵,往长葛去了。陈、蔡、鲁之军见宋撤兵,军心动摇,俱有撤兵之意。
郑伯寤生下令公子吕往东门的卫军中搦战,只许败不许胜。公子吕会意,领命而去。
高渠弥上奏道:“君主,臣可领兵接应子封将军。”
郑伯寤生说道:“不必。子封伪败,州吁已有战胜之名,目的达到。州吁国事未定,必不敢久留于外,小有胜名即归矣。”
果然,公子吕搦战卫兵,卫将石厚出战。陈、蔡、鲁三国,只是在壁垒之上袖手旁观,并无助战之意。公子吕战不几合,便倒拖长戟,败阵而逃。石厚亦不追赶,下令班师,返回阵营。
州吁见石厚小胜而回,便说:“为何不乘胜追击,大获全胜?”
石厚奏道:“郑国兵甲素有强盛之名,今有小胜足以显名。郑伯乃周王卿士,如今被困五日而败,足以立威。郑、齐石门会盟,动静甚大。齐若听闻郑国受兵,必定前来援助。五国联兵,宋兵已去,陈、蔡兵力亦弱,鲁兵出师亦非君意,看似兵众,实在力弱。兵力如此,不便久战。况,君主初登君位,国事未定,日久国内恐生变数。今乘小胜,可令三军齐奏凯歌而还,声威远播。”
州吁听闻大喜,乃下令班师奏凯。不料刚入卫地,便有民歌传来:“一雄毙,一雄生。歌舞变刀兵。何时见太平?恨无人兮诉洛京。”
州吁听闻,知民心不聚,便与石厚商议安国之计。
郑伯寤生计退五国联军,转眼又到了朝王的时间。他已经三年未往洛邑朝王了,此时不去,怕要等明年了。于是,他便留太子忽监国,带着祭足前往京师朝王。周公黑肩在上朝之前,就劝谏周王林要对郑伯礼让有加,修弥旧隙,以劝慰列国。周王林接受黑肩谏议,可是朝堂之上,看到郑伯就想起了郑国掠取麦黍之事,不由得怒从心生。周王林毕竟年轻气盛,情绪失控,开口便问郑伯:“卿今岁收成如何?”郑伯寤生明知王怒,答道:“承蒙我王若天庇佑,水旱皆无。”周王揶揄道:“如此甚好,今岁温邑之麦、洛邑之寡人可留为自用。”
郑伯寤生见话不投机,无语退下。周王林亦是怒气难平,不设宴,不赠贿[3],只遣人送了十车黍米。并使人传谕:“王赠此黍,以备荒年之用。”郑伯寤生见此,悔不当来,对祭足说:“周王如此怠慢,赠以黍米讽嘲,寡人欲却而不受,用何托词?”
祭足说:“君主为世卿,在王左右,才有诸侯尊崇。王之所赠,无论薄厚皆是天宠,不可推辞,让列国觉察郑与王有隙。此行不但不能让列国知晓郑周有隙,而且还得大宣周王之恩重,郑乃周所倚重之左右臂膀。”
两人正在合计之时,忽传周公黑肩来访。周公得知周王轻慢郑伯,怕郑伯生变,私赠彩缯两车,言辞极其委婉,宽慰善抚,盘桓良久才去。待周公离去,祭足奏道:“此周公乃雪中送炭,两车彩缯,正有用处。”
郑伯寤生说:“有何用途?不过私赠而已。”
祭足说:“郑此次朝王内情,外人不知。君主可将此彩缯覆盖在十车之上,宣扬周王所赐,再加上彤弓弧矢[4],可矫命讨伐不臣。”
郑伯寤生说:“今宋公与夷,自即位未曾朝王,王已经有讨伐之意,况其助卫伐郑,不如矫王命以伐宋。”
祭足说道:“臣正是此意。君主以‘奉王命伐不臣’,号召诸侯列国,谁敢不从?倘若不从,再移兵伐之,君主可成方伯[5]。”
于是,郑伯寤生一行轰轰烈烈回国,随后便打起“奉天讨罪”的大旗,通谕齐、鲁、卫、蔡、许、郕等国,共同讨伐不臣宋国。
齐侯禄甫得知郑国东门之围已解,便班师回齐。
齐侯禄甫匆匆回到路寝,见青鸾正在那里等候他。非常惊奇地说:“鸾儿,如何知道为父今日回宫?”
“当然知道了。不然,鸾儿怎么会在此等候呢?”
“不过,为父可是没有见到郑太子忽啊。”
“鸾儿知道,父亲根本就没有到郑国,就班师了。”
“哦,鸾儿是如何知道的?又占卜一卦吗?”
“此等小事需要占卜。郑伯工于谋算,善于用兵,如何会坐以待毙?”
“鸾儿厉害。鸾儿,既不为得到郑国消息,又为何急急地见为父?”
“父亲,鸾儿今日得到一首卫国民歌《燕燕》[6],说是庄姜姑姑写的。鸾儿唱给父亲听好不好?”
“好啊。庄姜姊姊可真是齐国最美的女子了,极具才华,鸾儿长大也一定像庄姜姊姊一样。”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燕燕于飞,下上其音。之子于归,远送于南。瞻望弗及,实劳我心。仲氏任只,其心塞渊。终温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勖寡人。”
齐侯禄甫叹道:“可怜庄姜姊姊,无子失宠,又遇内乱。”
青鸾说:“此是庄姜姑姑送卫侯完之母戴妫回陈国时写的。戴妫在卫侯完被弑之后,就回陈国去了。父亲为何不把庄姜姑姑也接回齐国呢?”
“庄姜姊姊,心性高洁,淑德大义,卫国内乱不除,是绝不会到齐国来的。”
“庄姜姑姑写了好多诗歌呢。”
这时候,夷仲年匆匆来见君侯,青鸾见叔父来奏报,便告退了。
夷仲年上奏道:“君主,卫国使节到齐,现在馆舍,等候面君。”
“是州吁所遣吗?”
“不是,卫侯晋。”
“卫侯晋?”
“对,卫国州吁在陈国被杀。卫大夫石碏奉公子晋为君。”
齐侯禄甫说:“州吁为何被杀在陈国?”
夷仲年说,州吁回国之后,国事不稳,人心不聚。他便和宠臣石厚商议定国之计,石厚提出欲定国事,需有根基。州吁问:“何为根基?”石厚说:“民也。”州吁说:“民已失心。”石厚说:“可疏引也。”州吁再问:“如何疏引?”石厚说:“启用先君老臣,有贤德之名者,疏而导之必得。”
于是,州吁便让石厚出面,请石厚之父石碏出来扶持他。石碏是先君老臣,正直大义,因为州吁篡逆才辞政归野的。石厚把州吁的意思传达给石碏,石碏便将计就计,让他们去陈国,说是让陈侯引荐他们朝王,让周王承认,便可立国。而后,石碏又私信给陈侯,言明州吁及其子石厚,谋逆弑君,杀害卫侯完,请陈侯匡扶正义,歼灭奸邪,计杀州吁及石厚。陈侯鲍[7]是卫侯完的舅舅,姊姊戴妫在州吁乱卫时已经回归陈国。陈侯鲍既见石碏手书,又感于石碏大义灭亲,便把州吁、石厚二人杀死在陈国。州吁既死,石碏便去迎回在邢国的公子晋[8],卫公子晋早年曾在邢国为人质,后因为州吁之乱又逃往邢国。
齐侯听罢,问道:“卫遣使至齐何意?”
夷仲年说:“卫国遣使为卫太子伋请婚。”
齐侯禄甫说:“卫太子伋?”
夷仲年奏道:“卫侯晋即位后,立公子伋为太子。”
原来卫侯晋即位之前,曾与父亲宠妾夷姜[9]私通,生了公子伋,交给了右公子抚养。公子晋即位为君,夷姜很得君宠,立为夫人,其子公子伋立为太子。如今太子伋已经到娶亲之年,卫侯晋特遣使来齐聘娶。
齐侯禄甫沉吟道:“卫侯晋早年为质,又为石碏拥立,想必也是一位有为之君。卫国也该稳定一些时候了,倘若能与卫结为姻亲,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啊,姊姊庄姜亦可终养了。”
只是,这请婚之事……
[1] 东门:郑国城门。公元前719年,卫、宋、鲁、陈、蔡五国伐郑,直达东门,此乃著名的东门之役。
[2] 子封:公子吕,字子封,郑庄公庶兄。
[3] 赠贿:按礼,诸侯朝王,王要设宴酬劳,并馈赠币帛,叫赠贿。
[4] 彤弓、弧矢:诸侯有大功于王室,王赏赐彤弓弧矢,专事讨伐。
[5] 方伯:一方之老大,即霸主。
[6] 《燕燕》:即《诗经·邶风·燕燕》。译文:燕子飞翔天上,参差舒展翅膀。妹子今日远嫁,相送郊野路旁。瞻望不见人影,泪流纷如雨降。燕子飞翔天上,身姿忽下忽上。妹子今日远嫁,相送不嫌路长。瞻望不见人影,伫立满面泪淌。燕子飞翔天上,鸣音呢喃低昂。妹子今日远嫁,相送远去南方。瞻望不见人影,实在痛心悲伤。二妹诚信稳当,思虑切实深长。温和而又恭顺,为人谨慎善良。常常想着父王,叮咛响我耳旁。
[7] 陈侯鲍:陈国第十二位国君,陈文公长子,妫姓,名鲍,陈氏。公元前744年—公元前707年在位。谥号“桓”,史称陈桓公。
[8] 公子晋:卫国第十五任国君,卫庄公之子,卫桓公之弟。公元前718年—公元前700年在位。谥号“宣”,史称卫宣公。
[9] 夷姜:夷指同辈。夷姜,庄姜随嫁的女子,卫庄公的宠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