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危险的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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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隔十年,西岛电机株式会社调查科科长秋场文作与野关利江在歌舞伎剧院大厅里重逢了。
当时,秋场文作正在招待公司的老客户。除了他,公司还派来了营销部部长、技术部部长和宣传部部长等人。不,可以说,作为调查科科长的他是排在最末位的角色。
“今天晚上会长也来了呢。”消息灵通的宣传部部长第一时间带来了最新消息,“和情妇一起。”
在哪儿呢?开幕后,部长们争先恐后地往前面的观众席上张望。在最前排正中央位置上的,正是西岛卓平那特征鲜明、一半杵在后衣领里的秃头。
西岛卓平是西岛金属工业、西岛电机、西岛化学工业等几个株式会社的会长。他的背驼得厉害。
坐在他旁边的女人乌发浓密,身穿深紫色和服,后领折向后方,露出雪白的脖颈,看得出她身材高挑,会长的秃头似乎也就是刚刚能达到女人的肩部。女人不时地转向旁边,像对着孩子一样跟会长说话。
“是麻布那个啦。”营销部部长道。
秋场文作知道会长西岛卓平有四个情人,安排在麻布的鸟居坂住的是其中之一。据说,那女人原本是赤坂酒馆的一个女服务员,经常光顾那家酒店的西岛卓平对她十分中意,一直安排她来服务,最后两人便发展为情人关系。
但是,秋场文作却没有见过“麻布”。他不过是一介科长,没有机会接触号称大独裁者的西岛会长的私生活。岂止接触不到,估计会长都不知道有秋场文作这么个调查科科长。偶尔有个什么大型会议,公司也只是为了凑人数而给他个位子而已。
会长的到场,当然跟当晚的客人接待没有什么关系。在商界威名显赫、在新闻界也以精明强干而成为传奇的西岛卓平,不可能出席旗下公司招待各地经销商的活动。这只不过是碰巧撞上了他私下里来看剧而已。
部长们秘密地展开了一场是否有必要过去打个招呼的讨论,最终因为对方是“微服出行”,大队人马出现不太合适,便只派营销部部长作为代表在幕间休息时去打个招呼。
“会长心情很好啊,让我给各位带个好。”营销部部长微微红着脸报告道。
部长们收到了会长大人的关怀,这细小的感动化作一定程度的兴奋,在大家心中引起了共鸣。
“麻布那位很亲切呢。”营销部部长对会长的情妇做出了评价。
“是的,她是四个当中最好的一个,曾经也是劳苦之人。”
“容貌能排第二吧。”宣传部部长道。
“但是是最年轻的。”技术部部长开口道。
“大约有多少岁呢?”
“二十八九岁吧,顶多三十岁,正是女人如狼似虎的年纪。”
说到这里,部长们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年过七旬的会长那干瘦驼背的身躯,他们不约而同且别有意味地窃笑起来。
秋场文作没有插嘴,唇角漾着微笑,听着他们的话。他并不了解所谓的“麻布”情妇,没有相关知识是无法插话的原因之一,但主要还是因为介怀科长这个身份,不好意思在部长群中出风头。这出于他的自卑。他比任何人都更拘泥于部长和科长这种身份差异,这种拘泥同时也体现了他对部长职位的强烈憧憬。
营销部部长跟调查科科长低声耳语,命他去确认一下演出结束后,要带客人去的宴会安排得怎样了。秋场文作离开座位去打电话。电话机在走廊的一角。
事情很快就办妥了。因为舞台上的表演没有什么意思,秋场文作打算抽支烟,便向大厅里走去。门的后面传出了人形净琉璃的声音。
大厅里有三个客人。两个中年男人正紧靠在一起坐在长椅上,低头商量着什么。秋场文作一进来,两人同时抬起头,眼神犀利地瞅了他一眼,接着又弯下腰,小声聊了起来。
另外一个是女人。她手持一个红色果汁杯,坐在沙发上。她脚下猩红色的地毯和那杯子的颜色并不相称,但是她那深紫色的衣服却十分华丽,与杯子相映成趣。
秋场文作吃了一惊。他对那和服的颜色印象深刻,那高耸的浓密黑发更让他确信了这一点。她是坐在秃头驼背旁边的那个女人,是会长的“麻布”。
慌乱的秋场文作想转身离开,不敢和她坐在一处。虽说她只是会长的情人,可毕竟跟会长高不可攀的权威挂钩。秋场文作是一个对支配着自己地位与生活的权威深怀恐惧的男人。
女人抬头看了看他,表情却发生了变化。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半张着,身体僵在半空,杯子几乎要掉落下来,有几滴果汁恰好飞溅出来,濡湿了地毯。
“吉野先生……”会长的情妇叫道。
吉野是秋场文作的旧姓。
“是利江小姐吗?”
秋场文作哑然失声,眼睛直盯着十年前有过几次交往的女人,一时间愣住了。她的眼睛和嘴唇的特征帮他挖掘出了十年前的记忆,由此导入,各种追忆很快蔓延开去。当时,这个女人还是新宿附近一个酒吧的女服务员。年轻的她总是穿着很快就会起皱的廉价连衣裙。秋场文作相信,自己是第一个脱下它的男人。
那粗陋的连衣裙与如今他眼前这个若隐若现地露着雪白脖颈的女人的深紫色华丽装束形成对比,其中的联系,他无法说清。更无法说清的是秋场文作和野关利江在那段交往之后的断联,以及十年断联之后的重逢。这十年来,秋场文作不曾记起野关利江一次。
同时,这十年的断联也让野关利江成了西岛卓平的情妇,让秋场文作成了西岛卓平所经营的公司的一个科长。在十年的断联之中,两人完成了这般变化,形成了具有讽刺性的鲜明对比。
“吉野先生一点没变啊,当然,比以前更有风度了。”
昔日的女人用怀恋的眼神仰视着他。
“你也……”秋场文作说到这里,咽了一口唾沫,“不,您现在又漂亮又阔气啊,简直认不出来了。”
野关利江羞赧地轻轻低下头,那副娇态中也表现出了堂堂气派。秋场文作感到相形见绌。
“我刚才看见您了呢。”他稍稍抬起头,对昔日的女人用起了敬语。
“是吗?”野关利江仰起头,又一次睁大了眼睛。
“您在观众席上是和我们会长坐在一起的吧?”
他这是特意费心不让女人主动说出自己的身份来,同时,又用“我们会长”一词,说明他现在和她所处的位置。不,他把重点放在了这上面。野关利江听了之后,表情果然有些惊讶。
“我现在是西岛电机的调查科科长。”秋场文作急忙补充道。
他不禁点头行礼,不是向昔日的女人,而是对会长的情妇自然而然地行礼。
“哦。”
“请多多关照。”
他又一次认真地鞠了一躬。这个女人肩上仿佛有权威之焰在熊熊燃烧。
“讨厌啦!您这么说话……”女人若无其事的神情中带着一点烦躁,有些慌张地制止了昔日的男人,“真没想到,您会在会长的公司里。”
女人称呼中的“会长”,听起来有一种特别的味道。虽是同一个词语,秋场文作说出来带着虔敬,她说出来则是带有狎昵的爱称。秋场文作也因这个称呼而感觉到了两人身份地位的悬殊。
“有机会想好好跟您聊聊啊。”野关利江面红耳赤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心神不宁地说道。
“刚才我是说自己不舒服才抽身出来的,会长肯定会马上找我的。”
“您请便,您请便。”秋场文作慌忙说道。
他的腰躬得厉害,让人有驼背会长就在眼前的错觉。
野关利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她好像想到了什么,从腰带中抽出一个小笔记本,用铅笔匆匆在上面写了点儿什么,并撕下了那张纸。
“再见。”野关利江小声说着,迅速将那张纸片塞进秋场文作的手里,然后加快脚步走到了走廊那边。
只剩下秋场文作一个人的时候,他摊开了掌中的纸片。
“(48)32……”
她写下的是一串潦草的数字。“48”是赤坂地区的区号。野关利江写的是自己位于麻布的公寓的电话。
秋场文作有一种突然收到了她家钥匙的感觉。
2
秋场文作和野关利江之间的秘密交往便这样开始了,持续了将近一年。两人关系的十年断层迅速重新黏合,紧密得连一丝间隙都没有。它以夺回十年空白的气势,在一片寂静中炽热地发展着。
这种所谓的寂静,当然是不为人知的意思。实际上,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秋场文作是那种非常小心谨慎的人。自从成为一个古板官吏家庭的上门女婿、在妻子住院的一个月里尝到了偷腥的滋味之后,他便深得保守秘密的要领。上门女婿这种身份也确实使他更加克制隐忍。
但是,和野关利江交往的秘密十分重大,非同寻常。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女人了,而是他公司老板的情人。西岛卓平可不是一般的老板,他是如今商界的明星,是拥有多家公司的独裁者。那旺盛的事业欲更是让他不断地拓展事业的疆界。
西岛卓平的传奇逸事经常被媒体报道,这是由于他年过七十的高龄与他事业上的旺盛精力不相称而引起的。这些故事大都是在这种不平衡的荒诞中产生的。据说他每天起得很早,上午就在自己家里召集旗下多家公司的干部召开企划会议,中午午休一个小时,下午再去各个公司和工厂视察,晚上会见政治家和企业家,深夜还在情妇的寓所中流连。
但是,这些让人津津乐道的趣闻仅限于外界,西岛卓平对他所管辖的西岛金属、西岛电机、西岛化学工业等各公司的高管和职员来说,是神一般的存在。当然,那不是因为他的人格魅力,而是因其傲视天下的绝对威严。在他面前,各公司的社长简直就像仆人一样,被他毫无尊严地喝来骂去。一听到会长要来,公司里的气氛立刻宛如结冰般紧张起来。
因此,秋场文作和野关利江的秘密关系存在着远非一般情况可以比拟的重大危险。野关利江既不是他过去的情人,也不是一般的有夫之妇,而是会长这个绝对权力者的所有物。这样偷腥的他,就像一只从狮子嘴里偷食的老鼠,一旦被发现就会断送性命。三十七岁的他,好歹算是拥有与年龄相符的收入和生活,可万一东窗事发,他就会失去一切,落魄街头。
秋场文作之所以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与野关利江交往,并非是对她肉体的执着。如果是为了肉体,他认识另一个更有趣的女人,而且与那个女人也并没有断绝关系,只靠她便足以饱食。十年前所悉知的野关利江的身体,对他来说,早已经失去新鲜感和魅力。
秋场文作是个想出人头地的男人。普通职员、科长、部长、高管的顺序,仿佛人生的斜面一般,不断地在他的意识中投射下阴影。他在那个斜面中处于什么位置,什么人在自己之上,什么人在自己之下,谁已经一只脚踏到了高一些的地方,这些念头无时无刻不像昆虫的触角一样,在他心里灵敏地伸缩着。
就眼前的可能性来说,秋场文作想尽快升为部长。升了部长,总算是个干部了。科长不过是普通职员长了层毛而已。
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能够参加会长宅邸每天早上的企划会议。他认为自己具备这个实力,如果让他做,他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他对自己的头脑和行动力都很有自信。他只不过是被安放到了会长看不到的地方,没有机会得到认可而已。首先,他需要一个让会长知道他的存在的机会。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获得参加会长府上著名的企划会议的资格。他千方百计地想尽快成为部长。
对秋场文作来说,和野关利江交往的意义在于让他快速接近实现梦想的机会,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意义。也就是说,他要让利江吹个枕边风,把秋场文作这个名字吹进会长的耳朵里,让会长认识他。
当然,这里面也隐藏着很大的风险,比如说,会长也许会因此怀疑自己的情妇和秋场文作的关系。野关利江太过强调秋场文作的名字不好,说得少了让会长印象太浅也不好,对此程度的把握很微妙。
“没关系的!”野关利江在和秋场文作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将手臂伸到男人的脑袋下面说道,“这方面我也有数啦。我跟他说,你是我死去的哥哥的朋友。咱们从小就认识,上次偶然在街上碰到了,我听说你在西岛电机上班很惊讶。今后我也会瞅准时机经常聊聊以前小时候的事啦。”
“注意不要说得太多,会被猜疑的。”秋场文作温柔地抚摸着女人的脸颊,提醒她道。
“不用担心,我不会总是说的。要说那些话,是需要看场合的。”
“什么场合下说呢?”
“某种场合啦!”野关利江将脸贴到男人的胸膛上窃笑道。
“啊,是吗?”
秋场文作领会了。关于西岛卓平的秘密情事,他已经从野关利江那里听说了。据说,会长并没有传闻中高估的那般体力,他也只是个年过七旬的普通老人而已。西岛卓平采用了一种不给自己年迈的身体增加负担的方式,执着地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老人吸吮着青草一样的气味,将时间花在用手触摸那鱼肉一般柔软的部位,给自己注入活力恢复剂。
“那样要持续很长时间,很让人受不了呢。不过,在那之后,他的心情倒是好极了。”
所谓的某种场合,肯定是指这样的时候。秋场文作联想到了封建时代在闺房讨老爷欢心的小妾。这种事情并不只限于那些引起家庭纷乱的小说中。他相信自己能够利用野关利江实现梦想。西岛卓平的独裁地位、其事业和私生活之间的关系,已经具备了被写成小说的条件。
秋场文作自与野关利江这个从前的情人重逢以来,忽然觉得人世间变得有趣了,以前那些觉得人生无聊的想法,一下子飞得无影无踪。他内心希望满满,野心勃勃。实现梦想仿佛近在咫尺,他似乎正在一步步向目标靠近。这个手段无须任何特别的辛苦和劳作,只要注意避人耳目地和野关利江见见面就可以了。满足她的欲望,维系住她的爱情,把这当成工具加以利用就足够了。虽说她的新鲜度和魅力值有所减退,但是抱着她的片刻欢愉还是有的,而且不必花费一分钱。会长的情妇是有钱人。
这等好事哪里去找?正因为不能跟别人说,秋场文作在心里偷笑。
野关利江性欲旺盛。秋场文作心想:“这也难怪,七十岁的会长只是从她那里摄取,并不能给予她什么。不,也许给予了一点,但那并非正常的给予,很稀薄。也许对她来说,清心寡欲的状态无疑更好。给予她一点,反而更增加了她的饥饿感。”
“在和我这样之前,你是不是还背着会长有其他男人?”一次,当疲劳来临之际,秋场文作拍拍野关利江的脚踝问道。
女人将脸贴在男人的脸颊上,天真地摇了摇头。
“没有。”她的气息吹过他的脸颊,“只有你。”
野关利江成为会长的情妇已经三年了。三年间残酷的不满,现在正欲通过秋场文作来填充。
“真能忍耐啊。”
“没有办法呢。”野关利江叹了口气。
“但是,今后有你了,就没关系了。”她的双手缠到了男人的脖颈上。
“但是,我们的关系是要绝对保密的啊。让会长知道了,你就无家可归、流落街头了。”秋场文作故作轻松地叮嘱道。
每次约会,他一定会说一两次给她听,不断地劝诫她。
“没关系。要是那样的话,我就被他撵走好了。我再找一个小酒吧上班,养你一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能跟这样的女人共赴刑场呢!”秋场文作在心里咆哮。因为她是西岛卓平的情妇才有点利用价值,失去这点价值的话,她还有什么呢?
“喂!那可不行啊!咱们还是像现在这种状态,保守着秘密比较好啊。这一点一定要严守约定。而且,我还想在公司里升职呢。老爷子那边就拜托你了啊。”秋场文作咬着女人的耳朵要求道。
3
秘密被严守着,没出半点儿纰漏。
野关利江的家在麻布的高地上。这是一座三年前新建的温馨的和式建筑,建筑面积二十二坪[1],小巧玲珑。院子很宽敞,有它的五倍大,被像天鹅绒一样的草坪覆盖着,还有假山和树木。这是一座阔气的中档住宅。野关利江和两个女佣住在这里。秋场文作曾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从附近经过,暗中观察过这里。即使知道西岛卓平不在,他也绝不会拜访这个家。另外,他虽然知道“(48)32……”这个电话号码,但是也只打过一次,之后再没有往那个电话里传送过自己的声音,所以女佣也不知道他的存在。
两人的幽会总是在周二和周五下午六点。野关利江只要在九点之前从宾馆赶回家就行。西岛卓平来野关利江这里一般是一周一次,而且是在晚上十点以后。热衷于事业且十分忙碌的他从不外出休养。两人周二和周五幽会的秘密被严格地保守着。整整一年,秋场文作只给野关利江打过一次电话,那次也凑巧是她本人接的电话。
野关利江也被禁止往公司里打电话找秋场文作。两人约好:如果双方有一方当天发生变故,对方就在宾馆里等上一个小时再回去,不出现就是不方便的信号。约会的地点总选在偏僻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而且他们总是轮流使用固定的三家店。
凭着这样的谨慎和警惕,他们成功地做到了一年下来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的关系。野关利江虽然对这种迂回的约会方式表示不满,可秋场文作总是不断地劝诫她。他深信这样才能不漏破绽。
要说成功,还有一件大事取得了成功。秋场文作升任了西岛电机株式会社调查部的部长。他顺利地爬上了一个自己想要的位置。
秋场文作第一次获准参加会长宅邸每天早晨的企划会议,就被那仿佛御前会议般严肃的场面震惊了。秃头且驼背的西岛卓平对坐在末位上的新任部长的来临不屑一顾。端坐大厅正中间宽大桌子前的会长,一个人谈着计划,列着数字,斥责分列左右的各公司高管们。他高谈阔论、颐指气使时,光秃秃的脑袋也变得通红,眼睛里发出像野兽一样的光亮。那不是会议,而是去聆听会长怒号。总经理们和高管们都已经丧失了抵抗能力。
秋场文作一想到这个雷厉风行的会长在往喉咙中吞咽野关利江的青草味,瞬间产生了一种自己与会长并驾齐驱的错觉。会长完全不知道秋场文作的事。他对事业了如指掌,而对自己情妇的行踪却一无所知。他闪着亮光的眼睛没有凝视过秋场文作一次。
接到部长的上任通知,秋场文作第一次头磕到榻榻米上,向野关利江道谢。作为带给她愉悦的报酬,他收到了不胜惶恐的高额回报,得到了极大的好处。
“太好啦!”听了秋场文作的报告和道谢,野关利江抱紧了他,“老爷子果然记得啊,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跟我说。”
这句话里多少带着些自豪,其中也包含着她与西岛卓平生活的回音。秋场文作却丝毫没有感到嫉妒。野关利江只是一个工具,对工具动感情是愚蠢的,应该更好地对其加以利用才对。他又给自己树立了下一个目标。在西岛的事业当中,电机公司是支流,感觉上是分公司。不管怎么说,其主力还是金属产业。他必须要进入主力产业,才有希望出人头地。他的目标是从西岛电机调到金属工业。因为他已经搞明白了:即使出席了曾经那般期盼的会长府上的会议,一介分公司的部长也并不受待见。
但是,一直这么小心谨慎地严守的秘密,却在秋场文作未曾预料的地方出现了破绽。那不是来自外在环境,而是来自内部的崩裂。秋场文作把野关利江当成工具,可野关利江却把秋场文作当成了恋人,这个误会产生了问题。
两人的关系发展了一年左右,野关利江对他的态度变得积极起来。她凝视他的眼神与从前不一样了,瞳孔里充满了眷恋的光,而且越来越强烈。
“继续这样的生活,我要受不了了。”她缠着秋场文作说道,“喂,我想从会长那里逃出来,想跟着你啊。”
野关利江流着眼泪,胸口和双手颤抖着,那是想完全占有秋场文作的女人的欲望。她虽然得到了物质丰足的生活,但是必须投入一个七旬老人的怀抱,供其肆意玩弄。与那遍布皱纹的手指和来回摩挲的丑陋嘴唇不同,秋场文作的动作更具有成熟男人的技巧和从容。野关利江当初也许心存侥幸,想等西岛卓平死。西岛死后,她可以得到一笔丰厚的补偿。毫无疑问,她算定了那笔钱的额度,打算以此为资本做点生意,这才忍辱负重,甘愿受西岛卓平玩弄。
但是,西岛卓平似乎没那么容易死,等他枯竭死去,还不知要等多少年。到那个时候,麻布的房子和土地产权都会成为她的。她大概也会得到一笔能维持多年生活的资金,但她的肉体也将老去。对秋场文作的沉溺是她在自己老去、被抛弃之前,扑向爱情、试图连接起青春与欲望的断层的表现。
“不要胡来啊!”
秋场文作觉得自己十分狼狈。
被他当成工具的女人亢奋地向他逼近。这是一场危机。
“你现在提出这样的要求,我也没法满足啊。再稍微等等时机。”他把双手放在她的肩上抚慰道。
“等等是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这个嘛,再等一年吧。”
“我才不要!”
女人本能地看透了秋场文作的话不可靠。
“我不能再等了。”
女人那双眼睛如同浇了油一般闪闪发光。
这样的争吵在之后每次的幽会中都会发生,而且越来越激烈。秋场文作的抚慰、敷衍和威吓,都渐渐失去了效果。女人变成了不通情理的疯子。
秋场文作很生气,他为了出人头地而利用的工具竟提出了任性的要求,难道是因为他给野关利江带来了太多的愉悦了吗?可那并不是爱情,而是性爱。正因为是性爱,女人欣喜于秋场文作的精血,身体越来越润泽。她从男人的身上得到一种接近疲惫的满足感,从西岛卓平那里什么都得不到,那不过是枯弱的身躯在悲哀地彷徨而已。
秋场文作怒火中烧时,两人还是在商量的,可当他感觉到危机迫近时,便怀着一种跪地求饶的心情乞求野关利江了。女人冲动起来,企图阻止她的男人便也冲动起来。如今,野关利江已经成了让他跌落的工具。她破坏了他的计划,为了自私的爱情,欲使他陷落深渊。女人即使离开西岛卓平也依然有活路,但是对秋场文作来说,失去工作就意味着葬送人生。他如果在这个年纪失了业,是绝对没有机会再爬起来的。如今,他也算是成功人士了。如果野关利江还是像以前那样的工具的话,他本打算利用她更上一层楼的。可事与愿违,既然她已化作危险的工具,他就只能拼命维护好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了。
一个星期五的黄昏,野关利江躺在那里,拉起秋场文作的手,放到自己赤裸的腹部,对他说道:
“明白吗?”
她的唇边浮起一个恶作剧般的谜之微笑。
女人的腹部有着宛如爬虫腹部一般瘆人的弹力和柔软。
“这里啦!”
女人说着,将男人的手按到一个地方。他能感觉到有咕噜咕噜的滚动似的触感从柔软的皮肤下面涌起。那里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可女人的举止却别有深意。秋场文作的脸色变了。
“三月初怀上的!”野关利江夸耀般地说道。
“下个月我就向会长告假。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要把孩子生下来。”
这个女人绝对做得出那种事。女人眼中闪着磷火般的光亮,窥视着男人的反应。
在秋场文作的脑海里,各种不可收拾的局面汹涌而来。被偷食的狮子的怒吼、失业、老婆的狂乱、贫穷、夹着小包袱执拗地紧贴着他不放的野关利江、萧条日暮中的凄风惨景……地狱般的空想无穷无尽。
即使是现在,这件事的破绽也是随时可能出现的。女人想打破他费尽心机严守的秘密,已经往他公司打了三次电话了。
“让会长和其他人知道不就行了吗?那样反而会让他们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更好呢。”
女人凭借那无知的本能,想要冲入毁灭之中。也许她因此得到一种快感,想把犹豫不决的软弱男人一起拽进去吧。
男人总是站在陡峭的斜面上,要么竖起爪子继续往上爬,要么跌落下去。他们始终处在一个不安定的位置上,社会各阶层的大多数男人都是这样。
秋场文作原想利用野关利江继续向上攀登,可是一旦希望落空,那么为了防止跌落,就必须要从身上甩掉这个麻烦。他开始琢磨采用什么方法。
幸亏还没有人注意到他和野关利江的关系,秘密的丝线还岌岌可危地维系着一切。
4
二月中旬,秋场文作让野关利江离家出走。野关利江在西岛卓平来的晚上,提出母亲生病了,想回山形老家。得到同意后,她收到了慰问金、旅费和零花钱。
秋场文作利用为了爱情而甘心破釜沉舟的女人心理,以毒攻毒。
“我已经租好公寓了,你先在那里忍耐一下。过一阵子,我肯定会跟老婆分手,和你在一起的。这没什么,因为我是入赘女婿,所以很容易出门的。”秋场文作装作自暴自弃的样子跟野关利江说道。
“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对外界隐瞒我和你的关系。我要是失业了,既无法养你,也无法养活我自己。会长和你之间的关系要以自然而然的方式来解除。倘若现在被他知道了我们的事,我马上就会被解雇。我们继续保密吧。”
“临时吃喝用度的钱,我这里是有的。”
野关利江给他看了看银行的存折,那是将西岛卓平给的补贴储蓄起来的钱。若是正常分手的话,她应该能从西岛卓平那里得到所住的房屋和分手费;如果是死别的话,她也许能通过他的遗嘱分到更多好处。女人牺牲了这一切,“裸奔”了出来,就是因为想跟秋场文作结合。她满腔热情,不顾后果,等到真切地感到后悔,应该是很久之后的事了。秋场文作利用她的这种心理,抛出了诱惑的陷阱。
秋场文作在一个偏僻的公寓里租了一个房间,把野关利江安置在那里。这是在对着员工名册,就西岛电机、西岛金属和西岛化学这三家公司是否有住在附近的员工进行了一番调查研究之后做出的决定。
出走的日子有点儿寒冷,做好过冬准备的野关利江穿了一件深紫色的海豹皮外套,一身驼丝锦套装,把皮箱里塞了一些随身物品就出门了。一个喜欢紫色的女人,就连尼龙的贴身内衣也都是梦幻般的淡紫色。
秋场文作和野关利江约定,每天晚上都去她那里,并和她一起在那个新房子里度过了第一个晚上。
虽然秋场文作明白怀孕是野关利江的谎言,但是这对他来说已经不是问题了……
西岛卓平是在野关利江出走两周后才得知她失踪了的。过了原定的五六天时间后,他也没有收到她的任何消息。他让人去她山形的老家打听,了解到她母亲生病并非实情,她也没有回娘家。
野关利江是主动离家出走的,还是因为他人加害而失踪的呢?西岛卓平一时间似乎有些迷茫。他调查了一下她带走的东西,发现只有身边的日常用品,银行存折不见了,但是他去银行查询发现,钱没有被取走。她离家出走的日子是在二月十五日。
“这事难道还有犯罪的气息吗?”接到西岛卓平指示的秘书找到警视厅的负责人,秘密地打探道。
“谁知道呢?”搜查科的主任歪着脑袋不置可否,“总之,请先写一个离家出走的寻人启事发出去吧。另外,我也会调查一下看看的。”
“会长说,如果利江小姐因为什么特别的理由,比如利江小姐有一个秘密情人并和他私奔了,这样就太丢人了,这一点让他十分担忧。但是他也说了,万一是被什么人骗出去,或者其结果成了性质恶劣的犯罪的牺牲者的话,还是早点儿跟警方报告比较好。”
听秘书这么说,负责此事的主任说:“对,这种事还是早一点告知警方比较好。”搜查一科一方面全国发布寻人启事,一方面让秘书陪同主任去野关利江在麻布的家里调查。
家里没有留下任何可以成为线索的文字,不见了的只有冬天的外套和几件换洗的衣服。她带走的东西也都是冬天使用的物品。二月十五日往后,再过一个多月就该换春装了,可春天的衣服却好端端地收在衣柜里。当然,她本人离家时说过是要回山形老家待五六天的,如果接受这个说法的话,现在的情形也是很自然的。如果她本人打算离家出走的话,应该再稍微准备一点儿春天的衣物。
警方在银行柜台上一查,她的存款大约有二百七十万日元。这个银行存折在野关利江手上,但是里面的钱却没有被提出来。
可以推断出她的失踪并非是以金钱为目的的犯罪,只能考虑她是因情感关系而失踪。主任就这一点对两个女佣进行了深入盘查。
“有任何情况都要老老实实地说出来。夫人大概不会再回这个家了,所以不必介意她。任何事情都不要隐瞒,通通都说出来。”
主任说完这些话,开始寻问她们:
“太太外出频繁吗?”
“是的,相对来说比较多,一周大概有三天会出门。”
“那确实属于比较多的呢。那么,是因为什么事外出呢?”
“多半是去银座,吃饭和买东西,有时候是去看电影。太太好像挺喜欢看电影的。”
“哦,原来如此。那么,她回来得很晚吗?”
“不,一般九点前就回来了,因为老爷通常十点左右来。”
野关利江是赶在西岛卓平来之前回来的,这一点引起了主任的兴趣。
“有没有陌生男人给太太打过电话呢?”
两个女佣对视了一眼,沉默了一会儿。因为主任说过,必须要把所有情况都坦诚交代,所以年长的女佣答道:
“是的,有过。”
“为什么事打来的呢?”
“我们一接电话,对方就说,请让太太接电话。”
“有几个男人打来过?”
“总是同一个人的声音,只有一个人。”
“从声音能猜出那人的年龄吗?大约多少岁?”
“这个嘛,我想大约有二十五六岁吧。”
“是个年轻人,对吧?”主任问道。
“太太接了那个人的电话后,都说了些什么呢?”
“我们一般都会客气地离电话那边远一点儿。”
“你们那样做除了因为礼貌之外,还因为太太不喜欢被人听到吗?”
“是的,我想太太是有这种想法的。”
“也就是说,电话里面谈的是怕别人知道的事,对吗?”
两个女佣并没有否认这一点。
“那人叫什么名字呢?”
“他自称大田。”
主任把这个名字记在笔记本上。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往这里打电话的呢?”
“这个嘛,大概从两年前吧。”
“是吗?从两年前就开始了?”
“是的,我想应该是这样。”
“太太说话时是什么样子的呢?你们应该听到过点儿什么吧?”
“是的,一开始的时候,太太很亲切地跟他说话,可是后来好像渐渐不耐烦了。我们告诉她是大田先生打来的电话,她有时候会让我们说她不在家,不接电话。然后那人就问她去哪里了。那人一个劲儿地想问出太太的去向,让人十分为难。”
“太太有没有给那个叫大田的人打过电话呢?”
“这个倒没有过。”
“我再问一遍,你确定那声音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人的声音,对吧?”
两个女佣异口同声地说:“是的。”
主任仔细地将这些信息写到了笔记本上。
5
野关利江离家出走一周后,沼田仁一往麻布的野关利江家里打电话,确认从她那里收到的明信片上所写的情况是否属实。
“我是大田,麻烦叫夫人接电话。”
沼田仁一侧耳倾听着(48)32……的信号音,等那声音停下来,一个有些耳熟的女佣的声音响起,送来了一向的语气和说辞:
“对不起,夫人不在。”
虽然措辞客气,但是女佣的声音有些尖锐。从半年前开始,就连女佣对他的态度也变得冷淡起来。
“她去哪里了呢?”
“去山形那边了。”
“大约什么时候回来呢?”
对方没有回答,挂断了电话。沼田仁一虽然很生气,但是觉得对方所说的无疑是事实,这次她并没有假装不在。
他从电话那边回到座位上,喝了一口已经凉透的咖啡。微暗的灯光中,流淌出了唱片的声音。正在播放的是阿尔弗雷德·豪斯的探戈舞曲《碧空》,野关利江曾经坐在这个狭窄的桌子对面,和他听着同样的音乐。
沼田仁一从口袋里取出了野关利江寄来的明信片,因为反复取出来阅读,那张明信片已经变得皱巴巴的了。邮戳日期写的是二月十五日。
“因为有事,我离开了麻布的家,去往别的地方生活了。我跟家里说的是要回山形的娘家,但是并不是真的回那里去。请放弃吧,不要再找我了。祈祷您能有幸福的婚姻。”
这是野关利江发来的最后的信息,没有一句怀恋旧爱的话。
“野关利江藏到哪里去了呢?”沼田仁一将胳膊肘撑在桌子上,往头上拢着长发想着。这是一个眼睛明亮、鼻梁挺拔、脸色白皙、嘴唇红润的男人。他现年二十六岁,但因为长相俊秀,看起来更显年轻。
沼田仁一的直觉告诉他:野关利江确实有了新的情人,这个想法在不断地加深。恐怕那人也和自己一样,是她瞒着西岛卓平那老头的吧。不一样的是,她对沼田仁一也守口如瓶。他感觉她这次决意离家出走,也是要和那个情人在一起。
他认为,那个情人应该比他大很多,恐怕年龄也在野关利江之上,三十五六岁或者再大一点。他的推测是有根据的。毫无疑问,那个男人身材魁梧,具有中年人的厚实和沉稳。
有一个名字始终无法离开沼田仁一的耳畔,那是野关利江抱着沼田仁一的身体、陶醉在其中时不小心叫出来的一个名字。
“YOSINO!”[2]
她皱着眉头、吐出一口气的同时,喊出了一个名字。然后,她像吓了一跳似的警惕地睁开眼睛,凝视着眼前的沼田仁一。
沼田仁一的耳朵没有听漏这一句。他松开双手,追问那个人是谁。
“哎呀,是我农村妹妹的名字啦!叫YOSINO。真奇怪,怎么会在这样的时候叫出来那样的名字呢?”
她做出一副自己也感觉不可思议的神情。
“很长时间没见面了,一直挂念她现在怎么样了,所以无意喊出来了吧。”
然后,她又觉得很可笑似的笑出了声。YOSINO也许是个女人的名字,但是也可能是“吉野”这样一个男人的姓。难道有人会在床上和男人相拥的时候喊出妹妹的名字吗?沼田仁一不相信,他相信那是一个叫“吉野”的男人的姓。
“傻瓜。”
从那之后,野关利江对沼田仁一的每一次追问都付之一笑。
“我怎么会跟那样的男人交往呢?”
“但是,除了我,夫人确实又有了其他情人呀,我是知道的。”
“哎呀,为什么呢?”
“不,我知道的。夫人对我越来越冷淡了。”
沼田仁一因这位比自己年长的别人的情妇而感到了一种无限的嫉妒,哭了起来。他摇着躺在身旁的静止的身体,将脑袋抵在她的胸前撒娇。
“没有那样的人啦!”野关利江总是这么安慰他,“只有你啦。但是,你老是这么把我叫出来,可是很讨厌的。我不喜欢你这么黏人。希望你能让感情更从容一些啊。”
野关利江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年轻的沼田仁一。
这时的野关利江确实是在拿他和秋场文作进行比较。眼前这个青年是比秋场文作要早一年出现的情人。年轻的沼田仁一是某公司的事务员,喜欢音乐。他经常来昏暗的咖啡店,用那修长的手指托着下颚,闭着眼睛,入迷地倾听着唱片。他虽然身形纤细,但是身体深处却沉淀着苍白的热情。秋场文作是中途出现的,自从他出现,野关利江就对两个男人进行比较。沼田仁一确实太年轻,就像他那修长且瘦弱的身体一样,不太可靠,难以依傍。
野关利江第一次见到沼田仁一是在一个秋天的夜晚。那时,她除了老爷西岛卓平以外,没有其他男人。西岛卓平已经完全衰老,虽然还能称为男人,但是不能满足女人。他只是一个留给女人不满和饥饿感,便坐上高档汽车绝尘而去的男人。
为了排遣寂寞,野关利江那天晚上去了赤坂,进了一家咖啡馆喝咖啡。那里年轻人很多,音乐响起,青春洋溢。野关利江在那里品味着自由,沉浸在那氛围当中。那是麻布孤独的家里所没有的。
沼田仁一坐在那里的一张椅子上,一边闭目沉思,一边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野关利江和他聊了起来,听他讲解正在播放的曲子。他朝气蓬勃、充满艺术气息。而且,他就像他喜欢的拉赫玛尼诺夫的那些钢琴协奏曲一样热情而甜美。
野关利江爱上了这个比自己年轻五岁的青年。他的青春活力与七十岁的西岛卓平的衰弱枯竭放在一起,形成了鲜明对比。他具有年轻人特有的一往无前的热情,给野关利江注入了年轻的活力。
野关利江的确爱过沼田仁一,但那不是平等的爱。爱是爱,他却没有从她那里得到平等的爱的实感。也就是说,野关利江的爱是仁惠的。
沼田仁一什么都感觉到了。他展示出了年少者对于年长女性的体贴。他给她脱掉外套,转到她背后,帮她拉开拉链,帮她脱下紧贴在腿上的丝袜,他在殷勤地照顾着她。对野关利江来说,那份热情确实既新鲜又有魅力。这在她过去的男人身上未曾体会过。她之前遇到过的男人都是向她寻求单向奉献的。
沼田仁一为这种奉献的举止感到兴奋。他不曾知道年长的女性如此威严、成熟、丰饶。野关利江让他大开眼界,他从她那里学到了放肆,懂得了欢喜。这是从比他年轻的女孩那里绝对无法得到的。
而且他还得到了金钱方面的享受。野关利江把所有费用都支付了,回去的时候还会拿出他的钱包,给他放上点儿钱。他和年轻女孩约会的时候,只能他来付账。
沼田仁一被野关利江夺去了年轻的灵魂。他的热情无限沸腾,也没有抑制和踌躇,一天不见她,他都想马上打个电话,原本一周两次的约会被他强行要求改为三次。那种没有任何空间的执着让野关利江渐渐感到窒息,感到单调,可沼田仁一却一无所知。
秋场文作中途出现了,野关利江第一次从他那里得到了她所追求的东西。中年的他有一种悠然不迫的从容,有一种炽热的绵密。
野关利江渐渐地抛弃了沼田仁一,将自己融入秋场文作的充实当中。比如,周二和周五绝对是用于和秋场文作约会的,不再顾及沼田仁一。
6
野关利江对秋场文作热情高涨的时候,正是沼田仁一受到冷落的时候。考虑到西岛卓平会来,晚上八点以后,野关利江禁止他打电话给她。那段时间,沼田仁一确实是控制住了自己,可其他时间即便他多次打电话给她,野关利江也大多不在,其中也有显而易见的假装不在。
沼田仁一明白自己被抛弃了,同时也直觉到女人有了别的情人。能让野关利江那么投入的,一定是一位比她年长的男人,年轻的沼田仁一因那个看不见的男人而产生了挫败感,以及对那个男人的憎恶感。
沼田仁一对那个男人姓“YOSINO”深信不疑。
“傻瓜!”
野关利江虽然对他的猜测一笑而过,但是他越来越确信自己的推测。
不过,那会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呢?野关利江在麻布的高阁上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没有一个男人会去她家,她好像也不会和男人一起出去。
沼田仁一觉得,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她的金主西岛卓平公司的职员。这个想法看似离奇,但是除此之外,他想不到有其他的可能。职员与会长情妇私通,看似不合情理,不过,如果只有她和西岛卓平这两个关键人物的话,只能从西岛卓平周围的人来排查。
沼田仁一向在西岛电机文书处工作的校友借来了西岛卓平所经营的各公司的职员名单。
“你看这种东西干什么?”叫小桥的男性校友问道。
“想到个人,找找看。”沼田仁一敷衍道。
“对了,你们公司有个叫吉野的人吗?”
“吉野?”
小桥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
“我没听说过这个人。我是文书处的,如果有这样名字的人,应该会记得,可是没有印象啊。可能是西岛系统其他公司的职员吧。这份名单应该连临时雇员都包含在内的。”
“是吗?谢谢。”
沼田仁一非常用心地查看了各公司的员工名单,可姓吉野的人似乎较少,没几个同姓的。他把仅有的姓“吉野”的几个人一一拿来查看,发现他们有的在大阪或福冈的分公司,有的比他还年轻,没有一个符合条件的。那么,那个名字真的是“良子”这个女人的名字吗?不,不是的,那一定是一个男人的姓氏。野关利江那时候喊出的那个名字,是源自激动的一种神经错觉,或者是一种习惯。这么想来,沼田仁一感觉出对方是一个比自己更能让她陶醉、与她约会更加频繁的情人。
沼田仁一神经高度紧张,焦躁不安,就连工作都心不在焉了。他被妄想和嫉妒折磨着,脸色愈发苍白,心脏如同奔跑时一样,“怦怦”跳个不停。野关利江的爱情像海水一样退去,从他身上不断地减少,慢慢枯竭。而退去的部分正汹涌地流向其他男人,打着旋儿地奔涌着。
“好吧,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这件事弄清楚。”他想。
沼田仁一有时蹲在野关利江位于麻布的家门前,有时在那周围徘徊,多次企图瞅着她外出时尾随跟踪。但是,野关利江总是让女佣帮她预定好出租车,在家门前坐上车。这附近公交车较少,沼田仁一没法跟在她后面。另外,他也不知道野关利江何时会外出,所以也没法雇好出租车在附近等待,也没有那么多钱去那么办。他还要去公司上班,时间受限。最终,他的监视和跟踪失败了。野关利江要么待在家里没出来,要么出门了压根儿不在家,要么在家门前直接坐上出租车一走了之,只剩下他一个人在怒火中烧,血液倒流。
野关利江厌烦了沼田仁一,她的热情一点点地冷却。最后,她寄来了一张明信片,真的逃走了。野关利江藏到了一个沼田仁一看不到的地方。明信片上写着:不要找我。那意思既可以理解为“找也白搭”的绝情,也可以理解为“请让我保持这样的生活”的哀求。野关利江一定是跑到了情人那里,就在某一个屋檐下生活着。但是,沼田仁一却没法找到线索。她也许就在东京市区,也许去了外地。
冬去春来,季节更替。樱花开了,人群聚集过的地方,地面上落满了脏乱的花瓣。静静的细雨落到花瓣上,一场春雨一场暖,春雨呼唤着暖和的天气。
四月过半,秋场文作接到独自去九州的福冈分公司出差的命令。那是因为他很久之前在工作上频频提议的一个方案,总算得到了上司的认可。出差被安排在两天之后。
“原来是今天啊。”到了那天,当秋场文作临行前去告辞时,上司说道。
时间是四月十九日。上司在秋场文作拿过来的出差计划表上盖了章。他看着表低声自语道:
“哦,坐‘筑紫’啊。”
发往博多的特快列车“筑紫”,二十一点三十分从东京出发,预计在第二天十九点十八分到达博多。秋场文作的计划表上那样写着。
“你是第一次去博多吗?”
“嗯。”
“那里可是鸡肉汆锅的发源地。那家店叫什么名字来着?我曾经在一家能看见海的料理店里吃过。那家店景色也很美,料理也好吃。估计分公司会举行欢迎会招待你,你可要吃得肚子都鼓起来啦!”
秋场文作在上司面前露出了恭敬的微笑。
当晚,四个主任级别的部下在东京站为他送行。毫无疑问,九点三十分火车开动之后,他们就会跑去银座等热闹的地方喝酒。为他送行是一个很好的聚会借口。
发车之前,他们在月台上闲聊着。周围的旅客行色匆匆,他们却轻松兴奋地聊着天。
“听说会长最近心情很不好啊。”一个主任跟同事说道。
“他的心情一直很不好,听说最近更差了。大概是麻布情妇逃走,他受到打击了吧。”
大家都笑了。野关利江两个月前失踪的事,已经悄悄传开了。大家一致认为,野关利江有了年轻的恋人,两人私奔了。
每次提到这个话题,秋场文作总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侧耳倾听着。现在,他也是背对着即将乘坐的二等列车特别车厢,抽着烟,眼睛看着别的方向,耳朵留神听着部下的话。
“部长,您不知道吗?”一个人问道。
“知道什么?”
“会长的心情。您不是去会长府上参加早上的企划会议了吗?”
“我可不太清楚啊,我毕竟是坐在末位坐席上的,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呢。”
秋场文作是在回避问题。实际上,西岛卓平在会议上怒吼是司空见惯的事,确实看不出其他什么变化。自野关利江失踪以来,最用心观察西岛卓平变化的就是秋场文作。即便是从末位坐席上观察,他也只能看出这位七十岁的会长依然专注于公司事务、新企划和经营业绩。秋场文作大为赞叹,同时也悄悄地放心了。
“听说,麻布那个女人的对象是比她还小的年轻男人。”一个在公司里有“消息通”之称的头发稀疏的男人说道。
“我是从麻布的一个女佣那里偷偷打听到的。她说有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人经常给她打电话。因此,警察估计那个男人就是麻布的利江小姐的对象。”
秋场文作脸上故作平静,竖着耳朵一字不漏地听着。
“是吗?警察为什么要调查这种事呢?”另一个人问道。
“这个嘛,因为会长也还是担心她啦,好像已经发布寻人启事了。还有,利江小姐的失踪也许并非是单纯的离家出走,也就是说,她可能在什么地方被杀害了。”
就在大家听得眼睛放光的时候,发车的铃声响了。秋场文作从他站着的地方挪了挪身子。
“各位,让大家陪我到这么晚,实在不好意思。我走了。”
众人也忙乱地纷纷向他行礼,说着“一路顺风”“您辛苦了”之类的话。
秋场文作在明亮的灯光下,坐到了二等列车套着白色椅套的座椅上,他透过窗户向送行的人挥手道别。
列车远去之后,送行的人沉浸在一种说不出的空虚感中,为了填补这种空虚,他们朝银座走去。
7
从那以后,季节又发生了变化。阳光越发耀眼,几乎要把柏油路融化了。接着,漫长的夏日开始令人感到疲倦。
九月中旬,报纸上刊登了第一场台风从九州北部经过的消息。又过了两三天,同一家报纸上出现了这样一则报道:
“九月十六日早上,在山口县丰浦郡××村的山林中,四处查看台风过后村庄受灾情况的村民A先生,在一棵被台风吹倒的树木与地面的裂缝中,发现了一只女人的脚。他立即到该地区的警察局报了案。经过验尸,警察发现尸体已经部分白骨化,其身上穿着冬天的大衣和西装。据推断,死者已经死了七八个月了,脖子上有绞杀的痕迹。警察根据遗物中的银行存单,查明死者为东京都港区麻布××,无业人士野关利江小姐(三十一岁)。野关小姐在今年二月中旬前后从自己家里离家出走后,一直杳无音信。警方曾经发布过寻人启事。陈尸现场在山阴干线吉见站附近的山林中,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据此推测,野关小姐大约在二月份与凶犯一起离开了东京,来到吉见,被凶犯诱至山林后勒死并埋尸。警方对事件原因进行了调查,发现一个自称大田的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人曾经多次往野关小姐家里打过电话。警方怀疑这个男人就是凶犯,因为感情纠纷杀害了野关小姐。目前警方正在搜寻那个在电话中自称‘大田’的青年。”
沼田仁一读了这则报道后非常吃惊。他既惊讶于野关利江二月份离家出走后被人杀害的这一事实,也震撼于自己不知何时成了凶犯这一点。
沼田仁一的精神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如果说野关利江已经死了七八个月了,那么凶案应该是在她给自己发来那张明信片后没多久发生的。他原本以为,她和新情人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可实际上却是被勒死在本州西边山口县的山林中,然后被埋尸地下。
沼田仁一想到警方正在一点点地缩小搜捕范围,马上就要逼近他了,不禁心跳加速。被警察带走、审讯、与野关利江的情事曝光,在经历这些令人不快、烦闷漫长的过程之后,他虽然会被无罪释放,但是也将成为公司上司蔑视、同事们嘲笑的对象,搞不好还会被开除。
沼田仁一想去警视厅说明情况,可他意识到那样做结果也是大同小异,而且,仅靠电话的声音和“大田”这个化名,警方恐怕也很难找到自己,与其强出头,还不如保持现在安全的状态。
但是,除了沼田仁一,还有一个人躲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他才是杀死野关利江的真正凶手。他夺走了野关利江的爱情,并使她抛弃了沼田仁一。他似乎是个非常狡猾的男人。此人从不往她家里打电话,他们幽会的方式事先极其巧妙地商量好了,在隐秘中让野关利江充分沉浸在欢愉之中。那是一个经验丰富的中年男人,有厚实的肌肉和宽阔的胸膛。他和野关利江开始交往大概是在一年前。从那时起,野关利江对沼田仁一的热情就开始减退了。那个男人没让任何人看见,就十分隐秘地绑架了野关利江并杀害了她。
可是,男人隐藏的真面目有一小部分一闪之间露出来了,是野关利江脱口而出的。她喊出“YOSINO”的声音里充满了情感。那个夺走了野关利江的爱又残杀了她的人,就是这个“YOSINO”。
这个男人会在哪里呢?难道是一个想象不到的环境中的人物?沼田仁一苍白的脸上冒着汗,两眼放光,陷入了沉思。但是,和野关利江的生活有联系的只有西岛卓平,还是应该从西岛卓平这条错综复杂的线上来寻找答案。
可是,西岛麾下各公司的职员名单里,并没有符合特征的人。
到了九月末,报纸上依然没有已经查明了或是逮捕了杀害野关利江的凶犯的报道。沼田仁一又订了另外两份报纸。
结婚季临近,报纸的女士版出现了关于新娘礼服和结婚费用之类的报道。沼田仁一心不在焉地读着这些。对他来说,这些事都还早着呢。看这些只不过是搜寻自己想要的报道未果后偶然间移动了一下视线而已。
沼田仁一乘公交车上班去了。新娘礼服的报道忽然在他的心头闪现。他跳了起来,因为脑海中闪现出了一个巧妙的办法。
他做好了上班迟到的思想准备,先去见了西岛电机文书部的朋友小桥。小桥来到前台,沼田仁一将他带到了远离前台的地方,迫不及待地问道:
“喂,我说,你们公司里入赘女婿多吗?”
“这个嘛,应该有吧。”
“入赘就会改姓,你那里有他们入赘之前的旧姓吗?”
“查这个有点儿麻烦,要对照职工身份记录簿,一一查看才行。”小桥似乎有些不高兴。
但是,第二天,小桥没有用公司电话,而是打公用电话通知了沼田仁一其所询问之事。
“喂,终于搞清楚了啊。”
“是吗?那个人是谁?”
“不知道你在查什么,不过,这种事是公司机密,可不能跟别人说啊,说了我可就麻烦了。”
“我知道啦,你放心吧,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那么,那个人是谁?”
沼田仁一因为期待而心情澎湃。
“是调查部部长秋场文作。他结婚前的旧姓是吉野,也就是说,他是入赘女婿。”
“是调查部部长吗?”
沼田仁一凭直觉判断,那男人应该差不多是在这种职位上。他将秋场文作这几个字挨个儿问了,一一写到笔记本上。
“那个秋场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沼田仁一调整了一下呼吸问道。
“他是个很能干的人,还不到四十岁呢。去年秋天,刚从科长升到了部长。周围的人对他的评价很高。”
去年秋天?在沼田仁一的记忆中,那正是野关利江对他的热情急剧冷却的时期。这个男人在那时升任了部长,这事似乎也是别有深意。
“我说,”沼田仁一继续拜托道,“你能不能找机会让我偷偷地看看那个秋场先生?隔着走廊的玻璃窗看就行了。”
“这倒没问题。”朋友有些担心地问道,“你见他不是因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绝对没有那种事。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朋友答应了。
午休时间,沼田仁一从公司里溜出来,又一次拜访了位于丸之内商业街的西岛电机。朋友出来迎接了他。
“听说秋场先生现在刚刚吃完午饭回来。”
他被带到了调查部门前。在这座整洁的大厦里,玻璃窗内的办公室十分宽敞。
“看,就是右边那张大桌子前的那个人。”朋友在走廊里偷偷指着一个人跟他说道。
沼田仁一第一次见到了秋场文作,和他想象中的人物形象大相径庭。他本以为秋场文作是一个肩膀宽阔、精力旺盛的男人,谁知却是一个瘦削且精干的人,不过他的身躯却像运动员一样紧致结实。他的眼睛大而有神,鼻梁高挺,双颊有些下沉,眼窝凹陷,而这又恰到好处地形成了一种知性的阴影。秋场文作坐在大家留出的单独空间中的大桌子前,正在看文件。
沼田仁一只看了一眼,就对秋场文作是野关利江的情人这一点深信不疑。
虽然数据仅仅显示了秋场的旧姓是吉野,但是,即便沼田仁一不知道这一点,只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看到这个男人,似乎也能辨认出他就是野关利江的情人。他确实属于那个女人会喜欢的那种类型。这种感受来自男人的直觉,他从秋场文作身上嗅到了野关利江的气息。
就是那个男人将野关利江的爱情吸得一干二净了吗?他随心所欲地操纵着那个女人的肉体,并使其心灵崩溃了吗?沼田仁一凝视着那个男人,一种无法排遣的自卑和憎恶涌上了心头。勒死野关利江的凶手一定就是那个若无其事地翻看资料的男人。
“谢谢。”
道谢后离开现场的沼田仁一两腿发抖,虚弱无力。
在回去的路上,他想报警,但是他没有任何证据表明秋场文作和野关利江有男女关系并且杀害了她。这些不过是他的直觉罢了,也许是事实,但缺乏客观根据。这样的情况下,报警也没有意义,警方应该不会接受他的说法。
有没有能抓住秋场文作尾巴的证据呢?沼田仁一绞尽脑汁地想着,终于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8
野关利江的尸体是在九月十六日发现的,根据验尸官的推断,死者是在七八个月前死的。这个时间跟她离家出走的时间一致,这一点是十分明确的。秋场文作当时应该马上将野关利江带去了山口县的案发现场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段时间秋场文作应该是不在公司里的。沼田仁一从书店里买来山口县的地图查阅了一下,有一条从下关沿着西海岸向北的铁路——山阴主线。它一直延伸到荻市、滨田方向的北海岸。
因为要往返于东京和下关两地,所以秋场文作在今年的二月份或三月份,一定会有三天以上的缺勤时间。坐快车去下关需要花费二十一个小时。晚上从东京出发,第二天傍晚才能到达下关。在那里换乘山阴线,再到离凶案现场较近的吉见车站,还需要三十分钟。
沼田仁一又把西岛电机的小桥叫了出来。
“总是麻烦你,非常抱歉啊!能否再帮我偷偷查一下出勤表,看看秋场先生在二月份或者三月份,有没有休过两三天假呢?”
朋友起了疑心。
“上次就觉得你很奇怪,秋场先生有什么异常吗?”
事情到了这一步,沼田仁一为了寻求他的协助,也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摊牌了。
“你知道会长的麻布情妇在山口县被害一事吧?”
“当然知道了,报纸上都登出来了嘛,而且在公司内部也引起了热议呢。”朋友点了点头。
“就是这件事!我总感觉秋场先生有些可疑呢。”沼田仁一压低声音说道。
朋友惊得目瞪口呆。
“哎?秋场先生吗?他怎么可能做那种傻事!他可是个很优秀的人。”朋友断言道。
“你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吗?”他又似乎很感兴趣地问道。
“我想到了一个线索,不过,如果不搞明白秋场先生是否休过假,不敢随便说。如果他二三月份中有几天连续的休假的话,我就全都告诉你。”
“是吗?好吧。”
因为关系到自己的公司,朋友似乎很感兴趣。
“我这就去查,你等一下。”说完,他就疾步离开了。
秋场文作那时应该是休假了,两天或者三天。这事也并非两天时间就无法做到,但是那样无疑条件会受限,做起来非常困难。
抽完一支烟,朋友回到了沼田仁一等着的地方。
“怎么样?”沼田仁一扔掉烟头。
“不对呀,二月份也好,三月份也好,他一天都没有缺勤过,全都盖着出勤的公章呢。”朋友汇报道。
沼田仁一惊愕不已。这不可能,他肯定休过假。
“即使你说那不可能也没有办法,出勤表上就是明明白白地盖着出勤的公章呢。”朋友抗争道。
“不会是有人帮他盖章了吧?虽然他本人没来,却搞得看起来像来了一样。”
“说什么傻话!这可不是学校,可以代替别人签到。部长休假可不是小事。在一流公司里,替别人签到的把戏可行不通。”
这倒也是。
“不过,从四月十九日开始,有五天时间,秋场先生去福冈出差了,不在公司里。”朋友又补充上一句。
“四月十九日吗?那个时间就不在考虑范围内了。”
据推测,尸体是死后七八个月发现的,人是在冬天死的,身上还穿着冬天的大衣和西服。沼田仁一用力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唾沫在干燥的地面上滚动着。
但是,沼田仁一依然坚信,秋场文作就是把野关利江带上火车、骗到西部并勒死的凶手。这已经成了一件确凿无疑的事。别人不知道,可他深信:此人和自己分享过同一个女人肉体,他的直觉不会有错。
沼田仁一的眼里,清晰地浮现出了秋场文作修长的身影,他正和穿着冬季外套的野关利江并肩前行。女人的那件外套,沼田仁一也知道,一定是他和野关利江刚认识那会儿,她新买的那件。她似乎非常中意那件衣服,曾经向沼田仁一寻求过赞赏:
“这件衣服很漂亮吧?”
她得意地向他炫耀着那深紫色海豹皮的光泽。外套里面穿着紫色的西装。他转到她的身后,从她的肩上滑落下来的那件高级尼龙内衣也是淡紫藤色的。
“真是一个喜欢紫色的女人。”
沼田仁一这么一说,她心满意足地回答道:
“是呀,我最喜欢紫色了。以前有本书上说,紫色贵气,是贵族颜色。”
“据报纸新闻说,一部分已经腐烂成白骨的尸体上穿着冬季的外套和西装。所以,一定是那件紫色的衣服吧。”沼田仁一推想道。
不过,从那件外套上,他又想到了一点。
女人的外套是冬季穿的。秋场文作去博多出差的五天是从四月十九日开始的,是晚春和初夏交界的时间。这两者无法贴合。
季节乱套了。女人穿着那些衣服的那段时间里,秋场文作一天都没有向公司请过假。秋场文作离开东京的五天时间里,又不在女人穿冬天衣服的时间范围内。
沼田仁一考虑再三,最终想到了,女人的那身衣服,未必是女人当时穿着过去的,也许是塞在行李箱里带过去的,她身上穿着去的衣服是其他季节的。这样一来,两个相互矛盾的条件就可以同时存在了。
沼田仁一倚靠在桌子上,将自己深思熟虑的结果写在纸上,进行总结。
①二月十五日,野关利江穿着冬天的衣服离家出走。
②四月十九日,秋场文作去博多出差五天。野关利江与他同行。此时,秋场文作将女人冬天的衣物悄悄塞进行李箱,女人则穿着离家出走后购买的当季衣服去旅行。
③博多之行的往返途中,秋场文作在野关利江的陪伴下,在下关车站换乘山阴主线,在吉见车站下了车。然后,秋场文作又编了个借口,将女人骗至案发现场,在山林中勒死了野关利江。然后,凶手将死者的衣服换成了行李箱里的冬季服装,挖了个坑,将死者埋进土里。秋场文作下了山,再次去了下关,乘上了山阴线。
④九月,尸体被发现。
但是,这里面存在各种矛盾和问题,沼田仁一注意到了这些。最大的矛盾是死亡时间问题。九月份发现尸体,如果死者已经死了七八个月的话,那么,死者应该是在二月份或三月份遇害的。这与野关利江离家出走的时间吻合,可是又与秋场文作去博多出差的时间不符,两者存在大约两个月的偏差。如果这个推断的时间是正确的,那么那个月里一次都没有缺勤的秋场文作就有不在场证明。
但是,他想,是不是死亡时间在五个月以上,即便查看尸体也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呢?既然验尸的是乡村医生,那么有两三个月的误差也是有可能的。特别是在这种情况下,凶手企图将警方的推断导向这个错误的方向,于是给死者换上了冬天的衣服。医生一定是因为死者的衣服受到了迷惑,产生了一种死者是在冬季死亡的强烈印象。沼田仁一觉得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
第二个问题是,秋场文作将冬天的衣服塞进行李箱,野关利江为什么没有怀疑呢?四月二十九日出门的话,行李箱里应该塞一些夏天的衣物才对。这难道是因为野关利江并不知情吗?也许是秋场文作趁她不在的时候,将衣服塞进了行李箱,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最后一个疑问,是①和②之间的矛盾。二月十五日离家出走的野关利江,如果在四月十九日和秋场文作乘同一趟火车的话,那之前的六十三天时间里,野关利江是处于失踪的状态。秋场文作大概在那期间,将野关利江藏在一个秘密地点吧。他制定了详细的计划,一定会在外界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将野关利江秘密安置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公寓之类的地方。沼田仁一可以想象得到。
但是,更为重要的是,要查清楚秋场文作四月十九日出差旅行的详细情况。
沼田仁一跟西岛电机的小桥一说,他很感兴趣,接受了调查一职。
“喂,不对呢。”小桥来找沼田仁一汇报结果时说道,“秋场先生在四月十九日坐‘筑紫’快车到博多,中途没有下车,是直达的,而且没有同伴。他的几个部下去东京站的月台上为他送行。我问了那其中的一个人,听说他是一个人。然后,那辆列车在二十号的十九点十八分到达博多站,是分公司的人去接他的,所以,毫无疑问是直达的。回程吗?听说他是和去东京的分公司经理一起回东京的,是从板付乘日航的飞机到羽田机场的。”
9
沼田仁一心想:对了,有飞机呢。不是出差往回走的路上,而是去往出差地的路上。
案发现场是在山口县西海岸的山林里。即便坐飞机去,从博多返回下关也太远了。飞机到达的是距离博多较近的地方。他翻了翻航空公司的时刻表,了解到日航的飞机不降落,而全日空的飞机会到小仓。
全日空飞机八点从羽田机场起飞——十一点十五分到大阪——十四点十五分到小仓。
另一方面,他又记下了“筑紫”快车的时刻表。
二十一点三十分从东京出发——十八点二十三分到下关——十九点十八分到博多。
把时间这么一一列出来,沼田仁一对比着看了一下。
如果秋场文作上午八点乘全日空的飞机去的话,十四点十五分就能到达小仓,当然,从飞机场到小仓大概还需要一些时间吧。即便如此,十五点也能到达小仓。根据时刻表来看,他是能坐上十五点二十七分出发的、去下关的列车的。到达下关是在十五点四十五分。沼田仁一问了铁路咨询处得知:从下关乘出租车抓紧时间赶路的话,差不多十五分钟左右就能到达吉见。从那里进入附近的山林中作案,回去再次乘坐出租车,十五分钟到达下关。沼田仁一经过一番计算,最终得出了结论:因为前一天晚上二十一点三十分从东京站出发的“筑紫”快车,在十八点二十三分会到达下关车站,所以秋场文作作案后,是可以坐上它的。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按照原定计划到达博多车站,见到接站的人了。
也就是说,秋场文作虽然在四月十九日从东京站坐上了二十一点三十分发车的“筑紫”快车,但是在半路上浪费了快车的车票,到品川站下了车,住了一晚之后,乘二十日八点羽田机场出发的全日空飞机。他在小仓下了飞机,去了下关,目的达到后,再次乘坐前一晚从东京乘坐过的“筑紫”快车,只买了从下关到博多的快车票,上车了。这样,他看起来就好像是从东京一直坐到了博多一样。
那么,野关利江当时在哪里呢?恐怕是当出差日期确定下来之后,秋场文作声称要带着她去旅行,提前商量好了,让她十九日晚上在品川的旅馆等着跟他碰头吧。二十日早上,两人乘飞机到达小仓,去了山口县的犯罪现场。野关利江是有钱人,不愁买机票。
沼田仁一这么一想,心中的另外一个疑团也解开了。秋场文作大概是让野关利江先行去了品川,趁她不在家,偷偷地将紫色的冬季衣物塞进行李箱带了过去。野关利江不可能怀疑。
完成这个推理后,沼田仁一发自内心地欢呼起来。
但是,可以用这个推理向秋场文作发起攻势吗?这不过是沼田仁一的推断而已。推断虽然合理,却没有任何证据,即使以此逼问秋场文作,对方也会镇定自若。估计他只会以其中年的稳重嘲笑自己吧。
沼田仁一苍白的脸上燃起了斗志,既然秋场文作乘坐过全日空的飞机,那么乘客名单中应该有他的名字,但恐怕他用的是化名。沼田仁一左思右想,终于想到了一个识破化名的方法。
沼田仁一去了航空公司的办公室,说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后,要求负责人给他看了四月二十日去小仓的飞机上的乘客名单。飞机乘客人数为三十人,但是因为这趟飞机还为从大阪出发的乘客预留了座位,所以从东京出发的乘客有二十五人,他很容易就抄写下来了。
虽说他要抄写名字,但是没有必要全部抄下来。他将男女的年龄与秋场文作和野关利江比较一下,锁定范围就可以了。略去二十多岁和五十多岁的男人,再去掉四五十岁的女人。
在抄写那些名字的过程中,沼田仁一忽然感觉诧异,将目光停留在一个地方。旅客名单里,有一个叫“春野雪子”的名字。这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当红女演员,一位正处于人气上升期的明星。她也去了小仓吗?他再仔细一看,发现当时的乘客当中,职业一栏写着电影公司的客人很多,他们似乎是要去九州拍摄外景。
沼田仁一给抄下来名字的十六个人分别寄出了明信片。明信片上随便写了点儿内容,只是普通的季节问候而已。寄出去的地址和名字都写得很准确。收到明信片的人想必会因为收到陌生人的问候而惊讶吧。到时候,邮局因“收信人不明”而退回的明信片的收信人就是客机上的化名乘客。
退回来的明信片正是发给两个人的。“山本次郎”和“山本文子”,是一对平凡夫妇的名字。名单上写着男人四十岁,女人二十八岁。住址处写着高元寺××,可是杉并邮局却用红笔标注着“收信人不明”。沼田仁一红红的嘴唇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不出所料,他发现了秋场文作和野关利江的踪迹。
但是,这一点是否具有实证的价值呢?只凭这一点是否会使秋场文作感到恐惧呢?证据似乎依然不够充分。
沼田仁一去了经常光顾的那家咖啡店,他陷入了沉思。这里是他和野关利江曾经约会过的咖啡店。如今这里也依然光线昏暗,拉赫玛尼诺夫悠扬的钢琴曲在店内飘荡着。那是甜美、热情的旋律。野关利江的脸仿佛出现在他的面前。店内的气氛和音乐与三年前两人相遇时没有什么不同。这是一种甜美的静谧,丝毫没有让人感觉到中间夹杂着激烈的情节——野关利江抛弃了沼田仁一,倾心于秋场文作,从西岛卓平的情人住宅里出走,最终被自己投奔的情人杀害。
就连野关利江喜欢穿的衣服的颜色,也在他的眼前清晰地出现了。那是她喜欢的紫色,是从前贵族们的颜色。沼田仁一的目光浮在半空,仿佛听音乐听得入了迷。
墙壁上挂着雅致的电影海报。在昏暗的灯光下,春野雪子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沼田仁一眼里映出在小仓机场的她,被很多摄影记者包围着的情景。
10
沼田仁一开始给秋场文作写信。信封上没有寄信人的姓名,信封里也没有只言片语。
信封里只放一点紫色的布片或纸片。
这世上最明了紫色的意思的,无疑是秋场文作。他在日本西部的山林中,给死者换上了紫色的西装和紫色的外套。说不定,他还给她穿上了那件淡紫藤色的纱一样的内衣。他的大脑一定会对紫色产生强烈的反应。
每四天,他就会给秋场文作寄出一封这样的匿名信。信封里放的东西,有时是一片布,有时是从印刷品上撕下来的纸片,有时是用水彩笔涂满颜色的纸,其颜色统统都是紫色。
秋场文作必然会对不知何人寄过来的紫色东西心生畏惧。沼田仁一想象着手拿紫色的布片或纸片、浑身颤抖的他。正是那双勒死她的手给她穿上了那种颜色的衣服,就是那双沼田仁一曾经隔着玻璃窗看到的、在一张很大的桌子上翻阅资料的手。
三周后,沼田仁一第一次在信封背面写上了名字,写的是“山本文子”的名字,而紫色的物品不再寄了,信封里什么都没有。秋场文作无疑会认为是收到了来自亡灵的信件。
有人知道他的罪行,而且近在咫尺,在一个他看不见的地方。秋场文作大概会两腿发软吧。年轻的沼田仁一仿佛看到了他的不安、恐惧、焦躁和烦闷。
这项工作结束后,沼田仁一又开始了新一轮攻击。此时,信封背后的名字换成了“山本次郎”这个男人的名字。这是秋场文作前去杀人时给自己取的名字。他收到了自己所化名的那个人的信。
这次信封里像一般信件那样,包含着书信内容。那是一些含有很多数字的语句。
“筑紫”东京二一·三〇品川二一·四一下关一八·二三博多一九·一八
“全日空”羽田八·〇〇小仓一四·一五
信纸上仅有这些内容,但是对秋场文作来说,这些内容大概比长篇大论更容易理解吧。
从模糊到有形,从抽象到具体——沼田仁一故意增加着攻击的强度。秋场文作一定会逐渐崩溃,用手撑住额头,一屁股坐在地上。
数字攻击五次后结束了。
沼田仁一考虑再三,在信纸上写下了这样的内容:
秋场文作阁下:
我给您寄了很多信,想必您已经注意到了。您应该是最清楚的,而我也跟您一样清楚所有的事。对野关利江小姐,在某种特别的意义上,我也和您差不多同样程度地了解。这么一写,您大概会想起一直往利江小姐家打电话的那个年轻男子吧?是的,那就是我。报纸上说,警察目前锁定我就是凶犯,正在展开搜查。这对我来说,非常不妙,可对您来说,却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
这些天来,我给您寄了许多信件和紫色的东西,还有写着山本文子名字的信、飞机和列车的时刻表之类的东西。您一定很吃惊吧?不过,仅有这些东西,您还是安全的,因为即使我知道了真相,也没有任何证据。您可能会很害怕,但不会被逮捕。
但是,有一件事对您不利。您和利江小姐从羽田乘全日空飞机飞往小仓的时候,正巧和在拍摄××电影的春野雪子乘坐了同一班飞机,这一点您还记得吧?此外,还有其他一些和电影相关的工作人员也在那班飞机上。他们大概是去九州拍摄外景的吧。
春野雪子是一位人气明星。因为明星要来,所以当地很热闹。地方报社早已在机场架好了相机。春野雪子亲切地从飞机上走下来。她下了舷梯、走向机场大门的时候,夹杂着业余摄影师的摄影人士争相按下了快门,拍照声不绝于耳。这是我的想象,不过应该没错吧。让人头疼的是,春野雪子身后跟着一群乘客,你和野关利江就在那群人中。您一定非常小心,但也不可能一直留在飞机上躲着。您恐怕是俯身低头,尽可能地躲避那各式各样的镜头吧。可是,摄影师太多了,从各种角度拍摄的照片太多了,防不胜防也是正常的,您和野关利江小姐都被清清楚楚地拍进照片里了。
春野雪子在四月二十日四点十五分抵达小仓机场,下了飞机。这是个问题,因为您那时候应该正乘坐着‘筑紫’,独自一人欣赏广岛附近的景色才对。还有,原本应该是在寒冷的二月被害的野关利江小姐,却没有穿冬季的外套,而是一身春季的打扮,出现在您的身旁。那里可是一个小时左右就可以到达犯罪现场的小仓机场啊。
照片就是确凿的证据,无情的镜头准确地记录了人脸,它比一万个人的证词还有力。
我说了这么多,您也知道那张底片有多么贵重了吧?它值得您拿一切东西来换。它是一张能够剥夺您的社会地位和生活,让您坠入人生低谷的危险的底片,可怕的底片。您一定很想要吧?我不知道您为什么杀害了利江小姐,也许是因为您厌倦了她的缘故吧。我还爱着利江小姐,无法忘怀她。她却抛弃了爱着她的我,投入了将夺去她生命的您的怀抱,这是她的不幸。但是,我并不想报复您。如果我和利江小姐的关系昭然于世,我在公司里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所以我并不想报警。我因年轻而十分贫穷。那张照片是我偶然从一个朋友那里看到的。拍摄照片的摄影师是九州某报社的人,是我朋友的哥哥。我拜托他寄给了我。
我不会装腔作势,请您买下这张底片吧。我收集了其他报纸照片看过,都没有照到您和利江小姐的模样,照到的只有这一张,它非常贵重。它是一张会夺走您的社会地位和生活、将您逼上绝路的可怕的底片。我很贫穷,但还年轻,不会向您索要太多金钱,二十万日元就够了。可以的话,请您于××日晚上八点整,到新宿站北入口处的电话亭那里。我会穿一身西装,为了让您认出我,我会摘掉领带,手里拿一件茶色的雨衣。不管那天天气如何,我都会拿着雨衣前去。
那么,我等您,请多多关照。
这是一封很长的信,字也写得很烂,但是秋场文作大概比读任何宗教圣书都读得严肃吧。
沼田仁一拿着那个厚厚的信封上街去了。电车在疾驰,汽车在飞奔,人们匆忙地走着。他的周围尽是一成不变的风景。他走近红色邮筒,将那封信投了进去。邮筒里传出了信封落到邮筒底部的声音。
沼田仁一听到那声响之后,就打电话去了。
第三天的晚上,沼田仁一拿着一件茶色的雨衣,穿着一身旧西装,没打领带,悄然站在新宿车站上。
车灯和行人川流不息。各种各样的声音不断地涌动着,不绝于耳。他凝视着眼前的光景。
一个黑影靠过来,用手指戳了戳沼田仁一。那是一位个头很高的中年绅士,他露出的正是沼田仁一从走廊外面隔着玻璃窗看过的那张脸。
“给我寄信的是你吧?我是秋场。”他的声音低沉且干涩。
“是的,钱带来了吗?”沼田仁一抬头看着他。
“嗯。”
绅士将一个用报纸包着的东西放到了他的手上。
沼田仁一打开纸包,用眼睛确认了一下里面的东西,是二十万日元的纸币没错。
“把底片给我。”买主催促道。
沼田仁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里面什么都没有的廉价茶色信封递给他。
秋场文作垂下眼帘,看着信封,他想打开信封查看里面的东西。
正在这时,两个在附近闲逛的身影悄悄地靠了过来。
“警察先生,凶手就是这个男人!他为了买底片拿来的二十万日元就是证据。”
沼田仁一瘦长的手指笔直地指向了秋场文作的胸口。
注释
[1]1坪等于1日亩的三十分之一,合3.3057平方米。
[2]YOSINO可译为女人的名字“佳乃”或男人的姓氏“吉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