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人事初晓却缘尽
何朵款款走上讲台，手里什么都没拿。上台演讲这种事，对她来说早已是最简单的拿手活。
甫一站定，她便从容地看向台下，大胆扫视了一圈全场，刻意保持了几秒钟的静默。正是这突如其来的空白，让听众们不自觉紧张起来，纷纷坐直身子看向台上。
何朵笑了笑，开口打了声招呼。
“各位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前辈们，大家好。如大家所见，我是今天另一个社团的申请人，何朵。再发表我的解说之前，先由衷感谢大家今天能够抽出宝贵的时间来听我和嗨舞社团申请人的汇报，谢谢大家！”
俗套的开场白，但是何朵清脆利落的表达和明确的鼓掌提议，让大家瞬间就对这个精干温和的女生充满好感。掌声整齐响起，全场秩序掌握在了何朵手中。
“在我介绍社团之前，先请问大家一个问题。大家觉得，现在我们大学生面临的最主要问题是什么？”
台下陷入安静，这自然在何朵的预料之中。她并不是真的要问答案，只是卖个关子，让大家的注意力持续集中在她身上。
何朵莞尔一笑，道：“大学是学生们迈向社会的过渡阶段，对每个人一生来说都起着非常关键的作用。我们所有学生，在这个阶段的主要任务就是认识自己，找到自己将来步入社会的最适合路径。但这条路，却很少有人能精准找到。大家同不同意我的观点？”
台下听众若有所思，有些同学轻轻地点点头。
“大学，让我们从纯教学时代的象牙塔里出来，第一次正式面对完整的自我。我们想看清自己的全貌，想从无数形容词或者名词里找到自己的定位。有的人成功了，也有很多人变得更迷茫了。可人生这条路，无论是谁也没办法一对一教到所有人。即便可以，我们也没办法确定不同的学生真正更适合什么。毕竟成为一个真正独立的个体，始终是属于个人的独立修炼。”
“当书里的观点和现实碰撞的时候，当我们发现很多事情很难判定孰是孰非的时候，人心就会陷入迷茫。当你带着满腔热忱想要融入这个社会的时候，你会发现你可能连读懂社会的基本规则都很难。当你期待自己可以有所成就的时候，却发现哪怕只是身边的同学，都无法完全理解你的喜怒哀乐。”
“所以，人需要合理的情感抒发和科学的从业引导。那么问题来了，这和清风学社有什么关系呢？”
何朵看到第一排的老师正在饶有兴致的听着自己的演讲。
“明月清风，是这世上最美的风景；明月清风，是每个人心里最温暖的角落。我们不会以文学涵养高低来作为吸收学员的标准，而是以抒发、协作作为社团日常运作的主要方式。清风学社，旨在让所有学生都可以在这里畅所欲言，不规定任何刻板规则，不限制任何题材界限。当然，除了黄赌毒。”
台下轰然笑了起来，气氛渲染的很是理想。
何朵也笑了笑，继续说道：“抒发才会让每个人心里没有负担，只有能量输出去，人才不会累。但是光输出怎么行呢？当然了，也要输入。如何输入？用最真实的方法——融入团体，融入社会。”
“我们已经建立了基础的清风学社网站，所有社员都会以注册会员的方式登录，在上面发表帖子或者议题，把自己的想法随时抛出来相互交流，当然好的文章也会以社团名义直接投放到学校校报甚至市人民报社。我们也初步联系了原中市作协的工作人员，可以不定期来学校跟大家进行文学交流。更重要的，我们联络了学校附近比较有代表性的餐饮、超市、物流公司，还有养老院、景区等等，不定期开设一些兼职工作或者公益服务，让社员们随时可以关注兼职工作勤工俭学，同时以社团名义召集大家积极投身到社会实践中。”
“我们还有很多更精彩的举措，当然，欲知后事如何，敬请先过审批。”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第一排的几个老师甚至咧嘴笑出了声。
主持人郑重走上讲台，一字一顿地宣布：“不同意嗨舞社团成立的请举手！好的，恭喜嗨舞社团全票通过！”
“同意清风学社成立的请举手！好的，恭喜清风学社全票通过！”
与其说为了尽量多赚些生活费，倒不如说是为了尽量避免事业失败后灰头土脸和家人见面，总之暑假之际，何朵选择了留校打工。大学生能做的兼职工作她几乎都做过了，然而收入却一直都不理想。正巧这次同班一个女生也想留校打工，两人便共享了自己的求职信息。经过一番商量，最终选择去一家清吧从事酒水促销工作。
在这之前，酒吧对何朵而言一直是个比较“浑浊”的词。然而月薪千元的收入指引明晃晃摆在眼前，最终督促着她们战战兢兢踏入了进去。两人盘算着彼此相熟，能够互相照拂，总不至于会出多大的风险。且酒吧果如老板捶胸顿足所言一致，是真实的清吧，去的客人多是喝酒猜拳，兴奋时上台嚎上两首，并不似常规酒吧那样摇滚疯狂。一起打工的还有另外几个其他地方来的大学生，相熟之后何朵才知道大部分都是冒牌的社会女青年，趁着年轻四处闯荡，混场子赚钱。
要把酒水推销出去，必须得先陪客人喝酒。何朵原以为并不怎么沾酒的自己会表现差劲，没想到小试几把牛刀之后，发现自己似乎没有什么大反应，还真是天生的酒量过人。这些每天背负着柴米油盐和欲望负担的男人，一到酒吧就像换了个人般，不是摊成一团把自己封闭起来，就是放荡狂狼歇斯底里。不过虽然是清吧，男男女女待在一起，总难免会有人生出许多想法。酒量过关，何朵自然会更放心自己的安全。
“要想喝酒不轻易醉，每次喝酒前半小时先喝一杯酸奶，这样可以护胃，而且一定要先吃些东西，切忌空腹喝酒。有条件的话最好去药店买那种葡萄糖口服液，喝酒之前先喝一罐，保准你不管喝多少都头脑清醒，四肢有力。”领班的大姐认真培训道。
“噢！”何朵和众姑娘们纷纷受教不已。
“还有，记清楚自己的酒杯，尽量不要和客人喝混了。毕竟咱们也不知道客人有没有啥毛病，要注意卫生，而且难保有些不安好心的人做些什么手脚。所以每次喝酒时给自己杯子里放点水果啥的，方便辨认。”领班继续说道。
“噢！”众姑娘们再次感慨万千，不住地点头牢记。
“还有就是解酒的方法，想让自己长时间喝酒还不轻易醉，就要想办法多上厕所。只有多去厕所，酒精才能排出去，这样停留在体内的酒精不会堆积太多，你们就不会轻易醉倒。”
“噢！”
“另外就是穴位解酒的方法。食指和中指的指腹上是有两个重要穴位的，喝酒时尽量多掐掐这两个手指头，这样会加速酒精在体内的代谢。”
“噢！”
果然隔行如隔山，没做过酒水促销员，真不知道喝酒还有这么多门道。何朵谨记领班的教导，工作中确实受惠颇多。饶是如此，依然难免被一些经验老道的客人变相占些便宜。比如上完厕所后回到座位，明明自己的位置还空着，可一屁股坐下去后，却坐到了旁边客人的手上。起初何朵都会立刻尴尬地给客户道歉，为自己不雅的动作难为情。客人们倒也无所谓，淡淡地点点头揭过。到后来她才渐渐发现，原来并不是自己粗心，而是那些老司机瞅准时机动了手脚，还一副被惊扰的神态，惹的没经验的小姑娘们自乱阵脚，于是日常坐卧便会更加留神。相比这些，打招呼时彼此握握手或者搭搭肩膀之类，倒显得接地气儿的多。
好在何朵也不是吃素的，过去这一年多来都生活在男女混住的租房里，多少是见过“世面”的人。何况罗小凡曾经对她的各种撩骚，个中一些招数她早已见怪不怪。于是一如既往在表面上云淡风轻地跟客人往来着，实际上严格保持着实质距离。在不吃亏的情况下，把酒尽量多的推销出去，才是她工作的真正意义。
慢慢的，每个女生都有了自己的固定客户，包括何朵。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她的主要客户便是四个青年混混，和一个国企单位的老总大叔。混混虽然被“称”为混混，为人其实很简单，每次来都必点一大桌酒食，然后喊何朵一起划拳喝酒。为首的波哥逢醉必哭，哭完就对着麦克风狂吼，俨然一副被命运摧残的惨儿模样。大叔则是独来独往，喝酒时也只叫着何朵一人陪着，兴致起来时随意简单的划拳聊天，无聊了就一起唱些古老的情歌。
这天波哥提前预约了座位，何朵知道对方能喝，不巧的是自己这几天胃总有些隐隐不适，就提前打开一瓶葡萄糖先灌了下去。有了这个，即使喝的再多，脑子也异常清醒。波哥还是和往常一样，几杯酒灌下去后就开始痛哭流涕。令何朵没想到的是，一个没留神，波哥居然一下子把她压在了沙发上，一脸酒气地亲了上去。何朵下意识地快速别过脸，波哥一口亲在了她侧脸上。
说时迟那时快，波哥一个“啊呀”，整个人突然被拎了起来。何朵身上一轻，立刻坐起，只见大叔已经把波哥推倒到了地上。
几个混混赶紧扶起波哥，虽然是混混，面对此情此景却一下子反应不过来。波哥此时也酒醒了一些，看到自己的失态，尴尬不已，带着三个兄弟仓皇离开。
“早就说了以后离这些人远一点，你就是不听。”大叔冷冷说道。
“谢谢你啊，曹哥。你没事吧？”何朵干笑道。心想还好今天酒吧人不多，不然这脸得丢到大街上了。
“我能有什么事？”大叔回到了他的座位。
“哟，曹总，勇猛啊！”酒吧老板送走波哥等人，陪着笑脸坐到了大叔身边，“何朵，你看你多大的面子，曹总都为你出马了。还愣着啥，还不感谢下曹总。”
何朵咧嘴笑了笑，捧着酒杯说道：“感谢曹总仗义出手，解救小女子于危难之中，我干了，您随意！”说罢一饮而尽。
“且，还曹总了，哥都不叫了。”曹总说着，脸上却松动了一些，拿起酒杯默默喝了一口。
“真就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呀！哈哈哈，让曹总受惊了，今天给你打七折。何朵，你们慢慢聊着喝着，我先去忙活了。”酒吧老板笑呵呵地退了出去。
“他毕竟是我老客户，客户就是上帝啊！我肯定不能得罪客户不是？再说他之前也没这样过，确实没想到。”何朵感慨道。
“他能给你赚多少钱？以后你都从我这里赚，OK不？”大叔一半生气一半认真地问道。
“那可不行，就我们的酒水提成，你要亏死了！”
“只要是你，就不亏。”大叔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元钱，塞到了何朵手里，“我会跟你们老板说好，以后再有客人来找你一人喝酒，都不能安排。以后你的业绩，我来包。”
在酒吧，客人高兴时给小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大叔也好，波哥也罢，包括其他擦肩而过的红尘酒客，开心时偶尔撒一点小费都是常事。于何朵等众销售员而言，这类事自然是是多多益善。可一般也都是一百块钱意思下，像现在这样一下子拿五百出来，确实少见。
客户如此认可自己，足以证明自己的优秀。但真的是优秀吗？突然间，何朵感觉压力很大。
此后的每一天，曹总都会来店里喝酒，每次都会让何朵喊来其他工作人员一起，这样可以把酒下的快一些，而且也能缓解一些何朵的尴尬。何朵感觉自己这种状态就像是傍了个大款，这让她觉得有些恐怖。
“明天陪我去新湖划船好吗？”曹总再次提出邀请。
“白天我还要睡觉呢，晚上下班这么晚，太累了。”何朵继续推辞。
“你不应该总在这个地方跟我见面，你这么才华横溢又有主见，你该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才是。”曹总叹息着。
“这里很不好吗？这不也是分正当的工作吗？”何朵有些尴尬。
曹总赶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跟你们老板那么熟，当然知道了。只是因为你太纯洁，太美好，所以我不希望看到你来混酒场。”
何朵苦笑一声，心里想着：“我哪有你说的这么纯洁。我的过去，是永远都抹不掉，也说不出的。”
“我真的很好奇，年纪轻轻的你身上总是散发着让人心疼的成熟。你看你把业绩做的这么好，玩游戏也很少输酒，文学历史又都能跟我对的头头是道。是什么样的环境，造就一个这么优秀的你？”曹总又开始了他惯常的疑问。
“有故事不一定是好事，你看到的美好，也许是经历的比旁人多一些，却依然还能热爱生活吧！”
酒吧老板央求何朵帮他创造机会追求她的同学，何朵推辞不得，只好象征性问了问同学的意思。本以为同学会一口回绝，没成想对方却爽快地答应了。
老板欢欣不已，再三强调要请二人吃饭，一是顺理成章与何朵同学约会，另外则是感谢何朵这个通讯员的“帮忙”。
可等三人来到夜宵店，却发现曹总早已点好菜等着了。虽然有些尴尬，何朵还是配合着与他聊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四人简单吃了一些，便在夜色中压起了马路。同学似乎心事重重，忧郁地走在一边，酒吧老板则努力地跟她诉说着什么。两个人就像闹别扭的小情侣，举手投足间都是大写的牵绊。何朵看得出来，同学其实挺在意老板，但她们都不能告诉老板，同学是有男朋友的。可这样脚踏两只船，真的好吗？
何朵正寻思着，手突然被曹总牵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抽了一下，曹总却并没有松开的意思，反而握的更紧。在这一刻，曹总的客户身份依然还在何朵心中起着压制性作用。她别扭地停了下来，由着对方牵着。
终于到了学校附近，何朵抽回手，笑着与曹总和老板告别。黑暗的校园小道上，同学连连叹着气，何朵软语宽慰着对方，自己心里却也不是滋味。先不说同学怎么样吧，自己碰到这样的“追求”，完全超出了这份工作的范围，而且她总感觉有一种隐隐的羞耻感。
马马虎虎洗漱后，胃又开始难受了。想起来白天买的药还在同学包里，便出门走向同学的宿舍。谁知远远地便看到同学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正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校门口方向。临近门口的时候，酒吧老板的身影出现，二人一起消失在了夜色中。
一时间，何朵唏嘘不已，感慨连连。这几天的信息量太大了，酒促这份工作做到现在，和自己当初的理解已经越来越不同。自己只是想要找一份来钱快的工作，但绝对不是非常规手段的方式。这样一来，这份工作就得重新考量。可是，真的要辞职吗？这些话怎么说出口？
各种杂七杂八的念头在脑子里乱撞，何朵睡意全无。猛然间罗小凡吻她的画面突然冒了出来，惊的她一个激灵。不自觉伸手摸了摸当初被咬破过的嘴唇，第一次认真分析起罗小凡亲吻她的动机。按理说初吻被夺走是应该生气的，可罗小凡的帅气阳光让何朵反而有丝罪恶般的窃喜。她知道罗小凡对她所有的撩骚，只不过是男人之间那点泛滥的好胜心罢了。何况当时自己天天和秦风泡在一块，又是整个团队里的老大，能占上她的便宜，对罗小凡来说也算值得自夸。除了这些，就自己这微薄的相貌，实在想不出哪里会是罗小凡的菜。
思绪一走远，大脑便开始迟钝，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就睡了过去。梦里何朵正依偎在一个人的怀里，男人温柔地抱着她，甚至还亲了上去。何朵甜蜜地看着他，当他的脸变的清晰时，她发现这人正是秦风。
何朵猛地惊醒，正午阳光已经火辣辣地照在了阳台上，寝室里也已经闷热起来。
“何朵啊何朵，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呢！真是饥不择食了！”何朵拍拍额头，大声说道。
自责归自责，她还是鬼使神差地打开QQ，翻出了秦风的头像。虽然这个头像自分别后再也没有亮起来过，她却还是想跟他说些什么。但是一排字改了又删，删了又改，就是不知道怎么说更好，不由得眼眶又湿了。
秦风，一直以来，我们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关系？以前我不通人事，并不真正明白男女之间的感情应该是怎样的体验。可如今开始朦胧通晓的时候，一切却早已结束。命运是真心喜欢开玩笑，竟让我兜兜转转一年多，却不知不觉。秦风，我亏欠你太多。所以你才再也不愿见我，是吗？
何朵啊何朵，大概也只是因为，你太差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