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异宝奇珍皆是幻
相传端午节源于祭祀楚国忠臣屈原,《荆楚岁时记》中有载:“五月五日,俗为屈原投汩罗日,伤其死,故命舟楫以拯之,……州将及士人悉临水观之。”但吴地的端午节迎的却是伍君,据《录异记》载:“夫差杀伍子胥,煮之以镬,乃以鸱夷橐投之于江。子胥恚恨,驱水为涛,以溺杀人。”伍子胥被吴王夫差赐死后,尸体盛入鸱夷革沉江。吴人怜之,为之立祠,尊为涛神,民间每年在伍子胥忌日临江大祭,遂成端午龙舟迎潮之俗。
众人稍作停当,于端午节这天驾船向西洞庭而来。西洞庭山的主峰缥缈峰遥遥在望,湖面上旌旗蔽空,鼓声震天,湖中龙舟栉比如鳞。船头都有一面花鼓,四角枋柱,扬旌拽旗,中舱伏吹鼓手,两旁划手十六,篙师执长钩立船头,头亭之上有小儿扮台阁故事。岛上人拥如潮,万头攒动,又有优人百戏,击球赌博,渔鼓弹词,声音鼎沸,热闹非凡,山塘七里,几无驻足之地。众人弃舟上岸,依着事先的计较,分头查访。
忽听山顶一声号角,湖面上八艘龙舟分头竞发,锣鼓声大作。舟上划手齐挥大桨,龙舟如飞而驶。岸上众人延颈眺望,高声欢呼。鲁恩最喜热闹,也跟着喝采鼓劲,姜公钓说了他两句,转眼不见大王,急得率众喽罗去找。
少冲与众人走散,正乱寻间,遇见从山上下来的朱华凤。朱华凤道:“这张再兴大有古怪,咱们去东洞庭那个鬼庄子瞧他在做什么。”少冲不解的道:“张庄主不在这里主持赌局么?你如何知道他去了那个空宅子。”
朱华凤牵起少冲的胳臂便走,一边道:“你这会儿别多问,路上我再给你说。”少冲还待告知帮中众人,朱华凤道:“我已遣龙统领到地方上调兵,你的强党随后也会取齐。”
来到湖边,只见岸上泊着一艘大船,堆满箱笼货物,站着十来个庄仆杂役。
朱华凤叫少冲上了大船,船伙儿立即开船摇橹,离了西洞庭,向着东洞庭方向驶进。
少冲不禁奇道:“你什么时候弄来一只大船?他们也是你的人?”
朱华凤一笑道:“我的本事你还没领教完呢。此船乃张再兴从西洞庭运货至东洞庭的最后一艘,前面已连夜走了九艘,这姓张的家产之丰足足用了十艘船来运。将碧螺庄值钱的尽行运走,这里面定有文章,这姓张的平日假仁假义,笼络了不少江湖人物,庄上食客上千,号称‘赛孟尝’,如今又连夜举家撤离,十有八九要图谋造反。于是我命人将最后这艘货船劫下,换成了咱自己的人,留了一个活口,让他领咱们去东洞庭一探究竟。”
少冲道:“张再兴不在这里主持赌局确也奇怪,不过他连夜搬家事属寻常,或是躲债,或是避仇,未必便是造反吧?”
朱华凤道:“其实我也只是猜测而已。适才我到碧螺庄查探,见堂上挂了一幅‘霸王别姬’的人物,屏风上绘的是勾践卧薪尝胆、刘玄德卖草履的故事。”少冲于书画一窍不通,不觉有何异处,道:“这有什么稀奇?”朱华凤道:“霸王遭垓下之围,勾践国破,刘玄德是中山靖王刘秀之后,彼画盖在喻己。上次我在那鬼庄子里看见几幅对子和一首诗,其意似在哀叹故国之失,又用了张士诚僭称大周的年号。你再想想他的名姓——”
少冲沉吟道:“张再兴,张再兴……莫非便是张氏再兴么?”
朱华凤笑道:“呆子终于聪明一回了。”便让少冲进舱换身装束,两人扮作仆役、丫鬟。
将至东洞庭,远远瞧见岸上有人巡哨。大船抵岸,早有朱华凤策反的庄客前去对接切口,站岗的人方才放行。众人忙将箱笼货物搬上板车,一名职司较高的庄丁说道:“现庄中正在进行赛宝大会,人多误事,不便打扰。你们之中,只派两人随我进庄子清点查对,余人编入他队,只在外围巡逻。”
少冲与朱华凤一对视,心道这两人不作他人想,正好可以进去查探了。
朱华凤暗地知会手下随机行事,便取了货物花册,与少冲帮着运货,由那庄丁领着入庄。
泊船之处与庄院尚有一段路程,二人低眉溜眼察看四周,岛上仿佛一夜之时冒出许多鹿砦、望楼,虽然静得出奇,却与上次大不一样,上次杳无人影,一片死寂,现下却处处杀机四伏。
进了庄院,两人被带到一间地室,只见地室中货物堆积如山,多为生活所需,足够两三百人支用数月之久,正有数十人忙着清点。
那庄丁叫人来与朱华凤查对物资,两人虚与应付,一边寻思如何溜走。然而庄上管制甚严,每名碧螺庄过来的人都有专人监视,连上茅房也有人跟随,难有机会。
到了晌午时分,有人送来饭菜。众人便停下手中的活计,各自领了饭食,打堆聊天,场面颇为混乱。少冲与朱华凤互对眼色之后,悄然欺近监视他和朱华凤的那名庄仆,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点昏藏入空箱笼中。朱华凤随即大叫:“有人逃走了,快抓奸细!”
众庄丁闻声拔刀冲过来,道:“谁逃走了?朝哪个方向走的?”现场清点人数,果然少了一人,朱华凤胡乱指了一个方向,立有数名庄丁向她指点的方向追去。
现场管事的庄丁也不知道其人就在室内,更不知道少冲和朱华凤已然无人监视,两人便托辞上茅房溜出地室,直向大厅寻去。
一路上虽有岗哨站岗,只道二人是大会的仆役,未加盘诘。
二人已是第二回来庄,路径当不算生疏,但觉得这庄上布局却全然变了模样,若不是房舍亭台似曾相识,还以为走错了地方,不由得暗暗纳罕。
朱华凤所学甚博,于土木之术略通一二,料想桃花坞神奇之处,便是能变换格局,假如房屋的墙壁、地板皆可翻转活动,再配以暗门、地道,可以做到千变万化,让人迷失其间而不能识其庐山真面。所以渔人、所若能破解其中原理,定能穿行无碍。她毕竟所知甚浅,一时之间实在无法参透。但要找到赛宝大会之所却不必虚耗脑筋,只须跟着别的仆役即可,当中必有去端茶送水之人。
二人果然很快跟踪到一个叫“啸傲厅”的花厅来。来到长窗之外,早听到有人高声说话,细听竟是何太虚的声音。当下见四外无人,便戳破窗棂纸,向里觑去。只见厅内分三面坐了十来人,每人桌前堆满诸如猫眼石、祖母绿、玛瑙盘、琥珀杯、珊瑚树、牟尼珠之类宝石奇珍,摆几箱蜀锦秦绒,列数对文犀异贝,当真琳琅满目,耀眼生花。
厅中主位上左右各坐一人,左边是一个富家公子,穿着华贵,神采俊逸,右边正是何太虚。对面人中上首是一个豹头鹮眼、燕额虎须的大汉,一身蓝布袍,蓝帕罩头,右边结成英雄髻,认得是水西土目安邦彦。下首坐一剽悍的矮小汉子,也作彝人打扮,但双目贼光四射,显得不大安分。背向着这边的几人看不见面目。
何太虚正唾沫四溅,滔滔不绝的道:“……金主向闻南朝英雄辈出,在座诸位更是出乎其类拔乎其萃,故命小道携西洋方物来此赛宝,结交诸位英雄。”说着话从身后提出两个包裹,打开布结,先取出一块三棱水晶似的宝贝来,众人顿时来了精神,目光都盯在他手中。何太虚道:“此宝名为‘幻霓琉璃台’,其神奇之处在于能幻化出彩虹来。”他走到大门外,将琉璃台一侧对着太阳,在他脸上果然现出一条七色彩带,由红而紫,煞是好看。众人啧啧赞道:“好宝贝!”
安邦彦道:“这件宝贝就归我了吧。”他起身便要上前去拿。忽从这边跳起一个黄袍番僧,也伸手拿琉璃台,说道:“且慢!还是归贫僧吧。”少冲一听他声音,便知是蒙古掌教国师阿岐那,心想:“阿岐那也是有身份的,怎么也来趟这浑水?多半还是受林丹汗所遣。”
安邦彦作色道:“你想跟老子争么?”阿岐那道:“争又怎的?”说话间袍袖鼓起,何太虚手中的琉璃台竟凭空飞入阿岐那袖中。安邦彦还待再争,张再兴道:“二位远来为客,我这个主人家本来不该多言。安首领乃万人之首,为人表率,理当谦逊才是;阿岐那大师的师尊宗喀巴入大雪山修行得道,创立黄教,得以与红教抗衡,德行总是高的。”他只赞宗喀巴,仍有责备阿岐那之意。
阿岐那倒也知趣,道:“贫僧一时鲁莽,知罪了!”他袖子一抖,琉璃台又飞回何太虚手中。这一回安邦彦看得清楚,才知阿岐那绝非等闲僧人,便趁张再兴这个台阶,说声:“失礼”,退回座中。
何太虚道:“贫道这里还有更神奇的宝贝,在座诸位见者有份,不必争执。”当下将包裹中的方物一件件摆列出来,自鸣钟、望远镜、八音琴、鸡子大的珍珠、珊瑚树,端的件件新奇,般般奥妙,众人见所未见。(郑和下西洋舶来的方物)
却听有人冷笑道:“道长的洋玩意虽然稀奇,却非至宝,我徐鸿儒瞧不上眼哩。”少冲一听徐鸿儒也在会中,心道:“白莲教被剿灭,这厮命却长得很,又在这里出现。”寻声望去,果见背向人中有徐鸿儒在列。
何太虚捻须问道:“且不知何等宝贝才能入徐大师法眼?所谓的‘至宝’又是何指?”徐鸿儒道:“江湖传言:‘得玉箫者得天下’,天下第一至宝自然是玄女赤玉箫。”
厅中众人一听“玄女赤玉箫”五字,皆为之一动,点头道:“是啊,得不到玄女赤玉箫,有再多的宝贝也只能做个大富翁,却哪比得上坐拥天下的帝皇?”
何太虚道:“若有人带了玄女赤玉箫来赛,天下第一的名号自然非其莫属。”众人听了此言,都相视摇头。少冲心想:“玄女赤玉箫下落不明,最好永远不被人找到。”
又听张再兴道:“西洋方物令人眼花缭乱,天下至宝又可望而不可及,在下忝为东道,另有两宝来赛。其中一宝,乃当年吴王张士诚与太祖争夺天下,攻克濠州城所得,多番易主,落到在下手中。另外一宝,徐大师见了定当喜欢得紧。”只见他拿出一剑,那剑通体乌黑,剑柄镌有龙纹,剑身古朴,竟是怒天剑。莲花峰一战后,怒天剑自祝灵儿手中失落,没想到在赛宝大会上出现。有此剑就可号令白莲莲,如何不令徐鸿儒心动?但知张再兴奸狡之辈,岂会无缘无故相让?当下道:“徐某也有两宝来赛。”
就见十三太保中的魏八取出一个小酒壶,说道:“我家主公携来美酒一壶,愿与诸位分享。”走到张再兴座前,往那夜光杯中斟酒。杯洁酒醇,果然相映生辉。魏八捧杯敬献张再兴道:“在下代我家主公感谢张庄主盛情款待,请满饮此杯!”
张再兴也不怕他耍什么手段,接过酒杯一饮而干,连赞:“好酒!”
魏八在厅中走了一圈,依次给每人的杯里都盛满了酒,有的见庄主人都喝了,不便无礼,有的怕徐鸿儒耍弄阴招,一时未喝,但都奇怪小小一个酒壶分赉诸人,少说也有二十余杯,竟似倾之不尽。
阿岐那喝着酒味甘美,酒杯太小未能过瘾,抢手夺过魏七的酒壶,往嘴中倾注,本想豪饮一番,壶中却涓滴不剩,空空如也,气得掷还魏七。哪知魏七拿在手中,仍能倒出酒来。
众人暗暗称奇,却听徐鸿儒道:“如此盛会,有美酒不可无佳人,有请月宫玉娥人间一舞,把酒当歌,人生何其快哉!”就见他取出一个羊脂玉盘置于座上,盘中立有一玉人,纤腰秀足,盈盈可爱,徐鸿儒折扇往玉人上一拍,玉人竟翩翩作霓裳舞,舒臂扭腰,展喉歌道:“仙乎仙乎,还我于人间乎,复幽我于广寒乎?”歌毕定身,而歌声清越,绕梁不绝,众皆称奇。
徐鸿儒得意的道:“在下的仙人常饮壶、仙人承露盘比之张庄主的怒天剑却又如何?”
张再兴道:“徐教主的宝物固然奇妙,可惜只有归徐教主这般仙人才有效用,咱们凡夫俗子用来便等同废物了。”
张再兴抬出“仙人”这顶高帽,本是暗讽徐鸿儒旁门左道不值一哂,但说得他心花怒放,眉开眼笑。
安邦彦道:“张公子才不愧江南一大富豪,我等粗野鄙夫未免相形见绌。”张再兴笑着一摆手,道:“‘富豪’二字,安大王且莫乱提,且不闻大明皇帝贪财好货么?从前江南富家无过沈秀,别号又叫沈万三。朱元璋入金陵时,欲修筑城墙,与沈秀商榷,沈秀愿与朱元璋分半筑城,两下里募集工役,日夜赶造,及彼此完工,沈秀比朱元璋还先三日。朱元璋阳为安抚,阴实忌恨。后来沈秀修苏州街,用茅山之石为心,朱元璋便借此说他擅掘山脉,将他杖戍云南,家产没官。朱元璋还自作诗云:‘百僚已睡朕未睡,百僚未起朕先起。不如江南富足翁,日高一丈犹拥被。’还说什么‘民富侔国不祥’,实则贪天之功占为己有,你说咱们有钱人家还敢露富招摇么?”
徐鸿儒道:“有其父必有其子,朱元境原本阴险刻薄,他子孙更加变本加厉,就说那个神宗皇帝,整日价幽处深宫,却唯恐百姓富足,派太监广搜天下奇珍,强取豪夺,比盗党还有厉害。如此的朝廷,不反何为?”
少冲听到这儿,向旁边的朱华凤望一眼,心想你是朱家子孙,是不是也很阴险。朱华凤脸色极是难看,见少冲望来,便向他瞪了一眼,又向厅里觑去。
厅中众人连声称是,何太虚道:“徐大师所言甚是。但明朝根基甚固,非咱们乌合之众所能撼动,须北借金兵,里应外合,方可成事。”安邦彦道:“金主若肯出兵打下江山,黄河以北可归其所有,苗蜀之地却是老安我的。”
那矮小的苗人乃奢崇明之次子奢宾,一直没有言语,这时听了安邦彦的言中之意,竟是将西南版图统统划入他自己名下,不由得恼道:“姓安的,不要太贪了,我奢家该有一份吧?”
安邦彦自知失言,忙陪笑道:“安、奢一家,不分你我。说是我老安的,自然也是你奢家的。”奢宾早就疑他有独占之心,仍板着脸孔。
又听阿岐那道:“黄河以北归满洲人所有,将我塞北、XZ置于何地?”何太虚道:“漠北统归贵教管摄,金主当无异议。”徐鸿儒抚掌道:“好极好极,张公子必是要江南这块地盘了,还剩下中原这块风水宝地,徐某就不客气啦。”
还有一人道:“我郑芝龙不知好歹,也要分一块地盘。”说话那汉子散发披肩,半袒胸膛,露出茸茸胸毛,乃一海盗头目,名叫郑芝龙。原是泉州库吏郑绍祖之子,父丧后家道没落,与弟郑芝虎流入海岛,抢掠商船为生计。传说群盗无首,欲推一首领,大众公议祷天择帅,于是供起香案,案前贮米一斛,用剑插入米中,各人次第拜祷,若剑跃起,即推谁为长。也真奇怪,群盗一个个下拜,剑一丝不动,偏轮着郑芝龙,那剑竟陡然跃出,落地有声,大众疑为天授,遂推他为盗魁,纵横海上,官军也莫之奈何。
何太虚寻思东南三省尚未分配,便道:“东南三省膏腴之地,海商往来亦多,正合郑兄口味。”郑芝龙喜出望外,笑得合不拢嘴。正在高兴,忽从厅外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道:“闽越之地,已是我口中食、腹中肉,你等别痴心妄想了。”
众人闻声一惊,听此人口气,似乎已偷听很久,竟未被发觉。何太虚脸色微变:这次赛宝大会隐密之极,只有在座诸人得到与会请帖,且事先不知何时何地,这人显不在受邀之列,却从何得知的消息?转头瞧向张再兴,张再兴摇摇头,以示并不知情。
只见厅门处闪进五人,除下斗笠,露出额头有白巾抹额,乃东洋武士的打扮。少冲认得当中一人竟是藤原武藏,知是樱花神社的人。就听张再兴喝道:“尔等何人,竟敢擅闯本坞?”
藤原怪笑两声,说了两句倭语,旁边一武士译道:“你们在此瓜分人家的天下,江湖人言:见者有份。我等碰巧路过,也想分一杯羹。”
何太虚不怒反笑,道:“中国地方,几时轮到你东洋鬼子?好比几兄弟分家,总不会分给一个外人吧?”厅上众人虽非善类,但都痛恨倭贼,听何太虚之言,都附和称是。
藤原呵呵一笑,道:“那倒怪了,难道满洲也自认隶属中国么?”这话也是由通译武士译出。此言一出,何太虚顿时哑口无言。适才一心想以口舌之利,让他们无理可辨,却未想自己是满人使者。既然满人也是明朝仇敌,能瓜分朱家天下,倭人又如何不可?但汉人不大瞧得起倭人,何太虚也就没想到这一层。却听张再兴道:“倭人要来瓜分朱家天下,我看还不配。试问满洲与日本,孰强孰弱?”藤原不料他有这一问,怔道:“两国又没开过仗,怎么知道?”张再兴道:“当年贵国丰臣秀吉兵犯朝鲜,被明朝援军打得大败亏输,俞大猷俞总兵、戚继光戚少保威振海外,令倭寇闻风丧胆。如此看来,日本国不敌大明天朝。”
藤原听到此处,涨红着脸道:“那又如何?”张再兴又道:“萨尔浒一战,明朝三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后来的战役明军也是屡战屡败,满洲军又大军扫荡朝鲜,活捉李朝皇帝,虽说有熊廷弼、孙承宗善于用兵,却被明廷杀的杀、弃的弃,天意如此,满洲自然强过明朝,如此这般一比,满洲自然大大强过日本国,满人入关已是迟早之事,你日本国要想占据中国,却是永无可能。”
藤原脸色越来越难看,一张脸涨得酱如猪肝。日本国败于中国,在于中国疆土广袤,国力强盛,败了也不怎么可耻,平日没怎么将满人放在眼里,说满人强过日本,当真是奇耻大辱,厅上众人见倭人被张再兴难倒,有的大赞张公子学识渊博,口才过人,有的极尽嘲弄之能事,叫藤原等人滚蛋。
藤原是日本武士,士可杀不可辱,声名比性命还重要,受了侮辱要么报复,要么自杀,否则便会让别的武士瞧不起,终生抬不起头。他受此大辱,气得胸腔欲炸、目眦欲裂,但慑于对方高手众多,不敢发作,便指着郑芝龙道:“我大日本国敌不敌满洲人,那不好说。眼前这盗酋郑芝龙乃无能之辈,当日震飞米中之剑恐怕也是他做了手脚,既然此人非我敌手,吴越之地还得归我日本。”
郑芝龙生性优柔,空有一身蛮力,被他当众贬损,却并不生气。藤原见他不敢应战,哈哈一笑,对他更加鄙视。
却听阿岐那道:“我来会会东洋鬼子。”话音甫落,袍影间一个大掌已向藤原按落。风到掌到,迅疾绝伦。藤原不及抽刀,斜地闪开一步,还了一掌,这一掌只打在阿岐那小臂上,被他一弹,又退了一步,这才拔出东洋腰刀,自上向下斜砍。他双手握刀,劲道迅猛。
两人你一刀,我一掌,斗在一处。厅上众人一则想看热闹,二则想除去争夺天下的对手,乐得坐观虎斗。只有张再兴、何再兴暗暗担忧,害怕闹出祸事。阿岐那长于内功,这刀横劈竖砍,直来直去,刀法从所未见,二三十个回合下来仍未取胜,不免焦躁起来。
忽听张再兴叫道:“大师,接剑!”侧头一看,空中抛来一剑,便伸手接住,恰在此时,藤原一个跃步,半空中举刀竖砍下来,百忙中长剑横格,只听得“嘡啷”一声,藤原只握着半尺刀身,另一半已被削落在地。藤原愣愣的望了一眼阿岐那手中那柄乌沉沉的古剑,心下惊疑。
阿岐那趁他一愣之际,第二剑跟着刺到,直指藤原哽嗓要害,不留丝毫余地。如此惊心动魄,直瞧得众人张大了口欲呼。藤原要想全身而避已是不及,急忙仰面倒地,阿岐那紧跟着一剑下刺,要将他钉死在地上,藤原打个滚,仍被刺中肩窝,立时鲜血崩射而出。阿岐那还想再补一剑,另四名东洋武士已挥刀砍来,便回剑一手“龙卷西天”,一声脆响过后,四名武士的刀只剩下半截,另外半截却是同时落地,剑之锋利可知。
阿岐那杀到兴头上,哪里停得下来,跟着一剑刺向一名东洋武士。猛听得一人叫道:“大师手下留情!”阿岐那见郑芝龙向他的剑扑了过来,无法收势,只好使劲向旁一掠,立见鲜血崩流,郑芝龙前胸拉出一条大口子,脸色霎时变得惨白,犹说道:“江湖上混的,谁不知‘留人余地’四字,大师是出家人,下手……下手也不留情么?”
阿岐那脸色甚是难看,道:“你……你这是何苦?”那东洋武士死里得活,对郑芝龙大是感激,忙为他止血裹伤,用汉话说道:“在下田川武介,蒙郑大王舍生相救,请受一拜!”说罢倒身下拜,连磕三个响头。少冲见了心想:“这东洋武士倒是一个知恩图报之人。”
张再兴乃此会东道,见局面闹成这个样子,正想说些场面话,却听奢宾猛喝一声道:“姓安的,你想干啥?”众人才将目光投到安邦彦身上。安邦彦却呆看着奢宾,似乎不知发生了何事。奢宾怒道:“我早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妄想火并我奢家兵马,独吞云贵川,是也不是?”安邦彦道:“老表何出此言?你我两家生死与共,唇齿相依,岂有相害之意?你想想,我要夺永宁兵权,须得杀你父子二人,杀你一人又有何用?就算我先杀你,这一镖又岂有打不中之理?”众人才见奢宾身后的柱上钉着一枚金钱镖,镖下挂着一小块布条,而奢宾衣袖上正好少了这么一小块,可见适才有人趁扰攘纷乱之际,暗算奢宾未逞。
奢宾道:“什么?你还想杀我老汉,刚才不是我应变得快,早中了你的镖毒,你自然用我要挟我老汉交出兵权,……”他越说越气,越说越觉有理,从腰中摸出一对飞轮似的怪兵刃,“呼呼”有声,向安邦彦招呼过去。
张再兴长身而起,在奢宾臂弯处轻轻一斩,奢宾便一击而空。张再兴道:“奢兄且慢动气,我看此镖并非安大王所发。”转头向对面的徐鸿儒打个拱,道:“徐先生可曾见到发镖之人?”
适才众人都注目于阿岐那与几个东洋武士身上,至于从何处无声无息射来的镖,谁也未回留意,但徐鸿儒道:“这个……似乎发自他的上首,但徐某看得眼花,也不敢断定。”他存心要安、奢两家生隙,话中暗示乃安邦彦所为,但也是据实而言,从那镖尾指向来看,正好是安邦彦所坐的方位。
其实发镖之人并非安邦彦,而是藏在厅外的朱华凤。她发此镖,也是意在让安、奢二人反目,少冲在她探囊摸镖之时会出她意,待见金钱镖脱手,忽感不妙,立即右掌一推,一股柔和的劲力将镖一带,镖绕了个大弯射向奢宾。此镖乃特别打造,镖形奇特,凸凹之处正好消去破空之声,是以连阿岐那、张再兴这等高手也被瞒过。
这边奢宾心思钻入牛角尖,再不听别人劝解,猛烈攻向安邦彦。安邦彦明知误会,待听他说“夺兵权”之事,心中一动:“这小子已动猜疑之心,安、奢两家生隙,难作吴蜀之盟,倒不如真的以他为要挟,夺了永宁兵权。”说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看你才是想夺我安家兵权。”他嘴上说话,使出拳脚功夫,全力反击奢宾。张再兴在旁劝架,却是越劝越乱。
徐鸿儒走到阿岐那身边,轻声道:“大师,我看不大对劲,张再兴与那牛鼻子怕是不安好心,要将我等一网打尽呢。”
阿岐那立即想到《说唐》上有个故事,说的是隋朝杨林广召天下英雄比武,暗地却安置炸药、弓弩手,欲将各路反王聚歼,绿林豪杰雄阔海便是死在千斤闸下。顿时额头冒出冷汗,但想张再兴有赠剑之德,未肯深信,便在此时,安邦彦一个“倒骑龙”将奢宾手中飞轮打飞,飞轮不偏不倚,正向阿岐那飞来。阿岐那听得风响,急忙闪身,袍袖仍被削去一块,那个飞轮却飞得不知去向。阿岐那一眼瞧见何太虚似笑非笑的模样,道是他在厅四周埋伏的人暗算自己,这一下再无怀疑,大喝一声道:“牛鼻子,吃贫僧一剑!”说到“剑”字,剑已在何太虚面前。何太虚尚不知怎么回事,眼见长剑刺到,急忙倒地滚身。他面前的桌案立被阿岐那砍为两半。
外边少冲、朱华凤见厅里群贼互殴,众狗互咬,真是高潮迭起,精彩纷呈,竟忘了身在龙潭虎穴之中。猛听身后有人说道:“二位远来为客,何以不到里面喝茶,却在外面吹风?”
二人这一惊非小,回头看时,见那人中等身材,是个温文尔雅的中年文士。他背后数名庄客押着十数人到来,皆是朱华凤的手下,悉数就擒。
中年文士面带笑容,走近少冲,猛地伸出右手抓少冲手腕。少冲身子一侧,便晃了开去。文士脸上微现诧异之色,说道:“你们是什么人?来我坞上做什么?”左掌虚砍少冲面门,右手成拳,猛攻上来。
少冲不想与他多作纠缠,眼见拳当胸击到,使出太极拳中的“云手”,将他拳路推到一旁,左手一掌,使出五成劲力,击他肋下空隙。文士见机识早,急忙向前仆倒,但右肋仍被少冲浑厚无比的掌力轻扫一下,弹出几步,方才拿桩站住,道:“看不出,看不出。”少冲道:“看不出什么?”文士道:“看不出阁下年纪轻轻,竟身负当世两大神功。‘快活功’和‘太极混元功’任一项均须长年累月勤修苦练,你不过二十来岁,就算打从娘胎练起,也难有今日地步。”
这文士说的不错,但他怎知,少冲能练成这两门神功,全是机缘凑巧。练快活功者心无旁鹜,吃得苦中之苦方能渐窥门径,时值少冲落魄失意,自甘下贱,行走江湖中铁拐老又时加指点,他的功法已有小成。后来铁拐老遭人暗算,自知性命难保,替少冲打通任督二脉,将全身七十年的功力尽数相传。太极功若从吐纳法练起,十年八载也不一定入门,武当派第三代嫡传弟子张松溪自创混元修炼法,感少冲送信之德,遂倾囊相授,其时少冲已有了快活功的根基,这两门功夫正好刚柔并济,互补不足,正是如鱼得水,如虎添翼。少冲若只练快活功,走刚猛路子,不出三年,必当内功膨胀,真气走岔,非残即死,痛苦非常,铁拐老便因此废了一腿。他却练了太极功,两相促进,武功一日千里,又经残灯大师禅机点化,已初窥天人境界。但他自己于此却毫不知觉,觉得文士言过其实,说道:“在下的两招三脚猫功夫,难登大雅之堂,而尊驾的武功路数,我却半点不识。”
朱华凤道:“不知一百多年前的吕珍,是阁下什么人?”文士道:“姑娘好眼力!终于识破我的身份,吕珍是我的远祖,在下双名复周。”朱华凤点点道:“不错,你的擒拿手法、爪法、掌法、拳法无一不是‘江南吕家’的路数,当年吕珍辅佐张士诚纵横天下,威震大江南北,周亡后吕家族系凋零,‘江南吕家’的功夫从此再未显露江湖,武林人无不互称幸事。”吕复周笑了笑,道:“可见他们我对吕家的武功惧怕得紧哩。”
朱华凤笑道:“吕家有了传人,功夫不致绝传,倒是一件幸事。”她嘴上与他东拉西扯,心下却焦急万分,江南吕家武功诡异,少冲即便打得过他,但此龙潭虎穴,势能脱身,只盼着龙百一、凌坚及少冲的喽罗快快赶来,她说话时斜眼瞧了一下湖面。
吕复周转眼瞧向湖面,佯惊道:“啊,原来你们还有救兵!”
少冲不防他使诈,听了心头一喜,也向湖面望去。吕复周竖起一掌,虎口半合,似掌非掌,似爪非爪,趁少冲转头之时向他猛拍而去。朱华凤见他使出“蚀骨绵掌”,正要惊呼,少冲已听到风响,反手一掌打出。哪知吕复周这一掌拍少冲是虚,半道中突然撤身挨近朱华凤,一掌正中她的小腹。
少冲大惊,扑上去左手揽住朱华凤纤腰,右手第二掌拍出。形禁势格,吕复周无法闪避,只得出掌与他相对。少冲恼他下手卑鄙,这一掌使出十成功力,立将他身子一震而飞,如断线的纸鸢,飘落在七八丈之外,吐血不止。
少冲也退了几步才拿桩站稳,忙问朱华凤道:“朱姑娘,你没事么?”朱华凤适才那一掌也不觉如何痛苦,此时见躺在一个男子怀里,羞得急欲挣起,但觉全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嘴上却道:“我没事。”
这时张再兴自门内冲出,扶着吕复周道:“吕三哥,这小子什么来路,竟把你伤成这般?”吕复周道:“这小子好生厉害,竟将绵掌掌力打回了我体内!”跟着何太虚也闪出门来,后面阿岐那如影随形追至,剑尖始终不离他后背半寸。张再兴叫道:“大师还不住手,别怪在下无礼!”身子一晃,已到阿岐那背后,伸指向他戳去。阿岐那回手一剑,削他手腕。却见张再兴随意的一拨,剑身竟弯了转去,反刺阿岐那。阿岐那大是惊骇,急抛开宝剑,左手袍袖往前一拂,顿时划开一条长口子。再看张再兴手提阿修罗剑,人在三丈之外,自始至终,没看清他一招一势。
少冲也自惊骇,没想到这张再兴不过本地一土豪,武功却如此了得,想来鲁堂主在快活林遇到的那个俊男子便是此人,自忖以己之浑厚掌力尚可自保一时,久战之下必为他奇招所乘。
何太虚一眼瞧见少冲,不由得全身直打哚唆,想及己方人多,定了定神,向张再兴道:“张公子,这个臭叫化儿名叫少冲,与五宗十三派大有瓜葛,不可放他活着出去,否则泄露了今日之事,你我都有麻烦。”
张再兴当然知道这层道理,提步向少冲走来。
少冲携起朱华凤的手道:“走吧!”二人放开大步,直奔庄外。背后剑声霍霍,张再兴追了上来。耳边听得朱华凤道:“好困!”一脚未稳,竟软身栽地,少冲一惊,俯身抱起。张再兴攻上来连划三剑,这剑招少冲见所不见,更不知如何破解,只得闪避。又过了七八回合,被他长剑一挑,划破了后背衣衫,好在有神功护体,只划出三寸长的浅口子。
朱华凤全身绵软无力,头脑却甚清醒,忙道:“少冲大哥,我走不动了,你别管我,一个人逃走吧。”少冲怎肯弃她不管,把她抱在臂弯里,脚下是“流星惊鸿步法”,手上时而大掌如潮,张再兴手中虽有利剑,一时竟也伤不到他。
少冲待他攻势一弱,提口气使出“鹤云纵”,几个兔起骰落,人在数十丈之外。奔到湖边,发现乘来的船都被凿破,沉于水中,暗叫道:“苦也!这且如何是好?”张再兴武功了得,而少冲手中毕竟抱着一人,不久便又被他追到。阿岐那、何太虚、徐鸿儒等人跟着也赶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