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枪剑 骑士与信使
“……”
莱昂纳多自从回到兄弟会的驿站后，就找了一张桌子独自坐了下来，并一直保持着双手手指交叉撑住鼻梁、遮住下半脸的坐姿，沉默不语，像是在沉思着什么。罗德里戈在回房间睡觉时看见莱昂纳多是这种姿势，结果在第二天早晨来到驿站接待室中，莱昂纳多似乎根本就没有移动过。罗德里戈甚至怀疑这个老家伙都没有睡过觉。
“老家伙，老家伙？”罗德里戈走到了莱昂纳多身前，然后拿手在导师眼前挥了挥，但莱昂纳多依旧不为所动。
“……”
见莱昂纳多没有任何想要交流的意思，罗德里戈咂了一声嘴，便双手插在口袋中走开了。
过了半晌，莱昂纳多才有所动作，他微微眯起了双眼，原本僵硬的目光逐渐变得犀利起来。
“真是令人惊讶啊，来自不列颠的骑士小姐，怪不得你一直隐瞒来历……”莱昂纳多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自言自语道，“你究竟是为了追逐理想，还是单纯地想要逃离那里的明刀暗剑呢？那位前辈的死，虽不知原因，但也算是警醒我要时刻保持警惕……愿他安息。”
说到这里，莱昂纳多终于站起了身，活动了一下脖子和肩关节，便直朝门外走去。除了运送弩炮和检查兄弟会运营情况以外，他来毕尔巴鄂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
自从罗马时期被并入科拉塔西班牙行省后，巴斯克地区，或者说纳瓦拉，便成为了向罗马军团提供铁矿的一个主要产区。在虽不能说算是什么超级大矿藏，但也足以在后世支撑巴斯克地区的工业化。因此在罗马帝国崩溃后，毕尔巴鄂当地人除了进行采矿和贸易外，钢铁加工也是他们的主业之一，而且在引入了罗马帝国的技术后，巴斯克人甚至还在其基础上进行了很多改进。因此如果要说北伊比利亚哪里出产的铁器最好，除了坎塔布里亚之外，就是纳瓦拉了，尤其是毕尔巴鄂周围一带。
兄弟会虽然与莱昂、波尔图和潘普洛纳地区的工匠合作更深，而且那里的技术和人员条件也更适合量产一些特殊铁器，如铁炮、火枪、炮弹等，但如果想要打造好剑或者是高品质盔甲，找巴斯克的铁匠可能还是最好的选择，特别是在兄弟会也在毕尔巴鄂建立了根据地、与当地的铁匠和采矿行会也搭上了线后，莱昂纳多将一些更为先进的技术交给了当地的合作者，并因此得到了他们的支持，同时也让他们签署了与兄弟会的长期代理契约。
兄弟会现在大部分的刀剑、铁甲、头盔之类的东西，已经有相当一部分委托给了毕尔巴鄂地区的铁匠，而莱昂纳多个人的一些打造需求，也是委托给了一个当地的有名铁匠铺。
在几个多月前，莱昂纳多曾经将一张详细的图纸、以及相对应的一些技术、连带着二十个银第纳尔交给了这家铁匠铺。而现在，到了他来收货的时候了。
莱昂纳多一把推开了铁匠铺紧闭的大门，大步踏入其中，动静让在两旁休息的铁匠和学徒们纷纷转头看向了这个有些陌生的白袍男人。他的眼神缓缓扫过四周。
“这位先生，您有什么事吗？”一个坐在地上的铁匠抬头问道。
“我来提货。三个月前，我曾经委托你们打造过一把特制的剑和它的备用复制品。”莱昂纳多说这，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羊皮纸。那名铁匠向一旁的年轻学徒撇了一眼，那个皮肤黝黑的小伙子立刻走上前去，从莱昂纳多手中取走了纸张。
那名铁匠从学徒手中接过并打开了那张纸，简单地扫了一下上面的内容后便对莱昂纳多说道：“莱昂纳多先生是吧？我们的头儿今天不在，我带您去取剑。”
“劳烦。”莱昂纳多点头道。
两人来到了铁匠铺的后室。在那里，莱昂纳多看到摆放着的各式各样的铁器，包括刀、剑、镰刀、斧头、铁锤等。那位铁匠扫了一眼四周，最后来到墙角的一个剑架上，取下来一把骑士双手剑，将其递给了莱昂纳多。
莱昂纳多双手接过了长剑，剑刃上有着复杂且密集的不规则花纹，这是典型的大马士革纹。也不知道是玄学还是什么，在使用欧洲本地的铁矿时，这种大马士革花纹怎么用坩锅熔铸都生产不出来，虽说强度和韧性已经比一般的钢铁要优秀不少，但似乎总没有达到莱昂纳多曾经见过的那些摩尔人和萨拉森人使用的大马士革钢刀的品质。所以到了最后，莱昂纳多干脆直接从萨拉森人那买了一堆从印度和波斯那里弄来的铁矿石（直接买乌兹钢成品会被痛宰），然后用这玩意去生产坩锅钢——结果呢，居然还真弄出了花纹钢。虽然他不知道自己的山寨技术能否完全媲美正版大马士革钢，但至少看上去几乎一模一样，那应该就差不太多。莱昂纳多怀疑，似乎是中亚和印度的钢里含有少量钒或者铬之类的特殊元素，才让那里生产的铁矿别具一格，特别适合制成大马士革钢。
不过这把剑的重点并不在漂亮的大马士革钢剑刃上，而是在剑柄和剑格处——在莱昂纳多的设计中，这里相比正常的骑士长剑安装了一样东西，看起来像是剑柄和剑格旁装了护手、一根短铁管和几个金属零件。仔细观察便能看出，那实际上是将一把短管燧石枪安装到了剑柄侧面，同时其巧妙的位置又正好不会影响剑刃和剑格在战斗中的使用。
这就是莱昂纳多自己搞出来奇奇怪怪的一项设计，枪剑，即装了一把枪的剑。如果你问莱昂纳多：“你不是腰后已经带了两把燧石枪了吗，怎么还要再在剑上装一把用起来不太方便的枪？”莱昂纳多会如此回答：跟人用剑术决斗的时候，掏枪是可耻的，因此为了他直接将火枪装在剑上，这样再用出“大人，时代变了”就非常的合情合理，因为他确实只用了剑（确信）。
好吧，这只是一个次要原因，其实最主要的用法，就是可以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毕竟平举一把剑瞄准，比从腰后掏枪瞄准射击快一点，也更容易让有所防备的对手措手不及。
为了检验这把枪剑的质量，莱昂纳多直接就将一小包黑火药倒入了枪剑的火门里（由于其型号与莱昂纳多使用的短管燧石枪型号一样，因此所需火药量也是通用的，可以用定装火药包）然后再将一枚金属弹丸塞入枪口，最后再打开枪机保险（保险不止防误扣扳机，也会用机械结构固定防止枪膛内的弹丸滑出或火药泄漏）。最后他平举其了枪剑，将其对准了不远处的一个墙壁，然后将食指放在了扳机上。
当他的手指用力扣下时，火镰与火石的碰撞迸发出火星，并引发了一声清脆的枪响。莱昂纳多随后上前查看射击痕迹，石质的墙壁上被打出了一个小洞，虽然没有直接打穿，但威力用来对付穿轻盔甲的敌人已经足够了。
“很不错。”莱昂纳多赞许地说道，“剩下的备用剑也都交给我吧。”
“是。一共有四把，请您拿好。”铁匠听到莱昂纳多表示了认可，顿时露出了微笑，因为这说明这位似乎相当有财力的主顾认可了他们的技艺，“对了，您打算为这把奇特的剑取个名字吗？”铁匠拿起了两把备用剑说道。
“名字？”莱昂纳多有些疑惑地说道，同时将剑收入了后背上一直空着的剑鞘中。
“是的。这绝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剑，而且其结构和作用也……相当独特。”想到刚刚枪剑开火时的威势，这位铁匠似乎还心有余悸，“虽然您准备了很多备用剑，但我认为它与那些随时可能会断裂然后被抛弃的钢剑不是一个层次的东西。它值得一个名字。”
“是么？”莱昂纳多伸出右手抓住了两把剑，便开始了思考，很快，他就露出了一个充满恶趣味的笑容。
“那么，就叫她‘提泽那’吧……‘燃烧的木棍’，纷争之剑。”莱昂纳多现实用巴斯克语说出了前一句话，然后用卡斯蒂利亚语低声说出了后半句话，因此现在只有他清楚这个名字的真正含义。他的到来，已经将伊比利亚的历史和局势搅得一团糟了，现在整个伊比利亚除了他以外，没有人比他更适合“挑动争端者”这个美名了。
我傲慢的学生啊，你以后如果弄到了那两把宝剑，就给其中一把取个新名字吧。“提泽那”这个剑名，现在归我了。
……
在取到“提泽那”之后，莱昂纳多原本预期中在毕尔巴鄂的所有事务已经完成了。当然，那位来自英格兰的骑士小姐却成为了意外因素，让他需要帮忙处理一下她带过来的那几十个诺曼的法兰西难民。最后莱昂纳多选择了一个双赢的处理方案，让兄弟会雇佣那些平民，原先是渔民的负责给兄弟会当雇佣水手，而原本是农民的则会被编入民兵队伍中，这样一来，那些平民得到了妥善安置，兄弟会也得到了更多了帮手，骑士小姐为自己又成功帮助了弱者而欣喜得意，而莱昂纳多则是再次显现出“计划通”的经典阴鸷笑容——当然，他是在心中做出这样的表情的。
在这些难民也被妥善安置了之后，莱昂纳多自然也准备离开，前往其他的兄弟会主要分部；而夏洛蒂则也打算前往南方的布尔戈斯，去寻求向半岛上最强势的基督教君主，斐迪南一世的支持，并且在他麾下进行讨伐伊比利亚至高王的“王道征途”。为了让这位骑士小姐不会被斐迪南一世当作疯姑娘辇出城堡，莱昂纳多再三向她强调不要提起什么“至高王帕尔帕廷”，而只需证明武艺、表明讨伐南方摩尔人的意愿即可。不过——
“莱昂纳多先生，谢谢您的帮助！如果还有新书请带一本给我啊！还有，我不会辜负您的期望，一定会打败帕尔帕廷的！”骑士小姐高兴地挥着手，向莱昂纳多告别道，随即便骑上了一匹棕马，在邓肯的陪同下朝西南方离开。
“再见……呃……”莱昂纳多虽然也是笑着挥手道别，但在夏洛蒂消失在视野中后便扶住了额头。这位既中二又执着还天然呆的姑娘，莱昂纳多莫名地有些担心她的“坎坷未来”。而且莱昂纳多严重怀疑，这位骑士小姐一定会在斐迪南陛下面前提起“至高王帕尔帕廷”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
只能祝她好运吧。
……
与此同时，正位于多诺斯蒂亚的信使先生，终于发现莱昂纳多的车队并没有来到这里。根据他先前所打听到的动向和他自己的推测，莱昂纳多肯定是前往了毕尔巴鄂。因此信使先生在这天一大早就跨上了他的坐骑，快马加鞭地穿过山中的大路，赶往西边的毕尔巴鄂。
在一天之后，他终于抵达了毕尔巴鄂。而通过剩下一段时间的询问，他确认了莱昂纳多的车队的确来到了这里，但同时又得知了一个坏消息：莱昂纳多阁下在两天前已经往西边离开了。不过好消息是，驿站里的兄弟会成员在得知是国王的信使要找他们的头儿后，便告知了信使莱昂纳多的目的地，即波尔图，并且会途径莱昂。
这位非常具有职业精神的信使毫不停歇地继续踏上了追寻莱昂纳多的道路。最终，在经过了三天的追逐后，信使先生终于在奥索尔诺，一座位于莱昂和布尔戈斯中途的城镇，找到了那位“军务后勤大臣”。
——
“莱昂纳多阁下！莱昂纳多阁下！我是斐迪南陛下的信使，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知您！”
在听到了来自后方的呼唤之后，莱昂纳多叫停了车队的行进，并且走到了队伍后方，捡到了那名气喘吁吁的信使。此刻已经是黄昏了，估计这位信使今天一直在赶路的样子，中途应该没休息多久。
“哟，下午好啊，信使先生。”莱昂纳多走到了信使的面前，微笑着看着眼前的这位敬业之人，用打趣地口吻问好道，“不知尊敬的陛下有何要事，这么急着要通知我？”
“莱昂纳多先生，陛下要决定取消您的纳瓦拉副总督职位，并要求您在做好准备之后立刻动身前往马德里，陛下已任命您为边境军团指挥官兼马德里总督。这是陛下的文书，请您过目！”
这个一看就知道很敬业的信使似乎还挺年轻，应该和先前那位英格兰的骑士小姐是差不多年龄，一股子冲劲倒是挺相似的。莱昂纳多如此评价道，并接过了那张盖着“雄狮和城堡”印章与国王署名的文件。一分钟后，他便将这份文书收进怀中。
“我知道了。还有什么事吗？”莱昂纳多看着信使说道。
“这……这不对吧？”信使面对莱昂纳多的眼神，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莱昂纳多阁下？您不应该立刻动身，前往马德里吗？”
“谁说要立刻前往马德里了？”莱昂纳多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信使，“你为什么这么急着我要去马德里？你不回去吗？”
“因……因为国王陛下说，我必须确认您抵达了马德里后，才能回布尔戈斯。请您立刻动身吧！”
“我的信使先生啊……你应该看到那份文件了吧？上面写了什么？做好准备之后立刻前往马德里。”莱昂纳多再次掏出了那张王令，指着上面的文字说道。
“是的，所以请您——”
“你没听明白吗？‘做好准备’！”莱昂纳多对这个虽然敬业却有点一根筋的信使无奈地解释道，“我没做好准备，自然可以不急着上任。”
“可是陛下说尽快……”
“那也是排在‘做好准备’后面的，优先级更低。现在你明白了吧，信使先生。”
“可……可是，陛下告诉我，他希望您能行动更快——唔！唔！”
当信使说到这里的时候，莱昂纳多翻了一个白眼，然后走上前去，直接摁住了这位信使的嘴，让他无法清晰地说话。
“别这么固执，信使先生。我知道你很重视陛下的嘱咐，但不要执行得太死。”莱昂纳多凑到年轻信使耳边低语道，“我知道你担心我不执行陛下的命令而遭到惩处。你无需担心，我会完成的，但是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包括召集人马、筹备物资，这都需要时间。”
等自己的话讲之后，莱昂纳多才放开了手。
“我明白了，莱昂纳多先生。但……为什么您要准备人马和物资？您只是去上任，又不是去打仗啊？”
“我单纯的信使先生啊，陛下是把马德里和边境地区全权交给我了，那里可是和摩尔人对抗的最前线，而且还住着大量的异教徒，管理这种边境的复杂地区又不是过家家……而且陛下要求我全权负责是什么意思？这可不是权力，而是说明他会给予我除了帮助以外的一切支持。我不做好这么多准备，你让我怎么镇得住场？”
随着莱昂纳多一串连珠炮似的话语，信使被说得哑口无言。但在仔细回想过后，好像确实是这么一个道理。信使虽然依旧有些迷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看到这个一根筋的信使终于被自己说服之后，莱昂纳多露出了亲切地笑容，然后走上去搭上了对方的肩膀，如同一位前辈教导一位后辈那样教诲道：“看吧，事情不能只考虑表面的东西，在宫廷里做事要有大局观，更何况是你这种没有家族背景的人。想要在宫廷中做好事，哪怕只是一个信使，都不简单啊。”
“那……那我应该怎么做，莱昂纳多阁下？”这位信使显然是被说中了心事，而看着莱昂纳多如此胸有成竹的样子，便郑重地提出了请教。
正如莱昂纳多所说，他只是宫廷中一位国王侍仆的儿子，而作为仆人的儿子，他自然是要继承家业。但在他小时候正逢加西亚王子出生，由于信使的父亲带着他前去观摩国王的宴会，被正在兴头上的国王许下承诺，让这位仆人的儿子不再继续担任奴仆，而可以在未来成为国王的一位宫廷信使，成为正式的公职人员而非奴仆。虽然比不上那些血统高贵的领主老爷们，但这从某种意义上也算一种阶级提升。老仆人自然是感恩戴德，一直教导着信使要尽心尽力地为斐迪南陛下服务。而感觉到肩负重任的信使，便一直身怀着责任感。但由于他地位过低，所以一直意识不到宫廷政治间的险恶，所以才会成为如此耿直而敬业的信使。
至于莱昂纳多是怎么知道信使的背景的，他没调查过，完全是凭借着对方神态和语言习惯判断出对方的背景的。不是贵族，那便是平民了，或者是更卑微的，农奴或奴仆。敬业的、未经雕琢的、卑微出身的年轻宫廷信使，这buff叠的，莱昂纳多又眼馋了——敬业说明执行效率不会低、未经雕琢说明可以发展为自己人、卑微出身则正好和他同为宫廷中的草根派、年轻则说明可以压榨很久、宫廷信使则表明他会对宫廷中的不少消息很灵通。
所以在判断出了这位信使的本质后，莱昂纳多立刻决定启动拉拢密谋。他要想办法把这个年轻人的剩余价值榨干净，以成为自己的助力。
“这样，你跟着我……”
虽然信使先生还是搞不懂莱昂纳多要做什么，但既然陛下要安排自己监督莱昂纳多抵达马德里，而且这位大臣也允许同行，那么他就暂时跟着他一同上路吧。而且说不定他还能从莱昂纳多那里学到什么东西，这可能真的会很有帮助。
而当他起这个念头的时候，这位信使先生就已经落入了莱昂纳多刚挖出来的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