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同的话语,不同的世界
许多年前,我的第一任丈夫曾对我吼道:“我不允许你跟我吵,因为你是女人,我是男人。”这令我感到很沮丧,因为我知道他的这种说法很不公平,但我也确实能理解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我认为这种不公平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他从小生长在一个很少有人认为男性和女性应当享有平等权利的国家。
我的现任丈夫是我的伙伴和朋友。我们来自相似的背景,拥有共同的价值观和兴趣。与他交谈能给我带来持续不断的愉悦。拥有一个能无话不谈并能理解我的人,这种感觉非常棒。但是,他看待事情的角度也不总和我一样,对待事物的方式也并不总合我的意。我时常不明白他为什么那样说、那样做。
当我开始写作这本书时,我们正在不同的城市工作。我们的亲友不停地对我们表达着同情,评论说“这样一定挺难受的”,问我们:“你们是如何忍受这一切的?”我乐意接受他们的同情,然后会告诉他们:“我们经常飞去看对方。”有些时候我还会为他们的担心做一些补充:“我觉得最麻烦的事是得不停地打包和拆行李。”可我丈夫的反应就不一样了,他经常会为此恼火。他的回复可能会弱化我们遇到的不便:作为科研工作者,我们加在一起有四天周末,每年还有很长的假期,暑假就有四个月。还有别的好处:在这些假期中间的日子里,我们可以不受打扰地工作。有一次,我听到他告诉一位半信半疑的男士,我们很幸运,因为研究表明,居住在一起的夫妻每星期的交谈时间不会超过半小时。他这是在暗示,我们这种情况反而有优势。
我并不反对我丈夫的回应方式——他说的都是事实——我只是感到惊讶。我不明白他的反应为何是这样的。他解释说,在有些人的关切之语中,他嗅到了居高临下的指责,就好像提问者的弦外之音是“你们这不是真正的婚姻,你们对职业的错误选择导致了你们这种不幸的局面。因为我和我妻子避免了你们的这种不幸,所以我同情你们,并沾沾自喜地从一个高度鄙视你们”。我从没有想过那些关切的言语之中可以隐藏着这样一种高人一等的姿态,但在别人指出以后,我还是能感受到的。然而,即使我看出这一点,我仍然倾向于认为我丈夫的反应有一丝奇怪,是一种个人的怪癖。他似乎常常将他人看作敌手,而在同样的时候,我却并不会这样认为。
在完成为写作这本书而做的研究之后,现在我知道了,我的丈夫只是在用很多男性习惯的方式与这个世界相处:作为一个身处具有等级性的社会秩序中的个体,他要么胜人一筹,要么低人一等。在这个世界中,对话等同于谈判,我们试图在这些谈判中尽己所能地达到或保持上风,保护自己不被他人压制和摆布。所以,生命是一场竞赛,一场保护自己的独立性、避免失败的争斗。
另一方面,我对待这个世界的方式则与许多女性一样:作为一个人际关系网中的个体,我们把对话看作一种协商,目的是为了获得亲近的关系,在商谈中试图寻找和给予肯定及支持,并达成一致。她们努力保证自己不被他人疏远。所以,生活意味着进入一个社群,代表了一场为保护亲密关系和避免孤立的努力。虽然这个世界里同样存在等级,但这些等级更大程度上是由友情决定的,而较少与权力及成就相关。
女性也关心地位等级的获得,也希望避免失败,但这些不是她们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的目标,并且,她们也倾向于借人际关系之名追求这些目标。男性也想获得人际关系中的参与感,也希望避免孤立,但他们不会在这些目标上集中精力,并且,他们倾向于借敌对关系之名追求它们。
在我以这种视角讨论我们之间的差异时,我的丈夫为我指出了被我遗漏的一点区别:只有当他从表达关心的男性身上嗅到了等级比较的意味,他才会用我刚才描述的那种方式给予回应。有些时候,我也会反感别人对我们的异地婚姻表达同情。记得有一次,我感到自己被一个男士的态度冒犯了,他问“你们如何维系这种远距离的婚姻”时的目光看起来很不正经。还有令我感到恼怒的一次是,在一场戏剧的休息时间,一位仅仅是听说过我的女士来跟我们搭话,询问我丈夫在哪里工作。她从中发现了我们的异地情况,在此后的交谈中一直打探着关于这件事的种种细节。在这些事例中,我并没有感到被贬低;我感到被侵犯。如果说我丈夫是被他看到的自诩高人一等的态度冒犯的,那我就是被某些人自来熟的同情态度冒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