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北京师范大学法学院副教授张江莉历时六年完成了专著《反垄断法在互联网领域的实施》，邀我写个序言。我花了20多天看完了这30万字，觉得这是一部好作品，欣然命笔做此序。

张江莉博士细致地对我国互联网领域的竞争和垄断问题进行了调研，其间，她在美国密歇根大学和英国剑桥大学进行了学术访问和资料收集工作，结合美国、欧盟等国家和地区的互联网竞争理论及重要反垄断案件，进行观察、记录、总结、抽象和分析，悉心写作，形成了这一著作。

互联网诞生至今半个世纪，中国全面接入互联网也不过二十几年，而互联网行业仍在迅猛发展。互联网改变着我们的生活，互联网带来的竞争与创新也对传统商业模式发起了颠覆性的挑战。本书比较细致地分析了互联网经济中企业新的盈利模式、运作模式如何导致互联网竞争方式发生了极大的改变。根植于传统制造业和服务业而发展起来的反垄断法律制度，面对这种新的竞争方式必然会产生新的问题。传统产业的竞争，主要体现为合约竞争和对抗性竞争；而在互联网领域，合约竞争出现了从收费竞争到免费竞争、从质量竞争到标准竞争、从对抗竞争到合作竞争等新趋势和新特点，同时还出现了对新型数字资产的产权竞争。这些新的竞争特点对反垄断法在互联网领域的实施提出了新的关注点和新的要求。

互联网竞争的新特点给竞争法律制度带来的挑战正成为竞争法学界热议的话题，现已有形成共识的观点。学者们普遍认为传统竞争法的原则和理念不会因为互联网竞争的特殊性而崩溃，但互联网竞争确实带来了技术性的严重挑战。

本书的基本观点也在于，对互联网领域反垄断事件的分析可以被传统的反垄断理论框架和分析框架所包容。但是互联网竞争的一些新特点，仍然能够在细节上对反垄断分析产生微妙却又重要的影响。本书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在理论研究的基础之上，将中国和其他国家或地区的互联网反垄断纠纷的应用场景进行了全面而有针对性的梳理和分析，关注了互联网反垄断分析的细节。例如，在分析平台竞争背景下的相关市场界定时，作者敏锐地观察到“替代性分析”环节之前的“产品界定”环节，并通过国内外多组案例对比和类型化研究，探讨了平台生态系统下多个产品市场相互依存和勾连的现象。为了详细地探讨互联网反垄断案件的重要节点，除了介绍和梳理多边平台理论、网络中立理论、标准竞争理论、数据竞争理论等基础理论之外，作者更是充分考察了互联网竞争的应用场景，讨论、分析了中国、美国、新加坡、韩国、欧盟等国家和地区近百个互联网竞争案件、事件和实例，真正形成了理论联系实际且既有宽广视野又接地气的研究。

本书全面地探讨了反垄断法在互联网领域实施所需要关注的新节点。

首先，作者关注了互联网的平台竞争，构建了互联网平台经营的基本概念、模式和竞争层面。平台不仅仅是用户群的集合，也是产品的集合，在平台生态系统中最终会形成不同相关市场的集合和勾连。界定独立的产品、判定行为发生的市场范围和企业的市场力量成为平台背景下分析竞争问题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在此基础之上，对平台经营者的滥用市场支配地位行为、垄断协议行为和集中分析行为虽然在很大程度上仍然能够被传统的反垄断理论分析框架所包容，但特别需要关注平台经营模式下不同产品之间补贴的效应、平台作为技术接口所产生的杠杆效应，反多属行为对平台的危害等问题。

随后，作者还讨论研究了互联网的“中立”争议及反垄断规制问题。互联网经营中的“中立”要求也与反垄断法息息相关。互联网的“中立”要求最初可以追溯到骨干网接入的“网络中立”理论。“中立”的要求也不断扩散到互联网的应用中，在搜索中立、API中立等方面引起了广泛的讨论。作者从法律制度的应对角度阐述了要求互联网经营者“中立”作为独立管制制度之后，仍然主要依据反垄断法的框架来判断互联网企业“非中立”行为的合法性和合理性。

此外，作者还关注了互联网兼容性要求基础之上的合作竞争问题，即互联网时代的标准竞争：合作与滥用。作为与以产品质量标准为代表的传统标准不同的互联网交互型技术标准，其在网络驱动型市场中更多地体现为合作，其竞争的环节也从标准层面转移到标准形成的过程中。因此，反垄断法需要对标准化的合作行为进行更多的豁免；但同时也要防止标准化过程中知识产权（尤其是标准必要专利）的滥用。

以数据为要素、网络为载体、技术为推动力的数字经济紧随网络经济扑面而来，本书的最后一部分开启了大数据竞争的大门，张开学术怀抱，以最新的视角讨论数字经济下的竞争法与竞争政策。大数据时代产生的新问题很大程度上在于对新兴数字资产的“产权竞争”，本书描述了我国对这些新兴数字资产确权的现实过程，同时也关注了其他国家对大数据资产收集、使用过程中的反垄断应对问题。

阅读完本书，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张江莉博士不断地在追逐互联网竞争理论的新发展，不断地通过理论分析和实例总结，力图在反垄断法的抽象规范和现实应用之间建立起桥梁。但互联网的发展是如此迅速，当下的中国，俨然已经进入到互联网的“大数据时代”和“算法时代”……

江莉正在酝酿并开始写作下一部作品，我们期待她对“数据竞争”和“算法竞争”更为深刻和细致探讨的新作品早日问世。

盛杰民

2019年12月16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