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的性质

一、汉字是语素文字

文字是记录语言的符号，这是一切文字的共性；各种文字自身又有不同的特点，构成文字的个性。汉字的性质指的是汉字区别于其他文字的本质特征。一种文字在构形上和应用上的主要特点都和这种文字的性质密切相关。汉字研究首先要认清汉字的性质。传统汉字学因为对汉字与其他文字的比较研究着力不多，对汉字的性质没有十分深入地探讨。进入20世纪，学者们才开始研究这个问题。由于对问题的着眼点及所用的资料等诸多不同，对汉字的性质认识至今尚未能取得一致。

我们认为汉字的单字记录的是汉语的语素，所以汉字是语素文字。这是近百年来国内外许多学者的研究成果。其中影响较大的有以下几家：

（一）索绪尔的表意文字说。瑞士语言学家德·索绪尔说：“只有两种文字的体系：（1）表意体系。一个词只用一个符号表示，而这个符号却与词赖以构成的声音无关。这个符号和整个词发生关系，因此也就间接地和它所表达的观念发生关系。这种体系的古典例子就是汉字。（2）通常所说的‘表音’体系。它的目的是要把词中一连串连续的声音模写出来。表音文字有时是音节的，有时是字母的，即以言语中不能再缩减的要素为基础的。”注1索绪尔的这段话给了我们很多启示。他认为确定文字的性质要看文字符号记录的是什么样的语言单位。表意文字指的是一个词只用一个符号表示，表音文字是模写词中一连串连续的声音。这是两种不同性质的文字的本质区别。表意文字的这个符号和整个词发生关系，却与词赖以构成的声音无关。这种文字符号记录的是语言里的词，而不是脱离了词去表示观念。自然，表意文字并不是和观念毫无关系，因为“这个符号和整个词发生关系，因此也就间接地和它所表达的观念发生关系”。值得注意的是索绪尔说的“表意文字”与有些人说的“表意文字”含义不同。有些人说的表意文字是指文字直接表示概念，有人则是指因意构形。这些人所用的术语虽然和索绪尔相同，但是含义不同，二者不可混淆。不过表意文字这个术语很容易引起误解，于是有了布龙菲尔德的表词文字说。

（二）布龙菲尔德的表词文字说。美国语言学家列·布龙菲尔德发展了索绪尔的思想。他说：“从表面上看，词（words）显然是首先用符号表现在文字里的语言单位。用一个符号代表口语里的每个词，这样的文字体系就是所谓表意文字（ideographic writing），这是一个很容易引起误会的名称。文字的重要特点恰恰就是，字并不是代表实际世界的特征（“观念”），而是代表写字人的语言的特征；所以不如叫作表词文字或言词文字（word-writing或 logographic writing）。”注2布龙菲尔德和索绪尔的观点相同，只是感到“表意文字”这个名称容易被误会为文字直接表示观念，其实文字直接表示的是语言里的词。因此他认为最好把“表意文字”改为“表词文字”或“言词文字”。

（三）赵元任的词素文字说。语素（morpheme）理论产生以后，最早提出汉字是语素文字的是赵元任，不过他把morpheme叫作词素，而不叫作语素。赵元任说：“用文字来写语言，可以取语言里头各等不同尺寸的单位来写。”“在世界上通行的能写全部语言的文字当中，所用的单位最大的文字，不是写句、写短语的，是拿文字一个单位，写一个词素，例如我们单独写一个‘毒’的字形，来写‘毒’这个词素。如果一个词是几个词素复合成的复合词，那么就写几个词素，比方说，‘片儿汤’，这有三个词素；虽然只有两个音节，可是有三个词素。‘片儿’是‘片’加词尾‘儿’（词尾是有意义的，是代表小的）；‘片’、‘儿’、‘汤’三个词素，我们写‘片儿汤’三个字，因为词素的定义，是最小有意义的单位。中国文字跟词素的配合大体上是这样子。”“以上是讲用一个文字单位写一个词素，中国文字是一个典型的最重要的例子。……他跟世界多数其他文字的不同，不是标义标音的不同，乃是所标的语言单位的尺寸不同。”注3赵元任明确指出：“他（指汉字——引者注）跟世界多数其他文字的不同，不是标义标音的不同，乃是所标的语言单位的尺寸不同。”

（四）吕叔湘、朱德熙、李荣的语素文字说。吕叔湘对汉字是语素文字的理论做了明白透彻的阐述。他说：“世界上的文字，它的形式是多种多样的，但是按照一定的原则来分类，也就是按照文字代表语言的方式来分类，可以分成三类。一类是音素文字，一个字母代表一个音素（又叫做音位）。英语、法语等等所用的拉丁字母（罗马字母），俄语、保加利亚语所用的斯拉夫字母，都是音素文字。第二类是音节文字，一个字母代表一个音节，就是辅音和元音的结合体。日语的字母（假名）、阿拉伯语的字母，都属于这一类。音素文字和音节文字都是拼音文字，拼音文字的字母原则上都是没有意义的，有意义的是偶然的例外。第三类文字是语素文字，它的单位是字，不是字母，字是有意义的。汉字是这种文字的代表，也是唯一的代表。汉字以外的文字都只是形和音的结合，只有汉字是形、音、义三结合。”注4

朱德熙赞同语素文字说。他说：“文字是记录语言的。就汉字跟它所要记录的对象汉语之间的关系来看，汉字代表的是汉语里的语素。例如［tàn kāu］的［kāu］、［kāu iào］的［kāu］和［t‘iàu kāu］的［kāu］读音相同，意思不一样，是三个不同的语素，分别由三个不同的汉字‘糕、膏、高’（蛋糕、膏药、跳高）来表示。从这个角度看，汉字可以说是一种语素文字。”注5

李荣也持语素文字说。他在《汉字的演变与汉字的将来》一文中说：“英文是音素文字。假名是音节文字。汉字是语素文字（logogram）。”注6李荣还认为：“汉字是语素文字（logogram），有形有音有义。”注7

因为汉字是语素文字，所以汉字的许多特点都和这种文字的性质密切相关。例如汉字字数繁多，结构复杂。现代汉语的语素至少要有六七千个，作为语素文字的汉字一般来说也要有六七千个才够应用。语素文字的字数一定大大多于音节文字或音素文字字母的数目。要为六七千个汉字造出不同的形体，结构必然复杂。又如，拼音文字只有形和音，汉字除了形、音外，还有义。因为汉字有义，它可以区分同音字，如朱德熙说的“糕、膏、高”是三个不同的语素。因为有义，汉字可以有一定的超时空性，可以纵贯古今，横通方言。现代人不懂汉字的古音，但先秦的古书一般人还能部分看懂。现代讲不同汉语方言的人，口语不便交谈，但可以笔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