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文字改革的提出和发展，成为强有力的时代思潮

（一）甲午战争中国战败，大门被西方列强的坚甲利兵打破。西方传教士以通商口岸为中心，传播《圣经》。面对不识字的民众，他们设计了方言罗马字用来翻译《圣经》教民众阅读，很快形成了有一定规模的教会罗马字运动。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至少有17种方言罗马字在传习。据统计，1891年至1904年，罗马字《圣经》的总销售数达137870部。注28传教士在倡导教会罗马字的同时，开展了对汉字体系的批判。他们认为：“目前那繁难的书写方法，必须彻底让位给那更实用，更少图形化，用罗马字母来代替的拼音制度。”“罗马字在横的方面看来可使思想的传达迅速。中国语言中繁难的方块字是二十世纪最有趣的时代错误。”“中国现行的文字对于中国青年彻底的科学化教育，是一种最有力的障碍。”注29这是殖民主义者的汉字观。

（二）继鸦片战争之后，甲午海战和八国联军，中国一步步沦为半殖民地，面临被瓜分的危机。西方文化蜂拥入中国，是时出现了“全盘西化”的主张。“海禁既开，所谓‘西学’者逐渐输入，始则工艺，次则政治。学者若生息于漆室之中，不知室外更何所有，忽穴一牖外窥，则粲然者皆昔所未睹也，还顾室中，则皆沉黑积秽。于是对外求索之欲日炽，对内厌弃之情日烈。”注30文字改革思潮随之兴起。爱国人士寻找中国积贫积弱的根源，着眼于把中国和西方列强进行对比。他们认为中国贫弱在于教育落后，而教育落后又源于汉字落后，于是要立志改革汉字，主张废汉字改用拼音文字。

时代思潮云谲波诡,在清末出现了文字改革的切音字运动。1892年福建同安人卢戆章用他自己设计的字母出版了厦门方言的拼音课本《一目了然初阶》（切音新字厦腔），开始了晚清的切音字运动。从《一目了然初阶》的出版到辛亥革命发生的二十年当中，提出的切音字方案有28种，每年平均一种以上。切音字运动提倡者的基本观点是富强由文字，认为汉字的繁难造成了中国的贫穷与落后。卢戆章说：“中国字或者是当今普天之下之字之至难者。”他们主张用拼音字代替汉字。劳乃宣说：“是故今日欲救中国，非教育普及不可；欲教育普及，非有易识之字不可；欲为易识之字，非用拼音之法不可。”切音字的倡导者提倡拼音文字，但并不主张废除汉字。劳乃宣说：“中国六书之旨，广大精微，万古不能磨灭。简字仅足为粗浅之用，其精深之义，仍非用汉文不可。”注31民国政府成立后，并没有采取切音字运动的主张，推行切音新字，而是在1913年召开读音统一会，审定国音，制订了注音字母，准备推行国语。

（三）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文字改革的思潮得到进一步扩展和强化。这时从西方传来了文字演变的三阶段论，就是从表形到表意到表音。这个理论成为把汉字改为拼音文字武器。傅斯年在《汉语改用拼音文字的初步谈》中说：“中国文字的起源是极野蛮，形状是极奇异，认识是极不便，应用是极不经济，真是又笨、又粗，牛鬼蛇神的文字，真是天下第一不方便的器具。”钱玄同在《中国今后之文字问题》中说：“欲废孔学，不可不先废汉文；欲驱除一般人之幼稚的野蛮的顽固的思想，尤不可不先废汉文。”1923年，也就是注音字母公布后的第五年，《国语月刊》出版“汉字改革号”。汉字革命和采用罗马字母的呼声达到了高潮。在“汉字改革号”上，钱玄同发表的《汉字革命》成为讨伐汉字的檄文。他断言：“汉字革命，改用拼音，是绝对的可能的事。”“汉字的罪恶，如难识、难写，妨碍于教育的普及、知识的传播：这是有新思想的人们都知道的。……处处都足以证明这位‘老寿星’的不合时宜，过不惯二十世纪科学昌明时代的新生活。”钱玄同还从六书的演变里总结出汉字发展的规律。他说：“照这六书发生的次序看，可知汉字是由象形而表意，由表意而表音；到了纯粹表音的假借方法发生，离开拼音，只差一间了。”这些偏激的言论无法得出合乎实际的结论。

在这种思潮的影响下，国语统一筹备会组织国语罗马字拼音研究委员会，拟订出“国语罗马字拼音法式”（简称“国罗”），可是教育部不肯公布。一直拖延到1928年9月26日，才由教育部（当时称大学院）公布。当初拟订的是拼音文字，而公布时却改为“国音字母第二式”，行政当局采取的是审慎的做法。

1931年在苏联政府支持下在海参崴举行了第一次新文字大会，会议通过了北方话拉丁化新文字方案（简称“北拉”）。这个方案不标声调，不拼共同语，只拼方言。理论上有缺陷，但学习比较容易。1933年传入中国，被裹进政治斗争的旋涡。在国民党统治区遭到禁止，在共产党领导的边区得到支持。陕甘宁边区政府决定，从1941年1月1日起，新文字跟汉字有同样的法律地位。新中国建立后,中央决定研制新的汉语拼音方案，北拉停止推行。

（四）就在国内汉字革命和采用罗马字母的呼声达到了高潮的时候，从国外传来了不同的声音。1923年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了瑞典汉学家高本汉（Bernhad Kalgren）著的《中国人与中国文》。高本汉在这本书里说：“中国人果真不愿意废弃这种特别的文字，以采用西洋的字母，那绝不是由于笨拙顽固的保守主义所致。中国的文字和中国语言的情形，非常适合，所以它是必不可少的。中国人一旦把这种文字废弃了，就是把中国文化实质的基础降服于他人了。”注32在这段话里，他提出了不赞成汉语拼音化的两点理由：一点是中国的文字和中国的语言非常适合，另一点是改用拼音字母就把中国文化的基础废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