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唯“恶”诗之务去

《谈艺录》中有文字评点丁敦龄，说他“曾与戈蒂埃（Judith Gautier）女士共选译中国古今人诗成集，题汉名曰《白玉诗书》（Le Livre de Jade，1867），颇开风气”注389。不管钱氏这里的“颇开风气”是褒是贬，事实表明，《白玉诗书》在中法及至中欧文化交流史上皆产生过独特的作用。具体来说，该书出版后得到一致好评，先后译成意大利文、葡萄牙文、西班牙文和英文（部分），“西欧广大读者认识中国古典诗歌，从这本诗集开始”注390。钱氏文字中又有“共选译”之说，其中的“共”字表明，丁敦龄与该书是有瓜葛的。《白玉诗书》仅有茱迪特·戈蒂耶（Judith Gautier）（也译作“戈谢”“俞第德”）之署名，作为戈氏之中文老师，丁敦龄在该书中的作用或许主要体现在原文选材、原诗理解、中文书名拟定等方面。而关于丁敦龄及其在《白玉诗书》选材中的某些做法，钱锺书多有不屑，他说：

然丁不仅冒充举人，亦且冒充诗人，俨若与杜少陵、李太白、苏东坡、李易安辈把臂入林，取己恶诗多篇，俾戈女译而杂其间。颜厚于甲，胆大过身，欺远人之无知也，后来克洛岱尔择《白玉诗书》中十七首，润色重译（Autres Poèmes d'après le Chinois），赫然有丁诗一首在焉（Tin-Tun-Ling；“L'ombre des feuilles d'oranger” in Paul Claudel，Oeuvre Poétique; La Pleiade，1967，947; cf. Judith Gautier，Le Livre de Jade，ed. Plon，1933，97）。注391

从上段引文来看，钱锺书显然是在批评《白玉诗书》在选材上的鱼目混珠。丁敦龄居然“取己恶诗多篇……杂其间”，从克洛岱尔“润色重译”的篇什来看，《橘叶的影子》（L'ombre Des Feuilles D'oranger）即“多篇”之一。据查阅，《白玉诗书》初版中还有署名Din-Tun-Ling的诗作两篇——《白发》（Les Cheveux Blancs）和《小花笑巨杉》（Les Petites Fleurs Se Moquent Des Graves Sapins）。从《白玉诗书》中有关译文来推测，《小花笑巨杉》的原文基本可以断定是“山上青松山下花，花笑青松不如他。有朝一日夜霜打，即日青松不见花”注392。该诗作者不明，但它最晚已见诸明代文物（香筒）。易言之，《小花笑巨杉》不可能是清朝人丁敦龄的手笔。果如是，丁氏之为人无论如何是有瑕疵的。且不管《小花笑巨杉》是否出自丁氏，也不管《橘叶的影子》《白发》《小花笑巨衫》等诗作究竟是佳是恶，钱氏对诗歌翻译选材的主张倒是明确的，也是有道理的，即“恶”诗概不得入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