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图书馆界的危机认知
“九一八”事变后,中国图书馆界迅速做出反应,指出日本军事行动的潜在危险。上海的《中国图书馆声》主编陈伯达认为这是日本“他日吞我全国之初步。彼所谓大陆政策也,即以并吞我五族之全境为对象,处心积虑也久矣”71。也就是说,“九一八”事变是日本大陆政策的具体实施。他呼吁各图书馆协会、各级图书馆、各图书馆员抗日救国。
陈伯达此时涉图书馆事业未久,是文教界极为普通的一员。也因为普通,他的观点因而具有一定的代表性。事实也确实如此。同一时期,燕京大学图书馆于式玉也指出:“日本侵略我国处心积虑已久。”72于式玉的观点基于一份调查报告。清华大学图书馆收购了一份日本学生关于云南的调查报告稿本,共三巨册。根据于式玉考证,该调查报告书作者为杉浦三郎。杉浦三郎为东亚同文书院学生,受东亚同文书院委派,编入云南班,前往云南境内进行实地调查。全书分为水运篇、铁道篇和都会篇三部分,大概完成于1915年或1916年。云南班以外还有调查中国各处的其他各班。调查报告内容十分详细,以为日本侵占中国做前期准备。征诸历史,于式玉的观察大体准确。
浙江图书馆界指出日本对中国东北地区的研究由来已久。1932年,《浙江省立图书馆馆刊》发刊,其“发刊旨趣”指出,就东北而论,日本关于满蒙研究的定期刊物,据近时统计,共324种,其专著又数百种。而中国关于东北的专书与杂志,果有几何?仅有若干种,其能取而研究之者又几人?该旨趣称:“循此以言,则谓东北沦陷之基因,在于日本对此有学术上之准备而我无之,亦无不可”,提出该刊“提倡读书以期成学术救国之大愿”。73
日本摧毁或劫夺中国图书馆,别有用心。中国图书馆界认为,日本损毁或劫夺中国文化机关,是其占领中国图谋的重要组成部分。“一·二八”事变中日军事对峙时,东方图书馆并不在战区。日军进攻不在战区的文教机关,进一步暴露了日本对中国的战略图谋。图书馆界认识到,日本摧毁包括东方图书馆在内的文教机关,实际上是在配合军事行动。日本不仅要在军事上征服中国,更要在心理上征服中国。心理征服的方式之一就是摧毁中国的传统文化,消除民众的民族意识。沈祖荣指出:“敌人抢夺我土地,吸尽我资财,残杀我人民,犹不足以填其欲壑,而必将我们的国性,铲除殆尽而后快。”74刘国钧表示:“文化是民族底生命,而图书馆又为文化的灵魂”,所以图书馆成为日军的第二进攻目标75,他号召图书馆界为保存文化而奋斗。应该说,这一认识一针见血。抗日战争全面展开后,日本对中国图书馆进行了有组织的摧残。
中国文教界认为,日本摧毁中国文教机关,另一目的是向西方国家证明日本是东亚文化的代表。蔡元培表示,日本古代文化,源出中国,但日本人对于欧洲学术界,“恒说欲研究中国古代文化,求之日本,反较中国为备,以中国历代兵争,古迹多毁,而日本保存较多。此种论调,实欲抹煞中国文化而以东亚代表自居。‘一·二八’之役,毁各大学及商务印书馆,焚东方图书馆,都是这种动机所促成的。”76“‘一·二八’之役,日本毁去我们东方文化,灭绝吾国文化的遗迹,他们的确是(使)世界要考东方文化,一定要到日本去。”77众多学者持相同观点。向达也认为:“日本俨然以东方之领导者自居,而于文化方面则夸谓集东方文化之大成,……究其所谓集东方文化之大成者,不过掠取他人之文物,颜以为己有,以蒙蔽欺骗其人民而已。”78他们的观点较为符合日本对华的文化政策。
日本的文化图谋,不仅是中国图书馆界的共识,也为国民政府所洞悉。1940年,由教育部、外交部等机关为主体组织的战时征集图书委员会向各国布告《战时征集图书馆委员会征书缘起》,征集书刊。《缘起》内称:在“七七”事变一年半的时间里,“暴日之种种行动,已证明其不但有完全吞并中国领土之野心,抑且有奴隶中华民族、销(消)灭新兴中国文化之企图。故于残杀非战斗员以外,无论在战事之前方后方,日军以一贯的计划,摧残中国之教育文化机关!”《缘起》指出:“日本之目的,实在整个销(消)灭中国之文化机构,使之无书籍可读,无材料可资研究”79,进而最终实现其彻底占领中国的图谋。日本的文化侵略,激发了中国图书馆界的文化救国意识,由此形成了具有图书馆特色的文化救国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