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无形
道“不期精粗”,故无形。无形,故“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大宗师》)。道是存在的,但道以无形的、抽象的形式而存在;道是可知的,但道并非语言、概念和感觉经验所能知。
《大宗师》:子祀、子舆、子、子来四人相与语曰:“孰能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友矣。”四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
《天运》: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闻道,乃南之沛见老聃。老聃曰:“子来乎?吾闻子北方之贤者也,子亦得道乎?”孔子曰:“未得也。”老子曰:“子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于度数,五年而未得也。”老子曰:“子又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于阴阳,十有二年而未得。”
子祀、子舆、子、子来四人对道和生死的本质都很有觉悟,四人相交成为道义上的朋友,只是通过相视一笑,并没有用言语互相表白。孔子也在寻找道,为此他学习度数五年,学习阴阳十二年,但并没有找到。可见,由度数、阴阳不能认识道,由语言和逻辑概念同样不能认识道。
但是,语言可以作为认识道的阶梯和工具。人能够借助语言,所谓“副墨之子,洛诵之孙”,来认识道。《天道》篇说:“世之所贵道者书也;书不过语,语有贵也;语之所贵者意也。”道虽是无形的,却是可以认识的,只是认识道要靠意、靠直觉、靠感悟。可以借助语言认识道,但借助语言要通过语言获得对意的领会和把握,最后的结果应该是“得意忘言”。作为工具,语言本身是第二位的,即:“荃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荃;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外物》)目的在于意,语言只是一个借助和假托,因此一旦领会了意,语言的功用也就完结了。这就叫作“得意忘言”。
“得意忘言”的思想,在老子哲学中已经明白地提出来了。《老子·一章》中说:“名可名,非常名。”道是可以认识的,只是认识道的方法比较特殊。道是可以描述和称谓的,但这种描述和称谓只是一个权宜的借助和假托,而并不就是道本身。对于道的可名和非常名,老子自己还做了一次示范,这就是他的将道命名为道,道本无名,道所以称为道,也是出于一种借助和假托。《老子·二十五章》:“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老子给道取名为大,取一个字为道,道并非其名而是其字,“字之曰道”是老子对道的郑重和表示自己强为之名的过失,带有委婉、规避的意思。道具有特殊的名实关系。按照老子的这个命名原则,任何人都可以为道起任何其他的名称,称其为瓦甓即为瓦甓,称其为屎尿即为屎尿。但是任何一个名称,都并非道的本来面目。
在“得意忘言”的思想上,老子和庄子是一致的。庄子说:“道不可有,有不可无,道之为言,所假而行。”(《则阳》)“天地者,形之大者也,阴阳者,气之大者也,道者为之公。因其大以号而读之则可也,已有之矣,乃将得比哉!则若以斯辩,譬犹狗马,其不及远矣。”(《则阳》)可以赋予道以一个称谓,但如果因此而从道的这一称谓上追究道,那就如同狗和马相比,不知道要相差多远了。正因为如此,所以庄子才选择了与老子又全然不同的谬悠、荒唐、无端崖的形式,“以卮言为曼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天下》)。庄子所以有这个选择,是在他对语言做了精细的分析之后,强调道所具有的特殊的名实关系,意在申明认识道的特殊途径,而不是对语言进行简单无理地否定。